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比不上大夏的百万大军,可是,几千人的队伍,捉拿一个人,绰绰有余。
再是小国寡民,小狼王依旧是小狼王。
只身一人的落拓王子,则什么都不是。
以前,他认为自己至少还有朋友:凫风初蕾,百里行暮。
朋友不在于多,而在于精。
可现在,就连朋友也没有了。
他的一只手,下意识地靠近胸口,那是存放金奎砂的位置——也是他浪迹大漠唯一剩下的财富。
眼里,不由自主地悲哀和恐惧。
小狼王丝毫也没有放过这一丝悲哀之色,此际,正是涂山侯人最最软弱的时候。
“你去死吧!”
那是一句绝杀令!
罗网,瞬间被收缩,箭雨,顷刻间射来。
涂山侯人彻底被死亡包围。
可是,他只是仓促挥舞了几下劈天斧,敷衍似的,已经没什么章法了。
小狼王松一口气,大笑:“启王子,你要是下了黄泉见到凫风初蕾,记得代本王问候她一声……”
“轰隆”一声,天空就像下了一阵黑雨——雨点,便是被劈碎的网屑,纷纷扬扬,坠落一众狼少年的头顶。
而那些飞来的箭雨被一股大力改变了方向,直奔前方,绝大多数坠落陷阱,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射中了躲闪不及的白狼国大军,一时间,惊呼四起,尸横遍地。
涂山侯人已经越过三丈多宽的陷阱。
劈天斧,直奔小狼王而来。
小狼王也惊呆了,可是,他总算反应极快,狼牙棒一横,厉声道:“全力击杀启王子,退后者斩!”
这一次,他并未退缩,一马当先,狼牙棒迎住了劈天斧。
与此同时,十几只狼牙棒一起迎着了劈天斧,可是,这是徒劳的,很快,他们便发现,狼牙棒就像之前天空飞舞的网屑,手里的木棒竟然土崩瓦解,只剩下丑陋不堪光秃秃的刀刃。
狼少年们,目瞪口呆。
小狼王的狼牙棒虽然尚未脱手,却大感不妙,他且战且退,好不容易熬到又一群狼少年冲上来,可是,狼牙棒已经被劈天斧绞住。
森冷的杀气,扑面而来。
涂山侯人的声音已经响在耳畔:“凫风初蕾真的死了?”
他骇然,一时间作声不得。
对答稍有不慎,下一刻,劈天斧便会生生将他的头颅劈为两半。
有笛声传来。
凄婉缠绵,低回交错,天空中,仿佛纷纷扬扬的一阵细雨,润物无声,周围的青草地都绿了起来。
涂山侯人本能抬起头,前方一片蓝色,委蛇的紫红色披风迎风招展,神气活现。
他喜出望外:“凫风初蕾……”
劈天斧垂下,小狼王本能地连退三丈远。
笛声,更近了。
那是深闺怨妇,疆场孤魂,再也回不了家的多年浪子……涂山侯人提着劈天斧,眼里竟然湿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就像母亲临死前,被一刀剖开的胸口,瘦小的身影,鲜血如注。
就像父亲临死前,气息微弱:启儿,你要好好照顾云华夫人。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父王把唯一的一颗不死药让给了自己。
最恨的一个人,却是最爱惜你之人。
他死后,他便彻底孤立无援。
甚至,不再有任何朋友。
“凫风初蕾?初蕾?好名字。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小子,正经点。”
“问问我的名字难道就不正经了?好吧,我告诉你,我叫涂山侯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凫风初蕾的情景。
本以为早已忘记了,可是,于这大漠的孑然一身逃亡里,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泪如雨下。
第207章 深入虎穴3
狼少年们,悄然撤退。
四围空地,余他一人。
只是茫茫草原上,一个孤独的赴死者。
一如在湔山时生死一发的魔音——彼时,还有凫风初蕾提醒他,现在,谁能引领他走出自己的心魔?
那一刻,小狼王都犹豫了一下,他伸出的手并未马上挥下,在空中一顿,一咬牙,才厉声道:“杀……”
箭雨密密射来,很快,便将涂山侯人彻底笼罩。
嗖的一声,劈天斧出手了。
笛声,戛然而止。
正中空地上,几名狼少年被射为了刺猬。
涂山侯人迅捷无论的一击也扑了个空,只听得阴测测的一笑:“启王子,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涂山侯人停下脚步,看着被一众狼少年层层护卫的大业。
玉笛在手,正是当日他在小鱼洞偷袭众人的那首曲子,于蛊惑人心之时,痛下杀手。
大费终究不放心启王子独自在外,又得知他煽动诸人和阳招分道扬镳,所以立即派出了大业赶来。
不料,如此精心布置,居然仍旧被涂山侯人逃脱,大业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也对涂山侯人更加忌惮。今日他孤身一人,尚且如此厉害,他日与羽翼丰满,谁人还能是他的对手?
