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禹京就坐在桃花溪的花圃旁边,品尝着天穆之野特有的桃花佳酿。
金杯,金椅,金酒,桃花溪……这一切,全是招待贵宾之道。
禹京当然很清楚,自己每一次前来,都被阿环当成了坐上宾。
这样的殊荣,可不是任何半神人都能获得的。
他很自豪自己能享受到这样的殊荣,也因这殊荣,一张原本拉得很长的马脸竟然也隐隐地显露出了几分英武的男子气概。
微醺之时,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站起来。
第一眼,便心醉神迷。
对面的花径上,一美人儿婀娜而来,她曼妙,端庄,高雅,清丽……她脸上的笑容温柔而低调,恰到好处的贤良淑德,一看便是帝国男子们最喜欢的传统美人。
尤其,她身上的那股香味。
淡淡的,幽幽的,高雅,细致,桃花流水,云淡风轻,就像天边的晚霞一样浪漫却不嚣张,恰到好处的低调。
低调。
就是这个词。
阿环美丽得低调。
阿环美丽得很含蓄。
这种含蓄才是女性美丽的极致。
她也许不那么惊艳,她也许并不美丽的那么咄咄逼人,可是,她的这种美,简直人畜无害,没有任何攻击性和侵略性。
这才是禹京理想中的美貌无双。
这才是他最欣赏的美丽。
身为当年极度怂恿高阳帝颁布男尊女卑法令的幕后推手——他一直主张提倡女性的低调和柔顺之美,至于那些嚣张而肆意妄为的女性,纵然是天仙也必定打压之。
比如女禄,比如凫风初蕾,她们美则美矣,极美极美,可是,太过嚣张,太过狂妄,分明满是杀伤性,就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武器,随时令围观的男人们粉身碎骨。
禹京,从不欣赏这样的美。
那总让他想起当年的嫘祖和青阳公子兄弟。
他痛恨这种嚣张的美丽。
尤其是嫘祖。
他从小的经历让他有一种固执的念头:若非嫘祖这样的美艳,这样的咄咄逼人,那么,黄帝老爸就不可能偏心,黄帝老爸就会雨露均沾,而自己的童年时代就会好过很多,也不至于天天被受尽冷落的生母百般嫌弃和责骂。
他一直认为,自己从小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都源于嫘祖那样咄咄逼人的女人。
身为黄帝的元妃,帝国的中央天后,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宽容之美,她一点也不低调,她总是独霸宠爱,至于别的女人见到她,只能退避三舍伏低做小。
禹京从小就痛恨这样的女人。
正因此,他一看女禄,凫风初蕾这样嫘祖似的女人,当然便恶感顿生——无论她们多么美貌,总令他想起他最讨厌的嫘祖。
遗憾的是,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用尽了他当权时全部的权利也未能将他们这样嚣张的气焰打压下去。
为此,他百般鼓动颛顼纳妾,迎娶更年轻更美丽的妃嫔,让颛顼后宫三千,花枝招展,企图通过这种手段让天后女禄带头接受女子该有的低调和忍让。
可此举不但没有效果,反而激发了女禄的强烈反弹,最后酿成了京都大屠杀这样举世无双的惨案。
纵然事后颛顼遭到各界的谴责和质问,他这个当时的第一大臣也没逃过责难,闹得灰头土脸,从此躲在幽都之山再也不敢公然露面了。
对于这场三败俱伤的惨案,他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千百年来,他总认为那是女禄的错,是颛顼的错——那个窝囊废,他错在下手不够狠不够准,若是他当初听他的话,一早就将女禄彻底处死,后面的一切就不同了。
可是,他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现在,颛顼死了,女禄反而还活着。
不但女禄还活着,又多了凫风初蕾这样比女禄更嚣张的小丫头。
他觉得整个世界彻底颠倒了,是非不分了。
他甚至开始迷惑,自己一心一意要维护的正统和正义,为何处处失利,节节败退,到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可天地良心,他真的是出于大公无私——一心要维护男权的利益罢了。
这也有错啊?
