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廊别后, 胭脂就没再见过谢清侧, 而他这些时日倒也没再起什么波澜, 想来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秋闱做准备。
其实他没必要这般用心准备, 平白费功夫罢了, 按那命薄里所写的,他这一遭连榜都没上, 与谢明升相比实在输得太难看, 倒还不如不考, 免得叫谢家人越发觉得他个没什么用的。
不过这倒让胭脂轻松了一些, 他被旁的事吸引去了注意力,也能让她休养些生息,这往后还不知要怎么着呢……
秋闱过后, 秋雨缠绵而落,凉风萧瑟而来。
秋闱之后布了榜, 谢家上下一片死寂,无人敢多言一句是非, 可其实私底下早已如沸水掀开了锅一般,那话头是压都压不住。
不只谢家,京都之内也是闲言碎语极多,那唾沫星子凑起来都能一下淹了谢家。
谢明升榜上有名, 不过却是第二……原道这第二也是个好名头,这么多人中能考上都已是不易,更何况还考到了第二名。
不过人心永远只会记得第一,只会去记得最好的是谁, 第一后头的一般不会有人去过多在意。
只是谢明升这次运气着实不好,那个第一太出乎人的意料了,且这人还与谢明升有着不浅的关系,他们同出一族,是血脉相亲,这个人……是他的堂弟谢清侧。
胭脂知道后也是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信了。竟真是谢清侧而非谢明升,这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这在谢家长辈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谢老太爷还亲自去找了门路,看了两个孙子写的文章,两厢一对比连谢老太爷都不得不承认谢清侧写得极好,不由对谢清侧微微改观,但他心中还是偏疼谢明升多些,甚至于想得是,若是这样的才学给了谢明升该多好……
谢家人更是因为谢明升情绪不佳,连该有宴都没摆,生怕他因为谢清侧更加难过,他们甚至于埋怨谢清侧去考科举做什么,他中了解元能有什么用!
若是他没去,谢明升就是第一了,哪用得着这般被外人议论,还受了这般大的委屈。
谢老太爷担心谢明升为此郁结于心,还再三嘱咐谢清侧往后多待在院里,越少出来走动越好,免得谢明升看到心里头不舒服……
这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这人心若是想要偏,那可真是比利剑还有伤人,你便是努力做得再好,也未必得到人一句好!
胭脂不由垂下眼,想起那日回廊里他说的那句话,心中就莫名酸涩难受起来,这都是什么鬼的血脉至亲,这般所为实在太不像话,这遭若是谢明升中了解元,谢家人还会如此?
胭脂不由心中暗讽,若是换成谢明升,谢家人只怕是连那鞭炮都放之不及,逢人就得夸上天的做派!
胭脂不由暗叹了口气,她如今对谢清侧的感觉实在理不清楚,她一会儿因为他遭遇种种不平而愤慨难过,一会儿又为他德行有亏而不耻失望,实在矛盾复杂至极……
现下又加了谢明升进来,她的心绪就更加乱了。
她坐在谢明升的书房里,看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谢明升只觉头痛欲裂,她既为谢清侧中了解元而开心,又为谢明升失了榜首而忧心,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清侧这回得了头名想来是给了谢明升脑子粉碎性的一击,胭脂有点担心的看着他的脑袋,本来就没上一世那般听话了,现下若是脑子还……
那或许都不用谢清侧动手了,她哪天若是想不开了,指不定就与谢明升同归于尽了了事……
谢明升看着胭脂一副恍恍惚惚如在梦中的模样,半响后,喃喃自语道:“……真没想到,我……竟然就这么输给了他,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谢明升突然伸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片刻后,泪水还是从他的指缝中溢了出来,他死死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作凄楚状,“不可能的……为什么……换做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他!”
他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他人前装地没什么所谓,但他心里是真的难受,他才学一向数一数二,谢清侧的文章怎么可能比他的好!
胭脂正要开口劝一劝,谢明升突然又如弹簧般站起来直扑到书案前,双手颤抖地拿出几本书翻开来,瞪着书喃喃道:“我一定不能再输……我一定不能……!”到最后竟是越发崩溃吼叫起来,整个人看着都有些癫狂起来,“我要看,我得每日看,我得不眠不休地看……我看……看看看……!”
胭脂:“……”
这样下去,她早晚会给逼疯!不是谢清侧,就是谢明升!