只一挥手:“大家听好了,今日若不砍下启王子的脑袋,大费王就唯你们是问……”
狼少年们听得他竟然拿大费王的名头压众人,均是不以为然,谁也不动手,只是看向小狼王。
小狼王虽然迫于压力,对大费俯首称臣,可是,哪里看得上大费的这个弟弟?但是,他情知现在不是得罪大业的时机,只一挥手:“杀!今日务必杀死启王子……”
狼少年们,蜂拥而上。
涂山侯人情知再也无法抓住小狼王,再也无心恋战,虚晃几招,拖了劈天斧就跑。
他吹了一声口哨,远远地,鹿蜀飞奔而来,雪白的鬓毛长长地,美若神话中的祥瑞。大业对鹿蜀觊觎已久,大喊:快抓住鹿蜀,要不然,就射死,快把鹿蜀射死,不要留给涂山侯人……
涂山侯人跃到鹿蜀背上,鹿蜀四蹄扬起,待得众人冲上去时,哪里还有涂山侯人的影子?
骄阳似火,马蹄声声,野生的雪白芍药花开满湖边,有麋鹿掠起,稍有声音便惊吓得拔足飞奔。
草原之景,绝美无比。
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本该暗自庆幸,涂山侯人却垂头丧气,满脸茫然。奔出去很远,才蓦然想起,自己忘了通知沙泽、牟羽等人。
他坐在鹿蜀背上,眺望远方,但见一河之隔,后面是茫茫无际的大草原,前面则是茫茫黄沙,正是自己之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大沙漠。
但是,方向已经改变,他不知道这里距离沙漠腹心地带究竟还有多远。
身后,隐隐还有马蹄的声音,呐喊的声音,恍如追兵袭来,渐渐地,尘烟四起,好像是小狼王派出的大军在密集的搜索。
涂山侯人不得不催促鹿蜀过了河岸,双脚重新踏在了茫茫黄沙上面。一河之隔,气温却截然不同,他顿觉得汗流浃背,十分难受。
可他还是不敢停留,一直走过大片隔壁,确信追兵再也赶不上了,才停下。
从闯过魔鬼陷阱,再和小狼王等一番激战,他身上多了大大小小七八道伤口,虽都不致命,甚至只是小小皮外伤,可是,在这沙漠里,却不啻雪上加霜,高温令疤痕无法凝固,汗水一冲刷,很快便化脓红肿,到后来,他的右臂便高高肿起,连劈天斧都拿不起来了。
他沮丧地躺在一块稍稍湿润的沙堆下面,这时候别说小狼王等人追来了,随便一个敌人便会轻易要了自己性命。
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凫风初蕾给自己的那颗玉红草果实,凫风初蕾说,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只要服下玉红草果实就会痊愈,但是,服用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的昏睡不醒,至于要昏睡多久,凫风初蕾也没说。
此时,他举着果实,真是举棋不定,担心自己服下去了,一睡不起,那就真要死在这里沙漠里了,可若是不服用吧,恶化的伤势照样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想起小狼王的狞笑:“凫风初蕾早就被大费毒死了……涂山侯人,你赶紧滚下黄泉和她相会吧……”
他不相信凫风初蕾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明明告别之夜她还那么健康那么从容!
而且,还有百里行暮!
就算没有百里行暮,她自己也能幻变四面神的形象——身为颛顼大帝的女儿,幻变始祖原型时,别说小狼王,大费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样一个人,怎能说死就死?
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可内心还是忐忑不安,毕竟,小狼王说了那是下毒——轮到卑鄙,谁又比得过大费呢。
金叶子,也在胸口撞击,对了,小狼王说,这就是什么金奎砂。
他想站起来,骑着鹿蜀绕道沙漠边境,赶紧出去打探一下凫风初蕾的消息,可是,只挣扎得一下,但觉右臂就像爬满了有毒的蜈蚣,正密密地将上面的腐肉一点一点吞噬,他惨叫一声,腿一软便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夕阳西下。
他本能地伸展臂膀,但觉右臂已经彻底麻木,竟如废了似的,他震骇不已,须知,没了右臂,用不了劈天斧,自己便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无力反抗。
他干脆坐起来,笨拙地左手举着劈天斧,一点一点地将右边臂膀上的腐肉剔除。
最初,利刃下去,腐肉层层脱落,只嗅到腥臭难闻的脓血,却一点也不感觉疼痛。到后来,疼痛就慢慢出现,以至于刮落贴在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腐肉时,他疼得哇哇大叫,就像中枪的野牛般狂跳起来,又跌落在地,整个人几乎晕了过去,却咬紧牙关强行支撑。
再大的疼痛,也有淡漠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慢慢坐起来,将玉红草的果实碾碎,敷在血红的伤口上面,尽力将自己的全身都隐匿在温润的沙堆后面。
不一会儿,便有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内里升起,腐肉麻木处,痒痒地,可浑身啃噬一般的痛苦却慢慢消失了。
他又惊又喜,暗忖,这一下总算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