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满室灰尘,地板足够冷硬,辛苦整夜的柏寒依旧没费什么力气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人说笑着,她揉揉眼睛坐起身,身旁长发女生还睡着。
门口坐着两个人抽烟聊天,都是面色疲惫,顶着大黑眼圈,不过精神很好,见到她晃晃车票,正是梁瑀生和赵邯郸。“柏寒!”
啊啊,到时间了,柏寒想也不想把车票拎出来举到眼前,果然车票已是浅蓝色,背面任务字样消失了,只剩下三日后返程时间。
“哈哈,真不容易啊,耶~”柏寒高兴得原地转个圈子,总算顺利熬过一关。“等回了蓬莱,我请客。”
“还用等回蓬莱?”梁瑀生哈哈大笑,显然很高兴,“基辅不就在边上?晚上咱们聚聚,哪儿能姑娘请客,我请吧。”
有人打着哈欠从店里出来,却是金丝眼镜,笑着说:“听者有份啊。”
“哈哈,谁都少不了。”梁瑀生看起来很好说话,又说:“对了,柏寒,你跟我去趟糖果屋吧。”
糖果屋么,想起几个小时前骤增的压力,柏寒问,“文瑞东张猛他们,他们,”
“去看看吧。”梁瑀生收敛笑容,掐灭烟头看看手表,“一点动静没有,过去看一眼咱们就撤了。”
难不成还在这座鬼园等三天?
嘱咐洪浩陪着依然酣睡的沈百福,柏寒略加整理便跟着梁瑀生踏上通往糖果屋的道路,赵邯郸留下守着众人。
森林恢复平日的苍翠幽静,枝头有不知名的小鸟歌唱,似乎这不过是个年久失修的乌克兰风格老旧游乐园,只有路边一根根燃尽的火把显示它曾经为浴血奋战的人们彻夜照亮。前方便是摩天轮了,旁边秋千在阳光下悄无声息,柏寒还记得它无风自动的情形,索性换到梁瑀生另一边走。
梁瑀生被她逗笑了,“柏寒,跟你说个事。”
柏寒想都不用想,“是百福的事吧?”
“对,福哥。”梁瑀生适应着沈百福的新称呼,感叹着说:“他这个沈天奇真和我们不一样,一个人能撑大半夜,咱们活下来十个,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不过也有麻烦的地方。”
再往前便是明黄色摩天轮了,钢铁支架挂着茶杯似的车厢,阳光下静静矗立着,对路过人们发出无声邀请:上来吧,上来呀。
车厢里面还有布娃娃吗?还好柏寒对这件事毫不关心,一溜烟拐弯跑了。“他一叫沈天奇出来就不能动了,顶多半步半步的挪;确实很安全,不过不能打怪。”
“对,如果任务要求消灭鬼怪,他就傻眼了。”梁瑀生也笑起来,看得出他遇到的任务确实有这种情况。“如果给守护神打分,我的十一郎防守50分,攻击80分,他的沈天奇防守500分,攻击0。”
没有鬼魂恶魔会傻到主动冲到沈天奇边上送死。“我也想早点弄到个守护神,也不知道下场什么任务。”原本完成任务的喜悦轻松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对未知任务的恐惧。
梁瑀生看看她神色,安慰道:“没事,这场任务绝对远远超过一般水准,真的,别的没这么难,都这样哪儿活得下来?再说咱们三等座,基本上就是找个地方待七天,你们有福哥,怕什么?”
希望如此。
两层小木屋出现在视野里,柏寒能看到房顶烟囱映着阳光的耀眼反光。园里其他设施或者锈迹斑斑或者陈旧腐坏,看得出岁月痕迹,这座屋子倒是鲜艳如初。
黑袍女巫静静矗立在篱笆边,似乎和昨天有些不一样?抬头可以看到蓝裙小姑娘在二楼窗户探出半身欢快地张望着。明知白天它们不能把自己怎样,柏寒依然下意识离女巫远些。
空气中隐隐有血腥味,一进篱笆柏寒双脚便牢牢钉在石砖上:文瑞东光秃秃的头颅被迎面摆在几米外房屋台阶上,这位昨天抱着对守护神的执着信念毅然离开的队友满脸恐惧,周围血腥残肢不堪入目。
柏寒想也不想转身跃出几步,站回道路中间。尽管早就猜到这里凶多吉少,亲眼见到依然令她全身僵硬。老刘介绍五人组队那天下午她还和文瑞东切磋拳脚来着,要是劝他们留下就好了,她这么想着,空荡荡的胃里翻滚,几乎要吐出来。
温暖手掌拍拍她的肩,梁瑀生语气满是担忧,“柏寒,柏寒?”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看上去还有些担心,安慰地说,“你在这里等吧,我进去看一眼,出来就回去,好吗?”