胭脂在心中直骂了三条街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看着谢明升在书案那处如同疯狗一般的癫狂模样陷入了沉思。
谢清侧在秋闱夺了头名,是她着实想不到的,这已然是动了命薄至关重要的地方,接下来的春闱不可再让他领先,若是让他赢了谢明升,得了天子的青眼,往后成了谢家的下一任家主,以他这样的为人,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先不说旁的,谢明升往后的日子不知会多难挨,以谢清侧的性子一定想尽办法地踩谢明升的痛脚,将自己受的苦头百倍千倍地还回去,且他又觊觎自己的嫂嫂,说不定还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不伦之举,到时自己不但拦不住,说不定还得给他顺手就捏死了。
胭脂不由给自己的设想惊到,然她心中却不得不肯定,若是让谢清侧在天子之前露了脸,那往后她所想到的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胭脂略一沉吟,便站起身去门外看了眼,确认无人之后才关上门转身走到谢明升的书案前,看他略微有些平静下来了,但还是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她便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却不想他像是入了億症一般死死捏着书,胭脂使了力也拽不出来。
胭脂微微挑起眉梢,抬眼看向谢明升不动声色地缓缓说道:“谢明升,秋闱不行还有春闱,你如今这般受不了半点打击,实在太叫人失望。”
谢明升这倒是听进去了,他死死捏着手中的书看向胭脂勃然大怒,“你懂什么!他谢清侧能在秋闱赢了这么多人中得解元,难保不会在春闱……”
“不会。”胭脂直接了当地开口截了他的话。
谢明升见她这般不以为然的模样,便以为她看不起自己输给了一向才智平庸的谢清侧,心中越发羞恼起来。
他堂堂谢家嫡长公子竟然被一个小丫鬟这般瞧不起,想来是他对她太过宽厚,才让她以为帮衬了自己几次就能在自己这里不知尊卑、不懂规矩起来。
他想到此不由板起脸呵斥道:“你这般说话也未免太过托大,科举之事那里是你一个小小丫鬟能随意置喙的,简直不知轻重!自去领十板子,往后若还敢如此不知轻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胭脂闻言看着他默然不语,谢明升见她如此,便以为她知晓了其中厉害,也明白了她自己的见识有多浅薄,正要开口再说几句缓和缓和时,却被胭脂随手丢来的书当面砸了个正着。
待到书从自己面上滑下,砸落在书案上,谢明升怔在了当场,直看着眼前冷眼看他的小丫鬟一时反应不过来。
谢明升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懈谩,回过神来当即就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刚想跳起来掀了屋顶来怒骂。
胭脂抬眼睨着他,言辞间带着几分长辈的严厉,“春闱的试题我自会给你,若是这般你还夺不得会元,便不用再来找我了。”
谢明升闻言瞳孔不由微微放大,春闱的试题都还没出,她竟然说……要给他试题!
谢明升不由飞快地在脑子回想往日种种,她确实好像都是提前知晓了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再在暗处帮他……
这么说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竟然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竟可以知晓后事!
谢明升心中大骇,不敢置信地看向胭脂,指着她的手都微微抖起,“你……你究竟是何人?!”
胭脂见他这般,暗道担心这般怕是刺激太过了,若是真将谢明升弄癫了,受累的还不是自己,便默默换了副卑微怯懦的神情,又带上几分讨好的笑,轻声细语道:“大公子说什么玩笑话儿呢,奴婢是谢府的粗使丫鬟胭脂呀~”
谢明升:“……”
谢明升真的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不是那个堂弟谢清侧,就是这个奴婢胭脂!
作者有话要说: 胭脂:“他们问你何时虐谢清侧,我也想问你何时能救我脱离苦海?”
丹青手:“救,?tm一个也别想跑,我虐完这个,虐那个,我虐虐虐……哈哈哈……想脱离苦海门都没有,窗儿也没有!”
胭脂:“……”
ps
丹青手:“我今天才发现那个地雷阿,手榴弹阿原来是奖励我的阿,我还以为是jj的快捷语呢……激动,谢谢你们,波一个,爱你们喔,我觉得我太淡了,应该浓一点!我应该疯狂地求评论,求打分,求收藏,求抱抱,求亲亲,求举高高……求求求求求……!”
宁王:“……”
端王:“……”
尤十一:“……”
沈绾:“……”
丁楼烟:“………………呕~”
杜憬:“…………这才几天她的节操就离家出走了?”
李言宗:“……不……只是粉碎性骨折了……”
第59章
谢府的园子错落有致, 着眼望去皆美伦美奂, 园中只落一亭。视线开阔, 满园鸟语花香关都关不住。
丁楼烟倚在美人靠上出神, 亭外立着两个贴身丫鬟随时伺候着。
只这满园的好景色丁楼烟却无意欣赏, 昨日里又有个丫鬟爬床,若不是刘嬷嬷在, 只怕就成了……
她让那丫鬟跪在院子了一天, 后头责了二十板子便放过了, 可没想谢明升知道了后, 竟还责备她太过苛责下人,道她为了这桩小事就这般作践人,太过不大气云云……
那照他这么说, 她还得为那些个爬床的丫鬟准备好华服金屋,将她们供起来不成?
