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钟鸿飞领着众人来到一台光学显微镜旁,镜头下放着一片血液涂片。
一向稳重温和的钟医生带着点难抑的兴奋,拿出一片薄薄的载玻片,对叶裴天说道,“辛苦你滴一滴血在上面。”
叶裴天扎破指尖在薄薄的玻璃片上滴了一滴红色的血液。钟鸿飞的手掌放出治愈系圣徒特有的白光,小心地笼在那一滴红色的血液上,然后在血液里滴加蒸馏水,简单地制做出一片可用于显微镜观测的人血涂片。
他小心地将它放置在显微镜的置物台上,调整好了放大倍数,招呼大家上前察看。
镜头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颗颗扁圆形的血红细胞十分活跃,正在缓慢地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这个是?”叶裴天吃惊地抬起头,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的再生能力非常强,但只要离开了本体,血液的这种活性就会很快减弱。他的血液被称为特效药,不论是制作成血浆还是分离出的红细胞都可以对他人有着强大的治愈效果。但如果提前加入别的介质稀释,效果就会大大降低,因此稀释过的圣血,就不再能有那样神奇的疗效。这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
他能熟知这些,还要多亏了神爱的反复研究。
但是显微镜下的这滴血液离开他的身体许久,被稀释染色,却还能在镜头下保持着活力进行分裂?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的血液有着这么强的治愈能力,如果能广泛使用,简直就是全人类的福音。”钟鸿飞激动地搓着手,“我就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在它们离开你的身体之后,依旧保留它们的活力。”
他比划了一个动作,“我一直反复想着怎么样才能使它们在用别的溶液稀释之后,依然能够通过保持着强劲的分裂和再生能力,保持原有的治疗效果。在这时候我无意中运用了一下我的异能,你们知道我已经是八阶治愈者,我的能力有能够使肌体再生的能力,也许是因为这样,当我对那些稀释过后的血液运用异能的时候,我发现似乎真的有一些不同的效果。”
“这是真的吗?钟医生?有可能实现吗?”楚千寻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钟鸿飞的手,“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批量复制出圣血吗?”
“当然这还只是我的一种初步推测。还要经过一段很长时间的试验来实现。”钟鸿飞和她一样的兴奋,“目前我的能力还不够,但等我升上九阶,十阶。我有把握能够取得成功。如果你们也愿意的话,我从下个月开始,就搬到春城定居,全力开展这项研究。”
“愿意,我们当然愿意。”
楚千寻激动地回头看向叶裴天,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如释重负的欣喜。
不管花多长时间,如果能实现圣血的批量生产,那不仅是全人类的福音,对叶裴天来说,更是一种解脱。从此之后能够摆脱人人觊觎的身份,更为自由地生活下去。
哪怕它还只存在构想中,离开实现还早,但这已经代表了一种希望,一种令人为之雀跃的希望。
相比此地的欢欣雀跃,创世教会的基地内,面对着孔浩波的顾正青一脸阴郁。
孔浩波是顾正青一手栽培出来的得力干将,向来对自己崇拜又信服,言听计从,战斗能力也十分强大。一直被顾正青视为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刀。可是如今这柄刀却向着外人,和自己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了很久。
“会长,我不信,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别人在牺牲自己救援民众,而我们创世却干出乘人之危的卑鄙之事。”孔浩波一脸失望。眼前的那人一直是自己最崇拜和敬仰的人。
在北镇,林非表露身份,舍己救人的时候。孔浩波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自己在沙漠冒失地前去挑战黄沙帝王,却在失败后被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叶裴天轻轻放过。在白马镇偶然相遇,在小周村历险获救,桩桩件件告诉他,人魔的恶名,完全是他人的污蔑之说。
平静下来之后,他也开始积极地参与救治民众的行动中去,但却被自己的会长找了个理由早早地调离了北镇。直到今日他听说了北镇发生的事,才明白会长刻意将他调离的原因。一气之下找到顾正青理论。
“浩波,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顾正青皱起眉头,“你太过单纯正直,这在如今的社会,不算是什么好事。我身为会长,所要考虑的是整个公会乃至全人类的未来和存亡。岂可因为个人感情而用事?”
孔浩波摇着头:“不管为了什么理由,失去了人类该有的感情,和神爱同流合污干出一样的事,那么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孔浩波!”顾正青一拍桌子,“你不要忘记了这么多年是谁在护着你,培养你,才能让你这样无忧无虑的埋头升级,成长到今天的地步!你不要说了,给我滚出去!”