柏寒应了声,看着梁瑀生提着长刀推开篱笆院门,大步流星直奔房屋门口。周遭寂静杳无人声,她几乎有种“他会不会出不来了”的错觉,好在没用几分钟梁瑀生矫健的身影便再次出现了。
“走吧。”他领头往来路走去,于是柏寒再也没有问其余六个人的下落。两人默默并肩而行,只能听到脚步声,再次看到明黄摩天轮的时候,梁瑀生忽然说:“对了,你们以后还得注意,福哥要是召唤一次就得睡半天觉,也是个麻烦。”
可不,三等座任务无非都是在危险地点停留七天,如果以后提升到二等座,任务相应提高难度,需要追击或者跑路都是问题。
“那我们就组两个大力士,专门负责背着他。”柏寒提不起精神,忽然想起件事,“梁哥,以后有机会咱们组一起啊。”
“好啊。”他答得爽快,“那是肯定的,说不定再下场咱们就又遇到了。对了,柏寒,回到蓬莱你可以让福哥找一趟风大师。”
“听说过,是个出家的和尚。”柏寒想起雷雪几人聊起过的消息,“他也是自带守护神的。”
“对,我也没见过,听高澜山提起过,听说风大师的守护神是他师傅。”梁瑀生笑道,“蓬莱还有个人,守护神好像是家里长辈,回去再打听打听。”
不就是老刘嘛!“我见过我见过。”柏寒抢着说,“上回任务我遇到,老刘,他守护神是他妈妈。还有个事,我上场同时遇到两个自带守护神的,你信不信?”
梁瑀生停住脚步,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柏寒,你这人真是运气不一般,不服不行。这样,以后要是有机会,组队优先考虑考虑我,还有老赵,行不行?”
如果不是他指挥得当身先士卒,即使有沈百福的沈天奇在,柏寒不认为幸存的人数能有十人之多。“好啊,有机会组一起,只要能活下来的话。”
梁瑀生笑笑,“柏寒,有句话送给你。”
“嗯?”
“上场遇到高澜山,一起喝了几天酒。”他怅然地望着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像是回忆起故乡,“能被蓬莱选中上车的,没话说,上辈子没积德拜佛,这辈子倒霉。”
“高澜山这回是第16场,再有两场就到头了。他告诉我一句话:既然上了车,也没别的办法,想活着除了靠运气,只能拼命,还有,往前走,别回头。”
冬日明朗清冷的阳光照在这个披着好友外套的男人身上,他满面风霜,目光却坦荡清澈,还带着些许期待,给人感觉如沐春风,于是柏寒用力点点头。
回到小歇处却出了麻烦。一辆旅游车正停在大门外,四个裹得严实的白人正叽里咕噜和金丝眼镜说着什么。想起冯嘉远前年差点过来旅行的经历,柏寒问:“他们是,来旅游的?”
梁瑀生匆匆答:“看着像,麻烦了。”便径直走过去,赵邯郸急忙迎上,把他拉到一边商量什么。
糟糕,柏寒想起杜老师强调过的:任务地点七天之内都是相对封闭的,仿佛一个玻璃罩子把游乐园单独扣起来,只要时限到了会和外界恢复联通。这几人来旅游,那么糖果屋和落脚处那么多尸体。。
柏寒汗毛都竖起来了,忽然沈百福从屋子里奔出来迎面便是一个重重拥抱,欢天喜地地使劲儿拍她肩膀,“怎么样,小柏?还是我牛B吧?我沈天奇不含糊吧?哈哈哈,我自己都没想到,说实在的天亮之前我困得要命,好几回差点睡着了,我一想不行啊,十个人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梁瑀生朝赵邯郸使个眼色,又朝黎志强招招手,自己笑眯眯朝老外过去,冷不防扳住这人肩膀一带便把他摔倒在地;旁边赵黎各自出手又捉住两人,剩余一个男子大喊“HELP”朝外奔跑,还没上车就被反应过来的其余人扭住了。
“不能让他们报警。”梁瑀生干脆利索的把按住那人腰带解开绑住手脚,又用衣裳捂住他的脸,“快。”
其他人如法炮制,把几人捆成木乃伊,那几人以为遇到了抢劫绑票,杀猪般挣扎着连连叫喊。月初柏寒还是辞掉高薪工作回杭州过年的大好青年,如今先丧尸后恶灵,现在又变成绑票的,前途一片黯淡。
真能回到现实世界吗?会不会有案底啊?
