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青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忽然冷笑起来, “你在自欺——”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态。”

　　苏玟根本不理他, 她用不着自欺欺人，因为血统是无法改变的，但她才不会按部就班地走上对方的套路,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咒术师，她相当清楚该如何利用在正式战斗前的谈话去牵引对手的情绪，或者让对方走进自己的套路里。

　　“你看，你有一个受人欺凌的悲惨童年，后来你发现自己好像是个天才，又付出了多于常人十倍百倍的努力获得了一点成就，你逐渐名动帝国、贵族们向你低头、还成为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一切都开始顺利起来，可惜，在我看来你就是个笑话，我始终能看到你儿时的阴影徘徊在你心中，让你不断用那些自以为是的信念来掩盖你心中的自卑——”

　　“……”

　　霍尔特冷冷地看着她，“那你又为什么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呢？阁下，你的某个祖先曾与某个巨龙交|媾，这血脉在你的亲族身上延续，因为巧合而在你身上被唤醒——那个天使杀死了你，但你却复活了，复活之后的你感觉如何呢，元素魔法的学习事半功倍，精神魔法的进展一日千里，咒术之神手下的追随者千千万万，曾经跟在他身边的也不止有你，为什么你最出色？因为你比别人努力？还是因为你是天才？这些都不是，不过是因为你是龙裔而已，所有的大陆种族，包括天使和恶魔在内，在这些方面的天赋都比不过觉醒的龙裔。”

　　“哦，好吧，那就当我是龙裔好了，这好像也能解释为什么我的犄角比别人短，”苏玟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但我还是比你强，你付出的时间和辛苦是我的几百倍，还是打不过我，这不是更好吗？你以为我会在乎我是不是依靠血统取胜的吗？”

　　金发青年微微皱眉，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一番言论。

　　“我不在乎，我还会为此高兴。”

　　银发少女若无其事地甩着手中的大剑，破灭进行曲泛着凛冽银光的剑刃上，忽然流淌起两道苍蓝的火焰。

　　“凯兹阁下，我知道许多圣职者都喜欢在杀人放火前给自己找一些理由，无论是说给他人听的，还是用于自欺欺人的，你们都会说你们做的是正义之举，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令人作呕的事——我觉得这就是区别。”

　　准神面沉似水地看着她，一时并没有说话。

　　“你们说霜风之歌是妖龙，伊洛娜是伪神，但你们心里清楚，一切被你们丑化的存在，在本质上都是被你们恐惧的。区别最多是这两位已经殒身了，但有时候死人的力量比活人更可怕，你们更畏惧伊洛娜阁下，因为她是一种精神象征，所有的魔法师都可能成为下一个伊洛娜——”

　　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阁下，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些你的传闻，关于你出身贵族世家的那种，并不是我去调查了你，而是总有很多人对你感兴趣，有些人还说你有天使的血统。”

　　霍尔特眼中暗光一闪，意有所指地说：“我是纯血人类，至少已知的祖辈里并没有人类之外的种族，阁下，我并不是依仗血统之力而蔑视他人的狂徒。”

　　“哦，所以我是吗？还是说你指的所有神族，包括你侍奉的光明神？你知道他们之所以那么强不仅是因为神格——还是因为他们天生起点就高于所有的大陆种族吧？”

　　“我知道，”金发青年冷冷地说，“但是神族并不会因为力量而疯狂——你却已经走在了这条道路上，阁下，如果你因此取得胜利，我也不会认同。”

　　“胜利是不需要认同的，因为它只是事实。”

　　大雪洋洋洒洒漫空飘落，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破碎的白色帷幕，寒风卷着霜花霰雪向死亡冰海奔腾而去，元素精灵在风雪中欢快地跃动着，苏玟也将大剑插在了面前的土地上，然后魔法精灵们就逐渐拉开了距离，渐渐地稍微远离了这片战场。

　　银发少女歪着头，用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的五指骨节，关节迸发出轻声的脆响，“所以你想怎么样？”

　　霍尔特的剑也离身了。

　　这位红衣主教阁下毫不犹豫地甩掉了战袍，在冰天雪地里袒露出肌肉精赤的上身。

　　他那头璀璨的金发在阳光里格外闪耀，眼中燃烧着灼灼战意，“苏玟阁下，你听说过神族之间的领域战斗吗。”

　　——领域之战是神族所创造。

　　神族这个种族在好勇斗狠的方面并不逊于龙族，而且他们的破坏力也同样惊人，在神域那个位面，曾经有无数金碧辉煌的建筑被神祇们的战斗毁灭成遗迹废墟，时间一长，他们疲于反复用时间魔法修复——因为神域里的法则之力也与大陆不同，一些高深的魔法用起来也并不容易，就干脆制定了领域之战的规则。

