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死了?果真?”
“反正巫医们是这么说的。我们隔壁的邻居便是负责诊治过启王子的巫医,他前两天便被赶回来了,据说,就是因为启王子已经死了,现在他们还惴惴不安,生怕被大禹王责怪呢……”
“得了吧,不是说大禹王自己都要死了吗?他哪里还有力气去责怪巫医?”
“这可真是大夏的不幸啊,大禹王那么伟大,怎么会父子一同遭遇不幸呢?”
传宗接代的观念,早已在华夏根深蒂固。
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唯一的儿子,那么,在别人眼中,必然是天下最不幸的事情。
凫风初蕾混迹人群里,听得这些谣言四起,不由得忧心忡忡。
很显然,大费父子正是借着万国大会上发生的变故大做文章,故意令人四处散播流言,制造舆论。
就算大禹王病重,可是,大禹王毕竟就是大禹王,纵然病重之下,他们也忌惮三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父子提前开始造势做舆论,到时候,无论如何,涂山侯人这个启王子也不敢再去沾染大夏江山。
“难怪最近凶兆频频,我就说嘛,为何今年八月底就开始下雪,才九月就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分明就是不祥之兆嘛……”
“一定是上天发怒了,降罪于大禹王,你们没听说吗?万国大会上,九鼎破裂了一只,加上大禹王乱认祖宗,背信弃义,激怒了上天,现在一病不起,又祸及他唯一的儿子,若非老天动怒,作何解释?……”
“也不能这么说,大禹王治水有功,而且大公无私……”
“没错,大禹王功在社稷,若是没有大禹王,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安定生活,老天要报应大禹王的话,岂不是老天也瞎眼了?”
“治水有功是没错,可是,大禹王都在王位上多少年了?最起码几十年了吧。他已经老了,早就该把王位让给更加贤能的年轻人了,就像当初的尧帝和舜帝,不也是尽早禅位给年轻人嘛……”
“皋陶大人不是比他还老吗?”
“皋陶大人虽然老,可是,皋陶的儿子不老啊。放眼大夏,如今最年轻有为的人可就是大费将军啊……”
“有传言不是说,大禹王根本不想把王位让给皋陶,而是希望留给他自己的儿子吗?”
“可不是吗?他真要想禅让王位,当初就不该找比他还老的皋陶大人,而是直接传位给大费将军,可见,上天也是看穿了他的私心,所以降罪于他……”
……
远远地,有人看见大费,闲汉们便异口同声:“大费将军!”
凫风初蕾急忙闪在一边。
大费大步走来。
闲汉们问:“大费将军,大禹王真的已经没救了吗?”
“启王子是不是真的死了?”
“唉,大禹王和启王子死了,我们大夏就只能靠大费将军了……”
“幸好有大费将军啊,要不然,真不敢想象会怎样……”
大费面色沉痛,语调伤感:“大家都为大禹王祈祷吧。伟大的大禹王,他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一定会好起来的,如果没有大禹王,便没有我们大夏啊……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大家异口同声:“上天保佑大禹王吧……”
大费走了很远,还听得闲汉们的议论之声:“……幸好有大费将军,有国师皋陶,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他内心,汹涌澎湃,当然是因为喜悦。
大禹王和姒启竟然即将同时升天。
就连他也没想到,这一切,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猛,以至于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反应不过来。
可是,内心更多的并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恐惧——大禹王一死,下一任的大王便是自己的父亲。
世事无常,天意难测,真没想到,大禹王死了,自己年迈的父亲居然还活着。这一次比命长,父亲大获全胜。
父亲的胜利,便意味着自己的失败。
自己,便再也没有资格登上王位继承人的宝座了。
他忽然又不那么希望大禹王死了。
至少,不能死在父亲前面。
一时间,内心七上八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凫风初蕾远远地盯着他,但见他走走停停,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好几次差点在分岔路口走错了。
她很是好奇,这个大费,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一听得大禹王父子同时死掉,他已经高兴坏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又分明不是高兴,相反,他满脸的沮丧,恼怒,仿佛大禹王一死,反而对他很不利的样子。
她心里一动,想起云华夫人的话来“王位传给皋陶并不可怕!只要到了皋陶手里,就能确保不落入大费手里……”
皋陶爱惜名声她相信,可是,像大费这样的人,难道以后真的会遵守那至高无上的神圣禅让制度?
