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几百年都没个变化的脸皮竟然也稍有些红了起来。
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几名弟子听了花离的说法,当即兴奋起来,连忙问道:“有多厉害?有多厉害?”
花离出声应道:“谁都不是阿闲的对手,她是最好的。”
顾闲影:“……”
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难以形容,一面觉得有些羞耻,一面又觉得花离的嘴实在是甜得出蜜,隔着一扇门和几名碍事的剑阁弟子都能够感觉到花离的心思。
几名弟子似乎也被花离这话震到了,望着他半晌没能开口。
花离毫不自知,接着解释道:“我说的是真话。”
顾闲影一直觉得花离的胆子大约只有一粒沙尘那般大小,随便一个风吹草动都能够吓得他缩到角落去,随意一个触碰他都能够红着脸语无伦次手足无措,然而今日她才知道,花离某些时候实在是大胆得出奇。
或者说花离根本没有自觉他说的话究竟有多么引人遐想,因为他认为自己不过在说他认为的实话。
但也就是这样的毫不自知,才更加让人难以应对。
饶是顾闲影厚得快磨出茧来的脸皮也经不住这般言语,听了这话她这时候僵在门外,真是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甚至觉得自己显得有些犯蠢。
这时候屋中几人已经回过了神来,他们有些惊讶的叫了出来,其中夏蕴最是高兴,紧接着连忙问道:“所以若是太师叔祖肯教我们修炼,我们也会变得很强是吗?”
这回花离没有立即回应,顾闲影隔着门缝看向屋内,只见得花离神情似略有不解。
几名弟子满面兴奋的等着答案,半晌才听得花离道:“阿闲很强,但是你很弱。”
“……”
顾闲影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是什么表情,那边屋子里的几名弟子被花离这话说得哑口无言,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怎么会呢,太师叔祖若那么厉害,她只要肯教我们,我们变强不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花离坐在窗边,闻言抬起头看了看众人道:“阿闲强因为她是阿闲,你们弱原因在你们自己。”
屋内的众人听见这话丝毫没有觉得受到了安慰。
顾闲影听得忍不住发笑,她只道是花离在她面前总是羞得说不出话,倒是不知道原来花离也能让别人说不出话来。若再让他们这般聊下去,指不定会聊成什么样子,顾闲影收了心神敛了笑意,终于推门进了房中。
她进屋的时候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所以不过刚刚进来,便引来了屋中所有人的视线,花离似乎早已等了许久,见顾闲影到来,当即起身到了她的旁边不再说话。有顾闲影在的时候,说话这种事情向来是顾闲影替花离代劳的。
而见着顾闲影到来,屋中的剑阁弟子们也不知道她究竟将他们刚才的对话听去了多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愣愣看着她。
顾闲影本是来找花离的,谁知道会碰上这群小家伙,她手中还带着从戚桐那里拿来的茶叶,这时候只得慢吞吞将茶叶放下,又领着花离在旁边坐下,在他耳边柔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花离捉着顾闲影的手,点头笑了笑。
顾闲影也笑,笑得温柔宠溺,然后她回转身来看向众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下来。
剑阁弟子们对顾闲影的变脸绝活叹为观止。
顾闲影视线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心里面想着这群弟子当中谁说话比较有用,那边夏蕴似乎欲言又止,顾闲影也没去理会,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二弟子叶歌的身上。
虽然夏蕴才是这群人中的大师兄,但若要找说话最管用的人,却还是最沉默寡言的二弟子叶歌。
顾闲影问道:“你们想要学剑?”
叶歌抱着双臂靠在窗边,模样不像是来求人,倒和平时那副大少爷模样没什么两样。其他几个弟子听着这话明显怔了一瞬,然后其中稍微胆子大点的夏蕴出声问道:“太师叔祖是使剑的?”
顾闲影:“……你们连我是使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来找我教你们?”
几名弟子连连摇头七嘴八舌的解释起来,顾闲影被他们吵得脑门疼,一句也没有听清,最后抬手打断了他们的话,这才沉着脸再度开口问道:“你们为何突然要学剑?”