　　这种决斗方式需要至少四个人参与，两个人决斗，另外两个人维持领域，决斗双方使用的力量，不能突破领域壁障的承受上限。

　　判定这种战斗输赢有两种方式，一是打败自己的对手，而是，如果在战斗期间，任何一方毁掉了领域，那么他就输了。

　　在最初的时候，这种决斗频繁以领域壁障破碎而告终，很多人对此相当不满——他们认为自己可以打赢对手，却输在了这见鬼的规则上。

　　这听上去似乎很不像神族的风格，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控制力量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输了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苏玟当然知道领域之战是怎么回事，为了控制力量，在领域里许多人都不会选择使用魔法，因为神族所用的魔法对撞的冲击相当恐怖，而且时间长了之后，领域之战似乎成了肉搏的代名词。

　　“但是你知道我们并没有合适的人来维持领域吧。”

　　面前的准神阁下并不在意地说：“我们也并没有不能毁掉的存在，不是吗？”

　　所以说到底就是不用魔法打一架。

　　苏玟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你希望的话。”

　　在对方的注视中，银发少女随手扯掉了镶着毛边的皮质短外衣，露出线条流畅的双臂和肌理分明的腰腹，手腕上的螺丝银环在风中碰撞着发出脆响。

　　她抬手用右拳轻轻撞在左手掌心，然后满不在乎地捏着手指，骨节迸发出脆响，“来吧，阁下。”

　　元素精灵们如同退潮般远去，密密麻麻地聚集成了一道环圈，在数十米外的空中停滞着，倘若有观众的话，一定会惊骇这恐怖的场景，数不清的冰风水元素拥挤地凑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像是为战场划定了边界，也像是为相搏困兽而生的囚笼。

　　两人没有再过多的废话，他们的身影已然缠斗在一起，带着至死方休的气势，如同两道在风雪中飘忽交错的幻影，每一次拳脚相击都会让地面龟裂，甚至撼动着这整个冰冻的山峰。

　　银发少女倏然退开，用手指擦掉唇边的血迹，眼眸中晃过一丝不可置信。

　　霍尔特一脸冷漠地看着她，“阁下，你看到了吗，假如不使用那种力量，你最多也只是个半神。”

　　苏玟并没有说话。

　　事实上挨打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毕竟身体素质摆在这里，哪怕一个准神将她痛揍一顿，最多也就是打断一两根骨头——

　　但是这种感觉太令人不爽了。

　　虽然话说回来，她确实不怎么擅长空手搏斗。

　　苏玟毫不犹豫地抬手拔出插在地上的破灭进行曲，剑刃划出半个圆弧指向对方手边的大剑。

　　金发青年蔑然冷笑，也拎起那把剑，寒芒闪耀间，空中赫然绽出一朵银光凝聚的剑花，对面的少女眼神冰冷如霜雪，再也不留一丝温度，手臂晃动时，腕上的银环已经寂寂无声。

　　两把大剑再次在空中交击，金石雷鸣般的响声中火花闪烁，霍尔特手中的大剑上传来一丝轻响，丝丝缕缕的裂痕出现在剑锋交错的位置，然后一路向下蔓延，整把剑稀里哗啦地碎掉了。

　　苏玟：“……”

　　她十分不满意这个场景，因为对方手里也许是把名剑，却并不是神祇所铸造，显然她是占了兵器的便宜。

　　她递出了手中的破灭进行曲，“好吧，那就用这个。”

　　这把剑是太阳神铸造，并不是任何人都能拿起来挥舞的，但是对于随便一个准神来说，能否完全发挥其中的力量不好说，使用绝对是没问题的。

　　她缓缓抽出了另一把单手剑，“很巧的是，我手里有两把雅恩冕下所铸造的圣剑。”

　　焚灼的剑锋发出一阵震颤的嗡鸣，仿佛渴望着鲜血和胜利，以及与破灭进行曲的再一次血战。

　　苏玟手腕一转，焚灼缠绕着金色焰光的剑刃上，陡然流转起苍蓝的冰火焰，她的敌人都惊讶了一瞬，显然从没见过这种场景。

　　“算了，”然后她想到不用魔法这件事，转手熄灭了剑刃上的火焰，“这就公平了吧。”

　　两把圣剑再次在空中相交。

　　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的种族，在成为神明后，肉|体的强度也会无限提高，长时间的战斗也很难疲惫，不过面对实力相近的敌人就是另一回事了——毕竟在这种程度的战斗里，每一次躲闪和接招都要消耗体力和专注。

　　苏玟现在相当不爽，因为对方的剑术显然也在她之上，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比拼过武技，所以哪怕一直模糊有个认知，也没想到在高手面前会这么惨。

　　她接下对方连续劈落的五剑，每一剑都准确地刊在焚灼的同一位置，而且每一次剑刃落下，力度都会随之翻倍，在尖锐的破空声里，少女手腕一松，长剑险些脱手而出！

　　这分明就是技巧战胜力量！

　　当然，前提是他们的力量并没有天壤之别的差距。

　　她慌忙抓稳了差点被打飞的长剑，手边的空气里已然泛起星星点点的霜花，凛冽的寒风在剑刃上盘旋，又生生溃散开来，少女猛地一咬牙，再次放弃了魔法力量，硬生生挡住了横扫而来的大剑，只是破灭进行曲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自下而上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躲过了焚灼的剑刃，直接砍在了她的手上！