她一想到此, 这心中越发委屈怨恼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上来,谢明升真的太让她失望, 她的心都快凉透了……
他这样的人,本极招女儿家喜爱,没想到他还是个拎不清的,如今已经有了一个珠徳儿, 这往后还有数不清的珠徳儿,她真的是心力交瘁至极,对他又恨上了三分。
又想到他这次秋闱竟然输过了谢清侧,她心中就越发说不出的难堪, 她挑来挑去竟挑了这么个绣花枕头!
正想着却见谢清侧从远处拱门进来,墨衣白玉簪,还是一派清风霁月的好模样。
他皮相生得太好,轻易就能迷惑了人心,抬眼看向丁楼烟时眉眼竟微微染了些许笑意,叫丁楼烟一时看怔了去。
待她回过神来,谢清侧已一路分花拂柳而来,到了这处只站在亭外看她,丁楼烟心下酸涩难堪至极。
她酸涩的是自己选错了夫君,错过了眼前这么个君子;又难堪于自己已为人妻,竟在心中觊觎夫君的堂弟。
她连忙起身打算避开,却听眼前的人温和道:“何必避我,你心中既然苦闷也该与我说说,或可排解一二。”
这一番言辞可谓是说到了丁楼烟的心中,她与谢明升的关系越发疏离,他在珠徳儿面前都不及自己这个妻子面前来得自在,这叫她心中怎么不愁苦。
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拿不住自己的夫君,还是输给了珠徳儿这么个通房丫头,这叫她心中怎么可能不愤恨?
谢清侧是什么人,丁楼烟的心思于他来说太好猜,一出口就拦住了丁楼烟要走的脚,彼时胭脂若是在还能想些办法与他周旋周旋,现下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谢清侧缓步进了亭子在石案前坐下,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丁楼烟,眉眼上染的凉薄褪尽,给人一种积雪化去,春回大地之感。
丁楼烟终究是舍不得被这般出挑的人爱着的感觉,她在谢明升那里吃了太多苦头,谢明升爱她也爱别人,他的爱太多了半点不值得,不像谢清侧从来只看着她一个人。
丁楼烟提裙坐下,举止大方得体,大家闺秀做派叫人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谢清侧看了半响才伸手端起茶壶垂眼沏茶,半响好看的眉眼微微弯起,略带几分调侃道:“你与信中倒是判若两人。”
丁楼烟不明所以,疑惑道:“什么信?”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问话,竟叫和煦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凝固到了极点,茶水落杯的悦耳水声一下停了下来。
谢清侧抬眼看向她,眼里神色莫测。
丁楼烟见他这般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羞怯之余又想起了谢明升,不能再如此下去,她丢不起那个脸,丁府更丢不起……
丁楼烟看向园外的花,启唇道:“其实我很后悔当初选了你堂哥,我……本心慕于你……,只是你爹娘……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是我对不住……”
谢清侧放下茶壶看着她神情莫测,不动声色截了丁楼烟的话,“我爹娘如何?”
丁楼烟知自己太过直白,可不这样说又怎么能断了他的念头,他们二人早就没有了可能,她看向他,“你爹爹那样的人,京都谁不知晓,况且你娘亲……”丁楼烟像是说不下去了,微微哽咽道:“清侧,千错万错都是我对不住你,你往后会遇到更心悦的人,那个人一定比我好千倍百倍。”
谢清侧垂下眼睫不发一言,神情越发晦暗起来。
丁楼烟感觉气氛突然压抑起来,总觉得眼前的人哪里不对,他整个人都好像死死压着,随时都会爆发出可怕的情绪一般,可仔细瞧却没瞧不出什么端倪。
周遭一片寂静,白日里日头正盛竟然给人一种诡异寂静之感。
半响,谢清侧伸手拿起案上摆着芙蓉糕,手指修长皙白,指节分明,光看这手便是赏心悦目,称得芙蓉糕越发可口。
谢清侧拿起芙蓉糕举到眼前,冷清的眉眼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他微微眯起眼淡道:“听说嫂嫂下面的丫鬟做桂花糕很是可口,不知可否替清侧再做一二?”
丁楼烟见他叫自己嫂嫂便以为他已然听进了自己的话,心中突然一片凄楚,又矛盾得不甘心,她说不出滋味总觉得难受至极。
但还是想了想他说的桂花糕,她知道他说的是胭脂,她旁的不会做,就只会一道桂花糕,她也是尝过的,做得确实不错。
只是不知谢清侧何处听来,不过他喜欢自然是要给的。便道:“你说的是胭脂吧,她做的桂花糕确实好吃,改日我让她做好了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