念佛经的女子显然是个良民,胆战心惊地望着四个老外,“那,咱们赶紧离开不就行了,干嘛非得把他们给,给,”
“他们一进去就得报警,十来条人命呢,得把国际刑警都惊动了。咱们一个也走不了,挨个都得扣下盘查做笔录,游乐园里都是指纹痕迹,别忘了,咱们可连护照身份证都没有,全都是黑户,大使馆都救不了。”
“再说,基辅怎么去?”梁瑀生伸手从为首那人衣袋找到车钥,把那人和其他人拖到一起,“走着?离这里三十公里,咱们又没车,别忘了三天之后就得回来上车。”
金丝眼镜迟疑着问,“我带着护照呢,真的都无效了吗?”
“没用。”尽管洪浩也是从杜老师那里听来的,依然一副老鸟架势,“平行世界,这里就没咱们这个人,信用卡身份证就跟废纸一样,还得说你伪造的。”
“那,我们不是得去基辅补充补给吗,信用卡不能用,哪里来那么多现金?”女子又想起来,“这里是乌克兰,人民币是不是还得兑换?”
柏寒拍拍背包,“用美元就行,我们都带了好多,可以分你们点。”
这倒是真的。临出发前一天,凌耀祖把大家都叫到他家里,拎出一大袋绿色钞票,“随便拿,多带点。”她和沈百福三人都惊呆了,“哪来的?”凌耀祖杜老师都被逗笑了,雷雪咯咯笑着塞了几大叠过来,“小柏,何以解忧,唯有SHOPPING~”
如何在任务三天剩余时间弄到这么多钱?柏寒觉得凌耀祖不一定是正路子,不过想到蓬莱光秃秃的家还是保持沉默。
当下众人纷纷登上旅游车,好在这是辆中型巴士,虽然挤了些也还装得下。赵邯郸看出几个新人心情忐忑,干脆地解释:“别怕,等到了基辅立刻换车,这四个人死不了。不过咱们得低调点,没护照酒店住不了,顶多来个旅馆,哈哈。”
车门一合,梁瑀生坐到驾驶座上,用反光镜看看坐在沈百福身边的柏寒,笑道:“老规矩,第一天聚聚,剩下时间自由安排,今天晚上我请客。”
巴士一溜烟走了,只剩下地上四个动弹不得的游客;他们手机被收走了,头一个人手上束缚被解开,不过他精明得很,决定等车声彻底消失再给自己松绑,于是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26章 笔仙一
2017年2月20日
唯一幸存的女生缩在被窝瑟瑟发抖,拜佛烧香虔诚祷告并没起到效果, 看不见踪影的恶魔一步步近了, 近了...
啪的一声, 屏幕画面停住了, 张依依放下遥控器, 这举动得到热情赞扬:404宿舍其他三个女生正挤在她家客厅沙发缩成一团,“好恐怖啊!”
室内温暖如春,桌上还有吃剩的火锅, 红彤彤辣椒锅底看着便过瘾,一大壶奶茶却放凉了。
“都是你们,非要看恐怖片,”李双双把脸庞蒙在布艺靠垫里,“我说看《权力的游戏》嘛。”
薛淼不服气地说, “你也没说不行啊。”
孟思思关心的却是另外方面:“为什么陈紫樱这种鬼片都敢接?完全不注意形象嘛, 她还怎么接广告啊?”