这群家伙从前入门的时候也是跟着其他长老修炼的,也是后来太过闹腾无法无天惹怒了长老,所以才会被丢到她这里来,顾闲影看他们本也没打算修炼,便干脆扔他们去抄书,这一抄就抄了一年,却没想到今日他们又突然之间有了修炼的打算。
似乎早就料到顾闲影会问出这么个问题,众人交头接耳不过片刻,便派出了夏蕴解释道:“我们这些天来好好反省过了,太师叔祖,我们既然拜入了师门,就该好好修炼……”
顾闲影似笑非笑看着他们,没应声。
这群人每个道理能够突然之间想清楚,拿去骗鬼鬼都不信。
夏蕴说了两句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便也说不下去了,只求助似地往叶歌看去。
沉默了许久的叶歌终于轻轻蹙眉,勉为其难站了出来,开口道:“再过两个月就是碧霞峰大会了。”
顾闲影终于有了点反应。
虽然已经四百多年没有离开过白羽剑宗,但她却也知道碧霞峰大会,那是整个修真界最大的盛会,每过五年便会举办一次,天下间各门各派不管正邪都会派出弟子前去参加角逐,最后的胜者便有资格进入碧霞峰山洞中观看前人留下的秘籍,那些秘籍都是这天下间的至宝,能够在其中观上一夜,必是能够提升数阶实力,所以每年都有无数修炼者削尖了脑袋要去参加笔试,只求能够战胜众人夺得魁首。
当然,这些人当中并不包括白羽剑宗弟子。
自打白羽剑宗高手流散宗门没落以来,宗门内的弟子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从前的两三百年里,顾闲影偶尔还能看到剑宗里面有弟子勤加修炼斗志昂扬而去,虽然最终都败得一塌糊涂。
然而最近百年间却是连这样的弟子也没有了,每到碧霞峰大会举办的时候,白羽剑宗内大多是一片愁云惨淡,所有弟子都战战兢兢生怕被选上参加比试,而运气不好被选去的弟子们,最后总会挨一顿揍带着满身伤被人给抬回来,然后躺在床上修养个数月方才痊愈。
可以说在白玉剑宗里,人们对“碧霞峰大会”几个字几乎是闻之色变。
想到这里,顾闲影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于是道:“你们怕掌门选你们去比试,所以想表现好点做做修炼的样子?”
夏蕴苦笑不已,几名弟子也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唯有叶歌斜睨了众人一眼,站出来道:“不,我们要参加碧霞峰大会。”
顾闲影正要接着开口,突地听了叶歌这话,竟有些没转过弯来。
“什么?”顾闲影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叶歌稍稍正了神色,认真道:“我想拿碧霞峰大会第一。”
顾闲影:“……”
她保持了数百年的冷静形象险些要被这群小家伙给破了,也不知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她才让自己看来显得平静下来,她面色古怪的盯着这群家伙,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认真的?”
其实已经不用问了,叶歌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假的,这岂止是认真,简直是非常认真,认真无比。
也就在这会儿功夫,几名弟子相互对视,已经摆好了阵势恭恭敬敬朝顾闲影埋头道:“还请太师叔祖教我们剑法!”这一喊声音震天,竟喊出了几分气势来。
面对这番阵势,顾闲影觉得她必须要说点什么了。
她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花离,想听听花离如何说。
花离正捂着脸坐在那处,似乎正目不转睛地在盯着她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竟还微微泛红,见顾闲影视线晃来,他才连忙偏过头掩饰似地移开了视线。
顾闲影:“……?”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小鲛人的心理活动:
QAQ刚才阿闲说那句话的时候好帅气
QAQ哇刚才她瞥人的那一眼也好有气势好喜欢
阿闲怎么那么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啊啊啊啊啊她看我了刚才他们说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
第十三章
虽然没有得到花离的意见,但最后顾闲影仍是答应了这群弟子要练剑的要求。
“以你们如今的实力,想要拿这个碧霞峰大会的第一可说是痴人说梦。”顾闲影深谙其中道理,知晓纵容对弟子们并非好事,虽是答应了要求,却也没忘冷着脸训斥一顿,她负手将视线自人群中瞥过,沉声道:“如今距碧霞峰大会不过两月时间,你们既说要修炼,便不要让我失望,今后每日一早我会在剑阁等你们。”
见到顾闲影好不容易松口,众弟子皆是面色稍缓,然而等听到顾闲影板起脸说出这话之后,他们脸色顿时又垮了下来。
顾闲影这位太师叔祖在白羽剑宗内极有威信,在众人面前也常是一副冷眉冷眼的模样,自是让人又敬又怕。
众人目的达到,连声答应之后也不敢在此处久留,很快便找借口溜了出去。
而等到这群弟子离开之后,顾闲影才重新回头看花离。
花离自方才莫名的脸红之后终于冷静了回来,见顾闲影似要询问,自己先抢着开了口道:“阿闲手里面拿的是什么?”
