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摸脸,摸到了渐隆的凸起。
人声又过来了,还有急促的、奔跑着的脚步声,她甚至听到了姜孝广的大声呵斥。
奇怪了,他一大早,不就押着姜骏的尸体回家了吗?
易飒从后腰里拔出乌鬼匕首。
这就是命了,她的秘密可能守不住了,与其被活捉、被研究,或者病症恶化之后被“烧掉”,还不如自己来个干脆的。
突然之间,有人慌慌张张,一头闯进来,应该是没料到有人,险些叫出声。
易飒垂着头,湿淋淋的头发微颤,说了句:“别过来。”
那人愣了一下,忽然又惊又喜:“易飒?你怎么来了?”
是宗杭。
***
宗杭也没想到,自己还挺能跑的,虽然这一路快跑吐了:又窜又跳,时不时还抓起石块砸翻两个,有一次都被掀翻了,但他拼命踹挣,又挣脱了。
易飒居然在这儿,他喜得眼眶都热了。
她真是好像他的救世主一样,永远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他压低声音,叮嘱她要小心:“易飒,我想跳水走的,但是我看到水面很多鱼,翻着肚皮,我就想,他们不定在水里投了毒,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蓦地住口。
是追的人近了,人声、脚步声,就在周围,又有人大声嚷嚷:
——刚还看见的。
——不可能跑了的,四下找找,肯定在这附近。
——那不是有个洞吗?那儿……
易飒抬起头来。
月光下,她的脸上爬满青黑色的狰狞。
宗杭傻了,一时间语无伦次:“易飒,你怎么会……”
手电光亮起来了,一道,两道,很多道。
有人骂骂咧咧:“多几个人过去,四面堵,妈的,跟猴似的,窜那么快。”
易飒说:“宗杭,我不能被他们发现,他们发现我,我会死的,你懂吗?”
宗杭点头:“我知道,我懂的,你不能被他们发现……”
易飒仰头看他,伸手推上他的小腹,眼神里有近乎残忍的决绝,又耳语般重复了一遍:“你懂吗?”
宗杭一下子懂了。
他低头看她的手,没再抬头,眼前渐渐有点模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呢喃些什么:“我懂的,那你要藏好了,别被人找到……”
话没说完,掉头冲出去了,迎面扑倒了两个要进来的人。
易飒站着不动,虚张着的手还僵在那儿,然后微微颤抖。
隔着一道石壁,她听到宗杭在跟人厮打,拼命厮打。
再然后,好像被撂倒了,那种倒地的闷响,大概是有人往他嘴里塞沙土,因为他一直嘶吼,一直在呸。
后来就没动静了,有人拿手电照了照,笑着说了句:“呦,还哭了呢。”
第51章
快天亮的时候,易飒才回到岸上。
身上的黑血管还没消,她半路拽了件沿街住户晾晒的衣服包住头脸,闷头冲进宾馆,当值的服务员觉得不对,追了她好几步,直到她恶狠狠甩下房间号才半信半疑退了回去。
行李包里有备用的兽麻,易飒赶紧给自己注射了一针,这才如释重负,跌坐地上。
又过关了,她这些年,真是运气不错,几次刀在头上,又荡了开去。
只是这次过关,没有既往的那种得意和欣喜。
易飒试图说服自己:没关系的,你本来也不是好人,先己后人,不过分啊,你救过他,他回报你,很应该啊,谁也不欠谁的,两清了。
这趟过来,只是为了搞清楚陈秃的事,现在事情查清楚了,自己也完全隐蔽,置身于所有事外,还意外知道了老K的存在,算是功德圆满了。
至于姜骏的死,还有丁长盛想干什么,她根本就不关心,不惹到她就好,她只想独善其身。
这老K,像条吐信的蛇,她初次尝试接触,就差点遭了反噬,要么不管这女人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病因,她也过得很好,凭着自己的经营,把生活的方方面面,打造成了个铜墙铁壁的舒适圈,何必硬要探寻?谁能保证追索的结果就一定是好的?
她脑子里一遍一遍,像要给自己催眠。
——易飒,回柬埔寨去,这样才安全;
——现在没有任何人怀疑你,你越安静,你的秘密就越安全;
——负了别人又能怎么样呢,谁没负过几个人?佛陀吗?几千几万年,不也就才出了一个。
……
门外窸窸窣窣,似乎有动静。
谁?宗杭吗?逃回来了?
