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微风拂过肌肤,在这里可以远眺寂静的废墟。楚千寻的心中有一种少有的宁静,她突然对即将到来的跨越等阶充满信心。
所有的人都知道内心的强大才是越阶之时成功的关键,能够克制自己不受到心底深处强烈的魔化诱惑,才能够真正成为高阶强者。但没有人能够具体地说明,什么才叫内心的真正强大。
那些真正站立于顶峰的强者,都各有自己的特色,有人执着于一事,有的人在杀戮中放纵,有的人堪破生死,也有的人舍弃一切情感。每个人用着自己的方式走着自己的强者之路。
而楚千寻在这一刻突然隐约找到了自己前行的方向。
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声,只有身边的叶裴天浅而绵长的呼吸。那个不欲多言棱角分明的男人转过脸来看着自己,
他那薄薄的双唇难得地微微勾起,伸过手里拉着楚千寻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这么多年了,在我面前哭的人不少,”叶裴天低头浅笑,清冽的声音在清幽野径中回响,“哭着求饶的,哭着咒骂的,哭着忏悔的。但这样哭着道谢的,还是第一个。还哭得这么难看。但我好像有一点高兴。”
“你本来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应该得到那样铺天盖地的恶意。”楚千寻说。
叶裴天的手指摩挲着楚千寻的掌心,
千寻,你也许不知道,是你给了我温暖,我才有了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的心。
二人回到春城的驻地,
筒子楼里十分热闹,不少外人在进进出出,楼栋内的住户们围观着指指点点地议论。在楚千寻和叶裴天到达门口的时候,几个肩膀上戴上春城巡查队袖章的男人吃力地抬着一具巨大的尸体从内部走了出来,那尸体肌肤青黑,长着尖锐的指爪鳞片,显然不是人类。
“怎么回事。”楚千寻问门口碰到的高燕。
“越阶失败,魔化了,”高燕摇摇头,
“没有守护者吗?”
“守护者是他老婆,一时不忍心,没有及时下手。”
每一个圣徒越阶的时候,都会尽可能地邀请一位自己最亲近的人作为守护者。这个人需要守护自己虚弱时期不受外力干扰。最重要的是,如果进阶失败,沦落为魔物,守护者必须负责及时把魔物的头颅砍下,阻止新的魔物在人口密集的城区诞生。更是能可以保证进阶者还能够在留有人类意识的时候,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说话间他们跨入门内,庭院内一片狼藉,简易搭盖的厨房都塌了大半。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院子中的地上,怀中抱着一个男性面孔的诡异头颅。她一会哭一会笑,口中喃喃自语地不知说些什么。
这样的场面魔种降临之后已经不知道见了多少次,楚千寻等人沉默着沿着楼梯向上走,
“因为她的一时不忍,导致五阶魔物突然出现,带走了好几条命。”
高燕口中叹息着抱怨。心里却想起楚千寻跃五阶的时候,自己守护在她身边时那种焦虑不安,惶然不知所措。如果自己的至亲好友魔化,那么多守在身边的守护者来说才是最残忍的时刻。
晚饭过后,叶裴天坐在飘窗的窗台,就着一盏油灯翻阅手中的书卷。
敲门声响起。
他打开门,楚千寻探头进来看了看,一下溜进了屋中,背着手冲他露出了甜甜的笑。
夜晚的天气明明很冷,屋内因为她这个笑就变得暖洋洋起来,叶裴天觉得自己温暖得都快化了。
楚千寻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伸手翻了翻摆在窗台上的那本书,是一本雨果的《巴黎圣母院》。
叶裴天已经开始忙碌着泡茶水,端点心。他的房间内竟然准备着楚千寻家乡习惯喝的功夫茶和茶点。
楚千寻看着眼前忙碌的男人,他的双腿笔直,腰肢紧实,银色遮面之上暗华流转,显得既利落又干净,有一种禁欲的美。他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欣喜地忙碌着,整个空气之中都似乎在流淌着他对于自己的喜悦和眷念。
楚千寻的心里有一点不忍,她的视线落在了小说烫金的封面上,斟酌了片刻,还是掏出一直攥在口袋中的六阶魔种,
“裴天,我准备进阶了。想请你做我的守护者。”
叶裴天眨了眨眼,端在手中的小茶杯翻倒在茶盘上滚了一圈,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手指上而毫不自知。
楚千寻拾起他的手,放在嘴边吹了吹,强大的愈合能力使他肌肤上的那一点烫伤迅速平复了。