“茶叶。”被那群小鬼搅合了半天,顾闲影这才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眨眼笑了笑,上前拎起了花离房中的茶盏,自己兀自沏起了茶:“这是我特地找戚桐带来的,江南送来的新茶,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要尝尝。”
那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顾闲影还在四处游历,花离还在深海宫殿之中,两个人闲谈之间无意提及了此事。
顾闲影不知花离是否还记得,但她却始终记在心底。
这数百年来她早已将当初他们通过白螺的对话回忆了千遍万遍。
花离看着顾闲影却没回神,只等到顾闲影沏好茶端到他的面前,他才终于无意识的接过了茶杯,恍惚有所觉地道:“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两个不同的阿闲。”
“嗯?”顾闲影没有听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花离低头捧着茶,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又道:“因为刚才看到阿闲和他们说话的样子,和现在倒茶的样子,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顾闲影正在给自己倒茶,听见这话心中突地一跳,动作竟忘了收回,茶水霎时倒在了桌上,沾湿了大片地方。
她连忙放下茶盏,就在花离担忧地唤出来的同时,飞快地将桌上收拾了一遍,借着那番动作掩藏着眼中的万般情绪。
“阿闲刚才跟他们说话,和平时不一样。”花离说着又脸红得有些说不下去了,顾闲影背对着他,他也看不见顾闲影的神情,只轻咬了下唇,用自己词穷的说法道:“很好看。”
他捂着脸说着,这最后三字,声音已是低得几乎让人无法听清。
但顾闲影却依然没有回答,她的背影僵硬而沉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此时一颗心早已经不可抑制地高悬起来。
她没有告诉花离,其实不是她方才的反应与平时不同,而是她本就是那般模样,她真正的不同,只是在花离面前而已。
顾闲影还记得花离刚刚醒来的那时候,她对上那双湛然明亮的眼睛时,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候她是微微颤抖着的,除了期待与欣喜,她的心底深处,始终藏着一层让人难以察觉的畏惧。
那是她不为人知的一点怯懦,因为她面对的是沉睡四百多年的花离。
那时候的花离尚且是少年,如今四百多年过去,醒来的花离依旧是纯净无邪的少年模样。
而她却早已经寻不回从前的少年心性,她就像是个早已迟暮的老者,纵然相貌依然不变,内里却早已腐朽败坏,留在胸中的大抵也只有跨越四百年的那抹明月,以及心中的一点微末执念。
她始终不知该如何将这些事情告诉花离,她本早该开口,但却一拖再拖直至现在,然而越是拖延,她便越不敢将此事开口。
花离太好了,她以为这世间所有的词都不足以诉出花离万分之一的好,而如今的她站在花离的面前,那些衰败与不堪便彻底暴露无遗,她甚至不敢用那双布满岁月尘泥的手去触碰花离干净得不见纤尘的脸。
可是当她心中越是不堪,她便又越想靠近他,好似如此一切似乎就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模样。
这些时日她用尽心思在花离面前装作四百年的沟壑从不存在,装作她依然是从前的模样,但到底,时间是从来不会倒流的,改变了便再难回还。
所以她开始恐惧,恐惧让花离看出这样的改变,恐惧花离终有一日抽身离开。
顾闲影此时早已经收拾好了桌上泼洒出去的茶水,她敛眉垂眼之间已经压下了心中纷杂的忧思,再抬眸便又是寻常平静模样,她回头向花离看去,花离丝毫不知她之所想,与她视线相交,面上余霞尚未消散,便又掩了羞涩笑意。
顾闲影凝视他笑颜,半晌亦展颜露出一个不知意味的笑容。
·
这日便如此过去,纵然怀揣着无数心思,第二天顾闲影依旧早早来接了花离去剑阁。
花离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日见到了顾闲影对待弟子时候的冷淡模样而对她显出隔阂,顾闲影不知心里是该侥幸的松一口气还是更加惴惴不安,她一路带着花离到了剑阁,踏入房间的时候,才发觉一众弟子们都已经收拾好等在那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