易飒脑子里一突,忽然觉得惊喜,几乎是手脚并用着爬起来去到门边。
门开了,视线里却没人,易飒愣了半天,才垂下头去看。
是乌鬼,全身湿淋淋的,那股子凛然傲气,似乎也被电没了——它有点木木傻傻,上岸之后,没追上易飒,易飒也没顾上它,好在它熟悉主人的气味,几经迷失,还是找回来了,服务员知道它“交过”五十的住宿费,也没为难它。
易飒看了它一会,才把门敞开:“进来吧。”
乌鬼摇摇摆摆往里走。
一个畜生,都晓得要“回来”,都尚且有归处。
宗杭呢?
她又想起他临开船时的那句“万一老K见了我之后,不让我回来,那怎么办呢”。
他大概下意识里,也觉得她亲近,把她这儿当成了归处吧。
易飒头一次发现,负人真不难,但要看负谁。
负狼心狗肺的,能称得上快事,但负一个对你那么信任、知道被你放弃还为你打算的,才叫柔肠百结,万种滋味。
她长吁一口气,拿起手机,拨了姜孝广的电话。
姜孝广很久才接,语气里透着疲倦,如果不是知道他昨晚也在鸭头山,易飒还真以为,他是为丧子愁的。
“飒飒啊,有事吗?哦,对,你是不是已经回柬埔寨了?”
易飒说:“没呢。”
她吸了吸鼻子,把情绪调动到位:“姜叔叔,小姜哥哥对我一直很好……就这么走了,我心里挺难受的,我想过去找你,为小姜哥哥的后事出份力……”
拿死人当借口,有点不厚道,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姜孝广迟疑了一下,说:“可以啊,不过……飒飒,人死了有很多事情,又要开死亡证明又要忙殡葬,叔叔未必有时间招呼你,可能面都见不上。要么等过些日子,一切都妥当了,你到姜骏坟头烧个香,也就可以了。”
易飒就坡下驴:“那……也行,姜叔叔,你节哀顺变啊。”
这电话打过,姜孝广大概会觉得她不诚心、滑头,表面客套。
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自己给人留什么印象。
易飒攥着手机,眉头紧蹙。
姜孝广不在老家,但又极力要传达给她“在是在,只是忙得看不到人”的这种假相。
他为什么要抓宗杭?又会带着宗杭去哪呢?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易云巧神秘兮兮透露给她的那句话。
——船到了吗?
如果真如易云巧所说,有另外一条船。
姜孝广知道,丁长盛也知道。
那天在码头,众目睽睽之下,姜孝广带着姜骏的尸体离开,而丁长盛随着客船继续行程——会不会都是幌子,暗地里,两人要在那条神秘的船上汇合?
也就是说,想找姜孝广,可以从……丁长盛入手?
第二个电话,易飒拨给了丁玉蝶。
丁玉蝶照例有起床气,易飒把手机拿离耳朵,候着他牢骚完了才入正题:“你在老爷庙呢?”
“是啊。”
“丁长盛呢,跟着船往九江走了?”
“没呢,他跟他那干儿子,还有丁家几个人,也在老爷庙下了,我估计他们是想考察一下地点,反正这金汤迟早要开。”
“他们住哪了?”
“去县里住了,老爷庙在一个乡里,懂吗?乡村的‘乡’,他们哪住得惯啊,只有我这么不挑的,才肯住农家小旅馆。”
“你确定?”
“废话,老爷庙这么丁点地方,大家一起下的船,他还招呼我一起上车呢,我懒得跟他们一道,拒了。”
易飒沉吟:在老爷庙下了客船,去县里住了,会不会是因为那艘船还没到?
丁玉蝶终于回过味来:“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易飒答非所问:“你今天一整天都会待在那儿?要下水找沉船?”
“是啊,”一说起这个丁玉蝶就兴奋,还总想吊她胃口,“飒飒,你知道吗,这儿地名特别有意思,湖里有个落星墩,对面现在庐山市那儿,曾经叫星子县,当地人说,就是因为这儿曾经有陨石坠落,有个诗人写过诗,叫‘今日湖中石,当年天上星’,还有郦道元,在《水经注》里也写过,叫‘传曰有星坠此以名焉’……”
“哦。”
哦什么哦,自己洋洋洒洒说那么多,她回个“哦”,丁玉蝶觉得自己是热脸蹭上了冷屁股。
“你下水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