胭脂不知谢清侧到底是如上一世太会计算人心,还是因为太了解谢明升,才会让珠徳儿这么轻轻松松就笼络住了谢明升。
谢明升又不是个傻的,他在世家长大对于这种事情自有分寸。这争宠一事,太过激会惹人疑心,总装可怜又会显得太假,且对手还是丁楼烟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家闺秀,这之中的分寸是极难拿捏的,若是没有谢清侧在其中,以珠徳儿那个水准绝对不可能做到。
她不由感叹,谢清侧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娃,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然就凭这手段心机、这皮相身段,进了后宫还不得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胭脂拿着个空盆子低头望着土里被她淹得差不多的野草花,这要是谢清侧该多好,一淹就弱得无力作妖了。
诚然,胭脂是真有些吃不消了,他谢清侧轻轻飘飘一句话就将水搅成了墨鱼汁,而她这头上蹿下跳一个月也没法把墨鱼汁变回水。
一个累字根本不足以表达她现下的心境,现下就是从打成东街打到成西街也根本不足以宣泄她心中的郁火。
胭脂正捏着盆子暗暗发狠,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喜欢花?”
胭脂回过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人,这样的角度竟然都能把屋檐底衬得这般好看,这人的面皮实在叫人心中郁结,胭脂略缓了缓心中的不甘,片刻后才随口回道:“奴婢喜欢的。”如此居高临下得看人实在有些脖子僵,在气势差了太多,且这眼珠子向上摆又成了死鱼眼,胭脂低下头缓了一缓,片刻后,正打算站起身,他却在身后俯下身来,伸手递来一束野草花,黑色的衣袖边上绣着雅致的花纹,干净清隽,称得他的手越发皙白修长。
清晨的树叶透着微弱的光芒,早间的风气最是沁人心脾,加之土壤里散发着让人闻之就神清气爽的干净气息。
胭脂看着眼前的野草花失了神,他结得野草花和上一世相差无几,连每朵颜色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就……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那样子死去一般……
胭脂突然有些恍惚的以为她还是他的夫子,往昔的种种忽然如微风般迎面而来,又好想听到他站在她面前眉眼染笑地说道:
‘夫子,你看我现下结得是不是比少时好看些?’
胭脂一想起这些就心中一窒,掩饰不住得心疼,他那样的为人却这般记得她给的零星温暖,他的心里究竟是有多苦才会连这么一点点的好意都能放在心上这么多年?
绕是胭脂是个再能忍的,想到此眼里也不由噙满了泪。
她不由手下一松,刚头拿着的盆子骤然滑落,落在土壤上倒没出什么大的声响,只是让身后的谢清侧起了疑虑,各种反应他都预料了一遍,唯独现下这种他没想到,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
谢清侧见她不言不语,又看不见她的神情如何,实在有些难以把握,便试探道:“不喜欢?”又伸手一撩衣摆半蹲下身子,半身微微往前倾要看她神情如何。
胭脂忙伸出手拿住他微微收回的花,却因为太快而失了准头,连花带他手都一并握住,但却成功阻止了他想打量的心思。
胭脂的手不及他的一半大,却也是好看,谢清侧的手是皙白修长、指节分明的好看,而她的手却是过于苍白,隐约能瞧见底下的浅浅的青筋,更显薄弱纤细。
谢清侧不动声色,胭脂却因想起昔日种种而微颤了手,她掌心的温热微微传到谢清侧的手背上。
胭脂忙平复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想起那些,谢清侧这一世不是个心思少的,若是叫他看了去,只会让自己更加被动。
片刻后,胭脂勉强笑起,声音却因良久未说话而带着些许哑然,“喜欢,很好看。”她抬眸看向他手中的野草花,轻轻拿到手上细细端详起来,她神情专注,明明看着花却又好像不是,她的眼神透还过这束花好像看见了许多……
‘在夫子这或许只是一眨眼,与我而言却已是小半辈子。’
‘十六年……我盼了夫子十六年,原来到头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十六年前……’
‘夫子,算了吧。’
胭脂猛地闭上眼睛,拿着花的手死死握紧,指尖都泛起了白,想起他说得最后一句话,不由心口发紧。
他那时很虚弱早就没有多少气力了,却还笑着与她说他很欢喜……
她从来都知道他欢喜的是什么,他越发欢喜,胭脂就越是愧疚,为了那么一点点的温暖,他将自己当做救赎,可偏偏压错了人……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如此耿耿于怀,她愧疚了这么多年,非但不曾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反而越加浓烈。
叶容之,早就成为了她深入骨髓的苦毒,她便是再洒脱也脱不离这别离之苦。
许是胭脂的声音太过低沉落寞,谢清侧伸回手,手肘撑在膝上,看着土里被水淹东倒西歪的野草花,忽然问道:“生气了?”