直到他看着阿环出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桃花溪上走来的美人儿。
第868章 误做嫁衣3
她曼妙,温柔,一丝不苟。
红色花瓣,一片一片飘落她的头发,肩膀,以及她金色柔软的丝绸长袍……
那是一汪流淌的清泉。
那是蓝天白云之上开出的仙丹桃花。
那是整个世界上最难复制的平淡低调之美。
死神的心,一次次的开始复活,跳跃,激动,疯狂。
他喉头干涩,语无伦次,忽然觉得十分躁动,喝下去的所有美酒全部变成了毒药——要引爆全身筋脉的毒药。
他口干舌燥,他语无伦次:“阿环……阿环……”
阿环这样的,才是真正女子该有的美丽啊。
尤其,当阿环走近了,他看得更清楚了,她眉宇之间有淡淡的哀愁,她的眼角有微微的泪光,也许委屈,也许难堪,可是,她还是面带微笑,隐忍,包容,任何时候都将自己的委屈压下,让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外人面前。
忍耐之美,才是女子的极致之美。
而那小丫头,她们哪里懂得什么忍耐?
她们一言不合,随时提刀和男人对砍,甚至还大言不惭厚颜无耻地坐上万王之王的宝座。
她们就不想想,一介女流之辈,真的能坐稳这宝座吗?
也真是亏得她们了。
他愤愤不平,急于英雄救美:“阿环……”
她在他对面坐下,柔声:“禹京大人,你来了。”
“我来了……我来看你……我一看到那蓝色烟火令就赶来看你……阿环,他们真是太过分了。白衣天尊真是太过分了,他简直是目中无人,还有那该死的小丫头,她真是罪该万死,哼,她居然还妄图得到解药,别做梦了,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真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她还想要解药?想都不想……”
他急于替心上人出气。
青元夫人却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内心冷冷地笑了一下。
这时候,她其实最不愿意听到的便是那对狗男女的消息,更不希望有人以为自己在难过,借此表达同情之意——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和自不量力——放眼天下,谁有资格同情天穆之野的女首领呢?
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可是,她看着激动不已的禹京,却没有发出任何阻止的信号,只低头,佯做泫然欲泣。
禹京一看她这神情,更是痛心疾首:“阿环,你放心,我一定会教训那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我一定要让那二人不得好死……”
她幽幽的:“禹京大人,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结不结婚……”
禹京一怔。
随即便松了一口气,欢喜道:“是了,阿环,你这样美好的女子,又岂会和那不知羞耻的小丫头计较?她根本不配让你生气啊。看吧,她的悲惨命运还在后面呢,现在再得意也没用,无非是多蹦跶几天而已……她和那战犯搅合在一起,就注定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不置可否。
她只是亲手再给他斟满了一杯桃花佳酿,柔声道:“禹京大人百忙之中赶来安慰我,阿环真是愧不敢当啊……这会不会耽误禹京大人的时间?”
禹京急忙挥手:“不会不会。阿环你放心,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赶来看你更重要的事情了……”
此言一出,他忽然觉得有些唐突,不由得立即闭嘴,有些讪讪的:“阿环……阿环……我……我这是……我这是……其实,这是我的心里话……我一直想来看你……”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不做声,面上却有了一丝绯红。
“阿环……阿环……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我……我怎会生气……禹京大人……我不会跟你生气的……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蚊蚋一般的声音,小鹿般的楚楚可怜,女子含蓄而内敛的情感,那是禹京生平极力推崇的女性之美,他激动之下,竟然一把抓住了青元夫人的手,热烈万分:“阿环……阿环……说吧,我能怎么帮你?只要你开口,我这颗头都愿意摘下来给你……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为你做一切的事情……”
她被他抓着手,却一动不动,只是面上流露出微微的紧张,淡淡的羞涩,而她身上的香气则一阵阵钻入他的鼻端。
禹京整个人忽然醉了。
死神万年残酷的心也彻底沸腾了。
这一刻,他忽然起了贪念。
他忽然也想像白衣天尊那样发一个烟火令,公告天下,他也娶妻了——娶了天穆之野的女首领,他少年时代的梦中情人。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的一生就真的完美了。
那样,整个少年时代所受到的冷眼和忽略就不足为奇了。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语无伦次:“阿环……阿环……我真的愿意为了你去死……我想保护你……我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你……”
那表白原本是相当动人的,可是,青元夫人不经意地看到他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的马脸时,却总觉得有一点点反胃。
也不怪人们不待见丑人。
丑人就算是情深义重的告白也显得滑稽而可笑,甚至是自不量力啊。
可如果一切场景都不改变,单单把那个人换成一个无与伦比的美男子——那一切就不同了。
那个场面该是如何的浪漫旖旎而动人?
青元夫人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泫然欲泣,脸色的羞涩更深更浓了,半晌才低低的:“禹京大人……你的厚爱,阿环真不知如何回报才好啊……阿环,其实一直很感谢你……也一直渴望你能来天穆之野,希望你天天来,常常来……”
漫天,花瓣飞舞。
天空,全是红色桃花。
禹京忽然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