但心中的惊惧没有那么容易平息。
“你不要怕,”楚千寻伸手轻轻摘下他的遮面,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还要一起走很长的路,总要彼此相互守护。这事迟早不能避免。”
她贴近叶裴天的面孔,吻他的双唇。那双唇一片冰凉,对她的亲吻毫无反应。
楚千寻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吻他,温热的舌尖分开他的双唇,进入他的世界,让他在自己耐心的吻中,慢慢地回复温度,开始回应自己。
等到二人喘息着分开,楚千寻抵着他的额头再问他:“可以吗?如果你觉得不愿意,我还可以去找燕姐。”
叶裴天的咬肌抖动,片刻之后在她的手中点点头。
楚千寻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这对叶裴天有些残忍,但这事对每一位至亲好友都一样残忍,她和叶裴天如果想要从此一起走下去,成为最亲密的伴侣,这是无法回避之事。
“你要知道,如果发生意外,我希望能以人类的身份结束一切。”楚千寻最后交代。
叶裴天闭上眼,许久才又艰难地点点头。
以叶裴天的能力,即便他一时不忍心杀死自己,也完全能够控制住魔化后的自己,不至于伤害到整栋楼的无辜之人,楚千寻安下了心。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今夜的夜空中没有月亮,疏朗的繁星织就一道迷人的天河。
低阶的魔种像是被打碎的宝石碎片,毫无规则。到了六阶以上逐渐变得混圆起来,楚千寻举起手中魔种,衬着夜空看去,球形的绿色宝石中流转着深浅不一的绿,像是一颗微缩的小行星,被她持在指间。
她不再犹豫,将这来至于遥远恒星的异物吞食。
……
叶裴天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沉默着看着蜷缩在床榻上的人。
床单是纯粹的蓝,衬得那人的肌肤异样的惨白。那人深锁着眉头,双手紧拽着床单,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流淌下来,浸得床单上呈现斑斑点点的深色。
一种深绿色沿着她脖颈的血管开始向脸部蔓延,那种青绿色的脉络,隐隐爬行在莹白的肌肤之下,诡异地顺着脸颊向上挪动,又缓缓褪下,如此来回反复,仿佛在和某种力量相互争夺着这具身躯。
叶裴天纹丝不动地坐在床边,他的身躯微微前倾,修长的手指相互交错着,手肘搭在膝头,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慌乱。他只是那样坐着,专注地看着楚千寻的脸。
数个小时过去了,他除了偶尔机械地动一下脖颈,没有做过任何动作。专注到偏执。
事实上叶裴天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好像只有短短的一瞬,又似乎过去了好几年。
他的脑袋是空的,胸口也空成了一个洞,什么也没有想,任何知觉都不存在。
有时候,床上的楚千寻痛苦地发出细微的声响,叶裴天的心底会涌上某些念头,
她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念头还来不及冒一个头,就被无数只利爪疯狂地撕成碎片,狠狠地挫成灰,再挖一个坑,深深地埋下去,盖上土,不让它冒出头来。
即便如此,他的心还是会在那一瞬间传来一股身不如死般的绞痛。
他眼睁睁盯着那些绿色的丝线向上爬行,又退回来,反复折磨着床榻上的人和床边的自己,觉得自己已经被磋磨成了一个失去生命的活人。
那些绿色的脉络终于缓缓从白皙的脖颈褪去,床上的人虚弱地睁开眼,伸出汗津津的手在他的脸上勉强摸了一下。
那一刻,五味杂陈,万般苦痛,才如同潮水一般涌回被抽空了的身躯。
叶裴天伸出一只手掌捂住了脸,像是一只从地狱重回人间的恶鬼,终于可以贪婪地开始呼吸人间的空气。
第48章
楚千寻这一次越阶花了很长的时间,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漫漫长夜已经过去,窗外天光大亮。
经历了一整夜的痛苦煎熬,她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跨越等阶之后,圣徒的身体各项机能,都会得到质地飞跃。这一刻,整个世界在她敏锐的感官中,几乎是全新的。
窗外的天空黑沉,几缕金色的阳光从黑云的间隙中钻出来,一束束播撒进人间。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斜照进窗户的光线,半塔在他的肩头。