大费心事重重,走来走去。
凫风初蕾远远跟在他后面,但见他走了几步,忽然向左边一拐,非常迅速地便进入了一个简陋的酒肆。
看样子,是酒肆里有熟人在招呼大费。可是,大费却遮遮掩掩地四处看看,好像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她对大费的举止越来越是好奇,总觉得这厮身上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和委蛇打算跟上去,但是,才走几步,就发现酒肆外面来了一支巡逻队,一个个大声吆喝:“店家,有看到可疑之人吗……”
凫风初蕾紧走几步,赶紧离开了。
大费回家,已是半夜。
他浑身散发出酒气,醉醺醺的,进门后,也不做声,而是先在堂屋里坐下。
屋子里还是没有生火,冷冰冰的,坐在椅子上,就像坐在一块冰块上。可是,他醉意上涌,也不觉得寒冷,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好一会儿,老仆才提着昏暗的油灯出来,“大费将军,你怎么坐在这里?”
他微微闭着眼睛,一张嘴便吐了出来。
“大费将军,你喝醉了?”
他捧着肚子,十分难受:“喝多了,给我倒一杯水吧。”
老仆絮絮叨叨的:“天太冷了,只有冷水,我马上去给你烧点热水……”
“不用了,就拿一杯冷水。”
冷水入喉,酒意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喉头就像塞了一个大冰块,他伸出手,不由得摸了摸喉头,这一摸,手也变成了冰块。
他虽然穿着厚厚的大氅,也冻得双手麻木,不由得伸出手,呵着气,想让自己暖和一点。
“快生个火盆吧,真是冷死了。”
老仆也冷得哆嗦:“可是,国师大人说,不到十二月,不许生火。”
大费大怒:“快去生火!国师大人怪责下来,我自会承担!”
老仆领命出去,一边走一边哼哼:“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国师大人怎么能睡着?真是的,可能是年纪太大了,一下就睡着了……”
他不经意地:“国师大人已经睡了?”
“早就睡着了。大费将军,需要我去叫醒他吗?”
“不用了!”
第141章 大禹驾崩3
火盆,很快生起了。
冰冷的屋子,慢慢地有了一丝暖意。借着火盆的亮光,大费再次打量这间寒冷的屋子——已经非常陈旧的墙壁,泛黄的灯笼,偶尔还有黄泥糊弄下的灰色笊篱草显露出来,整个的土墙草房,简陋无比。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父亲一直教导自己要艰苦朴素,不必执着于生活上的享受奢侈。
直到他第一次随父亲进入王宫。
王宫也并不是太气派,可是,当时在他眼里,简直就像天堂一般,到处窗明几净,暖和地毯,座椅都显得那么高大气派,尤其,还有精美的点心佳肴。
当他看到启王子时,整个人就不好了。
启王子独居一栋小楼,小楼干净清爽,有好几个伺候的宫人、侍卫,启王子穿着的也是上等锦绣。
大禹王自己简朴,对儿子并不简朴。
启王子吃穿用度,都远远超过大禹王自己。
这在少时的大费看来,简直是罪无可赦——启王子居然吃的那么好,穿得那么好,而且,启王子居然有一屋子的古琴、琴谱以及各种各样的点心。这些东西,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识过的。
尤其是点心。
启王子招待他,一下拿出了五种小点心,他几乎是贪婪地把这五碟小点心一口气吃了个精光,但觉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启王子见他喜欢,又让仆从拿出几大盘点心,可是,刚端上来,大禹王和父亲就来了,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之下,他再也不敢吃点心,立即默默后退。
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大禹王一再让孩子们吃点心,可是,父亲却淡然地说,儿子从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当时,他真是想大喊:我喜欢,非常喜欢吃点心,快让我吃吧。
但是,终究不曾得偿所愿。
很快,他就被父亲带走了。
此后,那几盘美味的点心,便成了他内心深处永远的缺憾和愤怒。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练武、练武、学兵法、学兵法……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都在辛苦压抑中度过,竟从不知道别的少年原来生活得那么富足而惬意。
那次回家后,他第一次大着胆子向父亲要求吃点心,可是,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父亲的理由是,人不能在口腹之欲上过多的要求,否则,就会陷入骄奢淫逸之中,忘记了奋斗的本来目标。他还一再告诫儿子,以后切切不要再提这些吃喝玩乐腐蚀人心的事情了。为做表率,当天晚上,全家的饭桌上,只有几大碗很粗粝的野菜和粗粮。
大费想到启王子的点心,这顿野菜哪里还吃得下去?
当天夜里,他离家出走。
结局是被父亲抓住,然后,重重责打了一顿。
皋陶亲自下手,打得儿子几乎半个月也无法起床。
大费对父亲、对这个家的恨,从此而生。
尤其,对于这座简朴寒酸的小屋子,他几乎是抱着深切的痛恨之情,厌恶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