张依依是追星族,大明星赵星星的小吧主和粉丝群主,还有大明星助理微信,勉强算半个圈里人,小道消息张口就来:“拜托,陈紫樱都27岁了好不好, 张娜娜和冯丝丝这两年很红, 电影一个20亿一个15亿票房, 陈紫樱电视剧都没能上星, 只能走网络, 盖章扑街了。她再不拼一把,人气就耗光了,哪里还有金主捧她?”
“也对啊,都29岁了呢,张娜娜才23,冯丝丝也才24岁。”李双双感叹着。
薛淼“哇”了一声,“张娜娜才23岁?我还以为她跟我们一样大。”
“怎么可能?”孟思思从随身化妆包里掏出面小镜子对着灯光照,“去年看电影还觉得她皮肤好好,今年电视剧我就发现她眼角有皱纹了呢。”
在二十来岁女生眼里,二十九岁是这辈子遥不可及的事情,她们只关注艳阳高照的日子不要晒黑,迷恋的明星发了单曲,班里最帅气的男生有没有偷偷看我?马路上小朋友喊声阿姨都要气上很久,赶快跑到镜子前:是不是这身打扮太老气了?
于是女生们话题变成了精华眼霜和面膜。不一会儿张依依又想起件事,神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圈里人都信这些。”
薛淼是个老实孩子,“什么?”
张依依朝屏幕方向努努嘴,“知道赵星星为什么这么火吗?她去泰国请了古曼童,听说还养小鬼呢。”
去年刚去过泰国的李双双却信了,“泰国确实神神秘秘的,当地人都信这些,参观四面佛的时候我叔叔就不许我和我弟弟拜,说他们信得和咱们信得不一样。”
“对嘛。”张依依兴致勃勃地从茶几上拎起巧克力分给三个朋友,“他们说,如果人的运势旺,就能压住它们;运势差了就得赶紧找大仙,大仙有办法,实在不行就送回去或者找替身。”说完去洗手间了。
真恐怖。薛淼其实不喜欢神神鬼鬼,不过朋友们都爱刺激,只好忍了。两点半了,她计划着等张依依出来再聊会天就走,就说要回家准备行装好了--明天一早四人便要外出旅游了。所以当张依依提出“我们玩笔仙吧”的时候第一个反对。
“算了算了,我可不喜欢这些。”薛淼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神神道道的。”
张依依笑得直不起腰,“瞧把你吓得,喂,玩玩而已嘛,你不会真信吧?”
“我不是不信,是不喜欢。”薛淼大声强调着,希望得到其他两人的支持,却紧接着失望了:李双双一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我表妹玩过”,孟思思倒是跃跃欲试,“我没玩过,怎么玩啊?”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走掉的时候,张依依已经兴致勃勃铺开一大张白纸埋头写写画画,半天才把笔一放,“来嘛来嘛,快过来嘛。”
“不玩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回家了。”薛淼随口答,起身走到门厅拿背包。一阵风声从背后袭来,她的胳膊被人牢牢抓住了,“薛淼,你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胳膊好疼,她想甩开却甩不脱,“哎呦,干嘛呀。”张依依挡在身前,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我都准备半天你才说不玩,那我不是白费劲了?你尊重尊重我行不行?”
她辩解着,“我没说要玩这个。”
张依依理也不理:“今天我把话放这儿了,你要是走,我就和你绝交。”
什么跟什么嘛?你什么时候开始搞这些乱七八糟?话说到这份上,尽管薛淼归心似箭依然不得不犹豫:朋友态度令她不开心,她也不想沾神神鬼鬼,可是张依依一向死要面子,尤其还当着其他两个同学。
已经坐到桌前的李双双使眼色,“三水,过来嘛,我表妹玩过没事的。”
四年同餐同寝,四个女生比家人还要熟悉彼此;张依依娇生惯养惯了,家境好父母宠老师喜欢,又是宿舍长班长,平常大家都得顺着她,要不然就甩脸色;不过话说回来,她奢侈大方,对三个舍友颇为关照,出国旅游礼物经常一式四份--想到这里薛淼回家的心思淡了,再想想明天开始的七天旅游--这家伙一定会黑着脸不理自己,只好把踏上门厅的脚收回来。
直到坐到桌前,薛淼才看清白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男女,唐宋元明清,是否,几行数字,常用姓氏和些别的字句,还画着大大的圈。
“这么多啊?”
孟思思也惊叹着,“大依你以前玩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