胭脂闻言回头看他,唇角却不小心擦过他的鼻尖,谢清侧眉间微起了折痕很快便退了去,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谢清侧不着痕迹地往后微微一退,手轻轻扶上她的眉眼,他的指尖微凉,如他这个人一样凉薄入骨,他轻声问道:“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胭脂低垂下眼,良久才道:“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
谢清侧看着她,眼眸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伸手握住胭脂的手,指腹在她手背轻抚,顺着她手背上浅浅透出的青筋颜色慢慢摩挲带出了些许旖旎,语气却淡漠略带了几分微微的告诫,“我说过喜欢你懂事些,你若是还要继续闹脾气,便真要叫我失望了。”
胭脂闻言一怔,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她看着他带着些许不敢相信,她掩饰住心中的酸涩,微微启唇试探道:“公子别气,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什么都听您的,您让奴婢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清侧不发一言地看着她,像是审视她说得是真还是假,胭脂眼里的感伤还未淡去,瞧着还真像是害怕情郎抛弃的模样。良久后,他才伸手抚上她的脸庞,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言辞间都透出了些许轻佻暧昧,带着些许意味深长轻轻道:“非常好,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他慢慢俯身过来,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说道:“前日里,我给你家小姐写了一封信,你可要帮我给她。”他微一停顿,靠近她耳旁,声线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继续道:“我的好胭脂,你这般听话,我会一直心悦你,绝对不会亏待你。”
胭脂闻言轻颤眼睫,她看着谢清侧握着她的手,又看着另一只手握着的野草花,一时难以抑制心中的复杂。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敬她为夫子的人,如今却要用她做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这一章修到我瞎,得赶紧睡觉了,晚安喔~”
第54章
胭脂如今骑虎难下, 这信若是不接, 他一定会想别的法子, 丁楼烟已然嫁给了谢明升, 再纠缠下去于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有益处, 她如今只能每隔几日就写信于谢清侧暂且稳住他,待她等到时机解决了珠徳儿先。
她现下时不时会做些桂花糕送去, 谢清侧倒是真的安安静静了些日子, 这让胭脂轻松了不少。
胭脂唯一担心得是他二人同住谢家难免会有碰到的时候, 不过好在丁楼烟也知道避嫌, 每每都会避开谢清侧,加之她又在信中提过避嫌之事,他们倒是没有说上一句话, 故而让胭脂省了不少事。
就在胭脂耐着性子等时机的时候,珠徳儿……怀了身子。
这无疑是给了谢明升与丁楼烟之间的关系粉碎性的一击。
谢老太爷与谢明升不可能将这孩子落了, 虽说这事确实是打了丁楼烟的脸,但谢老太爷亲自做主只要这孩子生下来, 便立刻把珠徳儿送走。
老太爷都这般说了,丁楼烟还能说什么,只得答应下来,然她确实也没那么狠的心将珠徳儿的胎落了。
这与命薄也实在相差太大, 珠徳儿哪有什么孩子,每日伺候完谢明升都是要喝避子汤的,要喝到丁楼烟嫁进来满一年才能免了。
不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胭脂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这摆明了是谢清侧在后头动了手脚,以珠徳儿的胆子根本不敢做到这一步。
胭脂特地瞧了眼命薄,好家伙,还真是固执得一字不改呢!这头已经天都差了个地,它还自顾自地写原路戏码,简直是顽固不化,胭脂都恨不得给它拧碎了事。
不过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珠徳儿怀了身子看似是个死局,却也是个极大的契机。
通房丫头怀了身子自然不可能再伺候主子,胭脂若是能将这段时间把握好,或可修补谢明升与丁楼烟之间的关系。
只是丁楼烟的态度是个问题,本就冷若冰霜的模样,如今因着珠徳儿的事越发冷硬起来,她若是一直如此,胭脂就是有劲也没处使。
她这头着急上火,丁楼烟那屋里头还传来萧瑟低回的琴音。
胭脂:“……”
人家都打上门了,她还在哪儿弹琴作画,胭脂这都急得挠心肝……
可转念一想她又直叹气,谢明升这个混账玩意儿,让她实在恨铁不成钢!
就以谢明升这般所为,他就不要妄想安安稳稳渡什么情劫!
若她不是来替他避劫的,哪会替他做这等糟心事,指不定还会为丁楼烟成了他一辈子求不得的人而暗道活该。
只是无论如何,胭脂现下还是得替他搏一搏,免得地府怪她办不好差事。
胭脂垂下眼睫,站在门口等了良久,待琴音停下才端着果盘进去,将果盘放在案上,见丁楼烟正对着琴失了神,胭脂默然站了会儿才问道:“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依着规矩该称丁楼烟为少奶奶,可胭脂现下却还像在闺中时那样唤她,这不由让丁楼烟放松心中那根绷紧的弦。
胭脂知晓她现下根本不想做这谢家的少奶奶,谢明升的所作所为让她对谢明升极为排斥,这无疑是胭脂现下最棘手的问题。
丁楼烟伸出手无意识地拨弄琴弦,片刻后才问道:“你想说什么?”