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楚千寻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那人脸廓边淡淡的绒毛。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同样在看着楚千寻,眸中烟波氤氲,秋水寒潭,深藏在潭底的是一种别人难以理解的惊涛骇浪。
楚千寻从被汗水湿透的床上撑起身,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吓到了吧?想不到让你等了这么久。”
叶裴天柔细的睫毛随着楚千寻的动作闭了闭,缓缓伸手将楚千寻搂进怀里,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她的肩头。
楚千寻只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具身躯既冰又冷,靠在自己肩头的那一处却滚热得发烫。
她是见过叶裴天发狠的时候,这个人可以毫不在意地绞断自己的双臂,一言不发地埋葬自己的身体。
但这一刻他却抱着自己在瑟瑟发抖。
楚千寻这才知道叶裴天是真的吓到了。于是她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说话。但那圈着她的手臂仿佛害怕她消失了一般,瞬间加大了力度把她箍紧了。
“千寻。”沙哑干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叶裴天抬起头来,面色惨白,眼眶赤红,双手胡乱地捧住了她的脸,低下头来疯狂地吻她。
他的吻是克制的——在疯狂边缘的克制!
毫无章法,也没有技巧,只有狂风骤雨和竭尽全力。
楚千寻第一次体会到这个男人的疯狂,他的双臂像铁铸般勒得自己生疼,几乎要把自己嵌入到他的身体里一样。那些粗暴地吻一路在她脖颈的肌肤上留下点点痕迹。
楚千寻感到有一点疼,但她忍耐着,轻轻拍着叶裴天的颈背,好让他放松一点。
叶裴天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度,突然地停了下来,他扶着楚千寻的肩膀分开两人的距离,看到自己留在楚千寻身上那些粗鲁的痕迹,侧过脸去,滚动一下喉结,轻轻说了句“抱歉。”
然后他松开手,站起身,有些慌乱地四顾了一下房间,推开门出去了。
楚千寻想喊他,却看见他伸手在走廊的栏杆上一撑,直接从四楼一跃而下,身影在中庭里几个起跃,转瞬消失不见。
下午的天空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冰凉的雨水打在窗户的玻璃上。
因为越阶出了满身汗水的楚千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头,洗了个澡,准备好晚餐,一身清爽地坐在自己的屋中等着叶裴天回来。
她的房门是开着的,但直到夜色渐浓,对面的屋子依旧黑洞洞的,没有和往日一般早早亮起暖黄色的灯光。
楚千寻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吃完了晚餐,收拾了碗筷,吹熄了房间内的灯,关上门。
窗外的雨水越来越大,甚至夹杂着雪花,敲得玻璃不住地震动。
楚千寻合衣躺在床上,望着玻璃上蜿蜒留下的雨水和窗外黑沉沉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叶裴天会跑到哪儿去呢?
她知道叶裴天经历坎坷,心底压着很多事,对自己的感情上也比常人更压抑深沉。却没有想到他会因为看着自己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夜,而承受不了,闹脾气跑了。
他难得这样的情绪化,让楚千寻不免有些担忧。
直到夜半时分,一声细微的响动夹杂在窗外的风雨声里传进来。
楚千寻一下就听见了,她的嘴角立刻就弯了起来,翻身下床一把推开了窗,果然把那一个淋得湿漉漉的男人拉进屋子。
她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把叶裴天拉到床边,让他脱了湿透了的上衣,将一条大毛巾披在他的脑袋上。
自己转身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在他面前蹲下身,把杯子塞进他凉透了的双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