　　一声轻微的脆响迸发出来。

　　苏玟猛地睁大眼睛，一阵剧痛从血肉模糊的指间传来，鲜血飞溅中，森白指骨上出现一道划痕，倘若不是她的骨骼坚硬，这一下四根手指恐怕会被齐齐斩断！

　　而且，空间戒指被劈碎了。

　　那颗美丽的蓝宝石变成空中飞舞的碎片，每一片都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这一幕的画面忽然变得极为缓慢，投映在少女骤然缩紧的竖瞳中。

　　紧接着，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空间戒指被打碎的那一刻，成千上万的黄澄澄的金币倾泻而出。

　　金币上绘制着各国皇帝的头像，显然是来自不同的国家，其中还有许多大块的色泽纯净的黄金原矿，以及被专门烧制的金砖和金条。

　　更别提那些木制或金属的箱子，有些没有上锁，因为骤然离开储物空间而被旋转翻倒，光晕环绕的大颗珍珠，五彩斑斓的玛瑙和碧玺，反射出七色辉彩的白水晶，以及如同天上星河般闪耀的钻石，从敞开的箱笼中流淌而出，滚落在钱币矿石堆积而成的金山上。

　　“…………”

　　霍尔特冷眼看着这一幕，神情也有些诡异，他是落魄贵族出身，哪怕后来成为圣职者又一路高升，见过一箱一箱的金币和宝石，倒不是说乍一看到这么多钱和珠宝让他震惊，只是，谁会把这些东西随时都带在身上？

　　他抬起头来，正望见苏玟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

　　银发少女不知何时竟然丢开了手中的神剑，右手鲜血淋漓，血液不断滴落在地上，她却恍若未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金山和宝石。

第108章

　　理论上说, 毁灭空间魔具并不代表一定能取得里面的物品, 否则就会有很多杀人越货的事件发生。

　　血契成立之前, 苏玟曾经仔细阅读过那些契约条纹, 莉莎也翻来翻去地检查了几遍, 确定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因此她知道, 在空间魔具被毁灭的时刻，假如自己活着, 一定要赶快取出里面的东西, 否则很可能以后再也拿不出来了。

　　所以, 现在这场景并不是意外。

　　但是说实话, 西大陆那些小国王的国库里都未必有这么多钱，这些钱可以救活任何一个饱受饥寒不断有公民死去的领地。

　　想到这一点，霍尔特的眼神里逐渐升起厌恶。

　　教廷的高阶圣职者也并不缺钱，但是他已经将许多钱捐出去, 教廷的军团多次征讨灰烬山脉魔兽巢穴，还有抚恤那些死难的海登帝国公民。

　　这座金山堆了足足有一人那么高, 而且体积极大, 许多半敞的箱子里还流泻出宝石的辉光，最上方有一颗镶满鸽血红的白金头冠, 还有一颗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璀璨白宝石, 他记得这似乎是诺恩帝国某个领主家族的收藏, 名为月神的眼泪，究竟如何到了这位霜山战区总督的手里，过程似乎很容易想象。

　　金发青年伸手拿起了那颗光晕朦胧的白宝石, “你真是——”

　　那一瞬间，少女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哪怕在激烈的战斗中，她的状态都没有如此紊乱失控，然而现在，她几乎是大口喘息着，像是刚刚溺水濒死的人，一片片霜白的碎鳞在脸颊上浮现出来。

　　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霍尔特并没有听懂，他很确定那不是自己知道的任何一种语言。

　　对方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似乎还加了一个词，但他依然没有听懂，只是能感觉到那种语言发音奇异，而且还有着几个重叠的音节。

　　它们是同时出现的，听上去却极为完整，毫无破碎感，浑然不似大陆种族能发出的声音！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在雪山中震荡而起，远方的元素精灵们停滞了一瞬，立刻疯狂地跃动起来，汇聚成汹涌奔腾的长河，仿佛是为这啸声起舞！

　　然后，最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银发少女头顶的犄角浮现出来，在可怕的骨节爆破声中，她的脊背上伸出一节一节的尖锐棘刺，胛骨下伸展出宽大的淡蓝色翼翅，腰腹和手臂上相继浮现出霜白的鳞片，层叠的白鳞向下蔓延，从扭曲变形的膝骨之下，遍布了肌肉暴胀的双腿和筋骨狰狞的脚爪。

　　相反的是，她的表情平静得吓人，眼瞳几乎已经收缩成一线，冰蓝的虹膜冷酷得令人胆寒。

　　前一秒她还站在地上，眨眼之间，她穿过遥遥数十米的距离，鬼魅般出现金发青年的身前，化作利爪的手指直接插进了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捏碎了他的右肩，神剑毫无疑问地坠落在地上，然后尾巴一甩卷走了对方手里的宝石。

　　“这是我的。”

　　她低声说着，面对准神错愕的眼神，继续重复着那句话，“我的，这是我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