胭脂见她没专心,便随意先起了个话头,“小姐,珠徳儿已经怀了身子。”
这早以是板上订钉的事了,丁楼烟一听就猜到了她的下文,无非是让她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笼络好谢明升的心,早日生下子嗣什么的……这些话刘嬷嬷在她耳旁早已念叨了不知道多少回儿,她早就不想听了。
凭什么让她去讨好谢明升,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胭脂见丁楼烟微蹙蛾眉,美目微发透着恨意时才开口道:“小姐可知我今日听了到些什么?”
这与刘嬷嬷不一样的开头倒让丁楼烟收起了些徐不以为然,胭脂见状才慢条斯理继续道:“他们说丁府的大小姐不过是个好看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丁楼烟咋闻此言竟微微怔住了,片刻后猛地站起,美目瞪圆,一副怒急的模样,“你说清楚,是哪个嘴碎的敢在背后这般编排我?”
丁楼烟到底年纪轻又爱重脸面,半点激不得,她旁的或许不在意,但她最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胭脂闻言连眼皮都未抬,“小姐是可以责罚她们,可管得住他们的口,却管不住他们心里如何想,谢家上下这么多人小姐还能一一管过来不成?”
丁楼烟闻言失语,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胭脂抬眼看着丁楼烟,微微提醒道:“珠徳儿会生下姑爷的第一个孩子,往后这妾室是一个一个儿的往屋里抬,这子嗣也是一个一个儿的往外蹦,可却没有一个是小姐的,您猜那些京都闺秀会说些什么?”胭脂微微一顿,面上带着几分调侃道:“她们只会说名满京都的大才女又如何,还不是成了今日这副独守空闺的下场,连丈夫的脚都勾不住,也不过如此。”
“你大胆!”丁楼烟气急败坏,拿起案上的果盘狠狠掷到了胭脂身上。
胭脂站着不动任由果盘砸到自己身上,待盘子落了地碎成了两截,颗颗饱满的果子四下滚落,胭脂才一撩起裙摆跪下请罪,平视前方面色平静道:“奴婢不过是替小姐揣摩一番往后的日子罢了,小姐是可以每日弹琴作画不理世事,那多自在逍遥啊。
可旁人不会这样想,你若是一直没有子嗣,在谢家就永远没有根,谢家人只会记住谁是谢家下一任家主的母亲,旁人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
长此以往,这个中的苦楚可不是奴婢说的这么一星半点这般简单。”
胭脂抬眼看向丁楼烟,眼里微微带上丝凌厉之意,微微蹙起眉头低沉道:“您若想不受轻视、不惹欺凌就该表现出该有的能力,有些东西不去争不去抢永远不会有人送到您面前。”
那日过后,丁楼烟便开始不再刻意排斥谢明升,她本就是个聪慧过人的,只是被意气蒙蔽了眼,再加上胭脂对谢明升的喜好性子了如指掌,有她在一旁时不时帮衬,丁楼烟轻轻松松就笼络住了谢明升的心。
珠德儿即便怀了身子如今也不过成了个摆设。
珠德儿在争宠中落了下风,而谢清侧那头却是毫无动静,胭脂心中不由有些七上八下,他若是有动静她倒也不用这般费心思防备,可偏偏就是这般不动声色实在叫她疲惫不堪。
谢府的园子极多,少数偏僻园子除去府中长工每日打理,白日里都不会有人出现。
花木茂盛,偶有山石树立,园中花草已长到半人高,花上蝶舞,去了过多雕琢,颇有几分肆意凌乱之美。
胭脂早起去了园子送信,往日这个时候谢揽都是站在最明显的位置等着,今日一过去倒是没瞧见人。
胭脂四处打量了眼,瞥见花间一片深色衣角,隐约有个人坐在那石椅上,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胭脂微挑了挑眉,这是要和她玩捉迷藏?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在她眼前都不够看的,当初在乱葬岗时,她最大的消遣之一就是逮那些喜好躲藏的孤魂野鬼来逗着玩,看他们被她吓得哭嚎而逃就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胭脂为此特地放缓了步伐,用花木做掩护,待到近了猛地跳到谢揽跟前,眉眼都笑弯了,声音却阴森森作弄道:“小揽~”
眼前鲜艳的花枝被胭脂的衣袖带到,花枝上娇嫩的花瓣微微散落,正上下不停摇晃着,胭脂隔着花枝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谢清侧……
作者有话要说: 丹青手:“看有个小精灵评论笑死,这两天为更新速度而着急,表示我也很绝望,这爪……,
还有小精灵需要粉红剧情?话说我还没开始虐,不过谢清侧真的很……剑走偏锋,这都怕你们接受不了哈哈哈……要不看我吧……我不就是粉红剧情吗?”
胭脂:“你还可以再不要脸点……”
丹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