孔浩波涨红了面,紧紧攥住拳头,梗着脖子不肯离开。
会长室的大门被一人一把推开,匆匆赶来的战士喘着粗气,“会长,不好了。神爱的大军从冰原里出来了,听说全是数十米高的怪物。短短时间就冲破了冰原边际的普罗要塞,现在正向着温同济徐阳城逼近。温城主发来紧急求援信号。”
徐阳城外,漫天尘土遮蔽了天光。大地在震动,灰蒙蒙的天边传来低沉厚重的脚步声。
一只巨大的怪物从烟尘中探出那古怪的头颅。他的身躯比城墙还高,魔化的异形躯体上镶嵌似地生长着半截被铁链锁着的人类躯体。
一只又一只这样的怪物从迷雾中出现,团团围住了徐阳城。他们有着人类的意识,有着魔物的强悍,服从指挥者的命令,数量庞大,是一只难以匹敌的真正魔军。
徐阳城主温同济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包围城池的半人魔,面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那可是普罗要塞,北地最坚固的城堡,说没就没了?
在这片大陆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冰原,为了方便狩猎冰原上的那些魔物,人们在冰原的边际修筑了坚固的普罗要塞。要塞内有着不少实力强大的佣兵团队,其中第一兵团的团长宿文光手下强者如云,一直是温同济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在听说神爱从冰原上杀回来, 第一个攻击普罗要塞的时候,温同济心里还暗自高兴了一会,想着让他们彼此消耗,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当然这样想着的他也就更不可能理会宿文光发来的求援信号。
直到这些半魔人军团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覆灭了普罗,又迅速开到他的城墙底下,他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镇守北地,号称人类最坚固的城堡的普罗要塞,在神爱新兴组建的半魔人军团面前,像纸壳一样脆弱。
如今宿文光身负重伤,带着残兵逃往去了冬城,而神爱的大军长驱直入已经兵临城下,漠视普罗城危机的苦果只能他自己咽下。
“城主,当务之急,是赶紧发出告急文书,向周边的要塞求援吧?”有人这样提议。
“对,求援,马上求援。”温同济嘴唇颤抖,不断地搓着手。
但是又有谁真的有可能全力前来支援他呢?他想起了普罗被围的时候自己当时的态度,心不由灰了大半。
“也许,您可以和神爱的圣父打个商量,您和他不曾经也是朋友吗?”另一个下属小心翼翼地提议。
温同济和神爱的圣父厉成周私交密切,在神爱声名狼藉的那段时间里,他依旧暗地里和厉成周保持着联系。但那时候他是以高高在上,施舍的态度收取厉成周大量的好处,贩卖给他一点中原地区的消息和物质。
如今的他却不得不低三下四地求厉成周放过他一命。
在徐阳城外临时搭盖的帐篷内,温同济被带到了厉成周的面前。
他狼狈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好友正坐在一张华丽的方桌前,在桌上交错着十指,对他露出温和的笑。
“成周,你,你放过我,放过徐阳吧?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温同济结结巴巴。“现在你们神爱这样强大,今后这个世界都是你们的天下了。我们徐阳基地愿意做你的附属,以后我都听你的行吗?你能不能别围困徐阳,把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先撤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着光,温同济总觉得这位自己相识多年的老熟人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当然,我们一直都是朋友,”端坐着的圣父微笑着推过一个小小的酒杯,里面盛着一汪漆黑的液体,“把这个喝下去,我们才是真正的朋友,永恒的伙伴。”
“这是魔血?使人半魔化的魔血!”温同济一边摇头一边想要后退,“不,我不喝。我不可能喝这个。”
帐篷内传来惊恐的求饶和哀叫声。
不多时,厉成周从帐篷内出来,看了看眼前人头攒动的徐阳城,轻轻做了个手势。
高大恐怖的半魔人们,迈开长腿,向着那座人口密集的城镇奔去。
远离徐阳的一处高地上,匆匆赶来的顾正青勒住了跨下的坐骑。
远处的那座徐阳要塞,已经被巨大的怪物攻陷。城墙倒塌,火光冲天,高大的半魔人在城中兴奋地肆意肆虐。城内生灵惨痛的悲鸣甚至远远地传到了此地。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我们来晚了。”孔浩波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那一幕惨剧。
“即便我们及时赶到,也不是那种怪物的对手。平白跟着送命而已。”顾正青闭上了眼睛,“真没有想到,神爱暗地里培养的这种怪物,强大到了这样的地步。数量还这么的多。”
这一刻,顾正青突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后悔。他突然想起如果当时在北镇,借着那场危机,同心协力凝聚人心,也许如今还有同神爱的一争之力。但那时候自己偏偏那么短视,当他这个会议的组织者,带头为自己公会谋取私利的时候,人心在那一刻,也就跟着散了。
“浩波,或许你说的才是对的。曾经是我走错了方向。”顾正青叹息一声,睁开双目,“把这个视频拍下来,发放给现存的各大要塞。我们放弃基地,通知全城百姓,向西南方撤离。”
“抛弃我们的要塞?”听到会长的决定,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我们不能抛弃要塞,抛弃了要塞我们要去哪里?”
“对,和神爱拼了,我们守住要塞。”
顾正青抬手止住了他们,
“要塞没了,还有再夺回的一日,但如果人没了……”他看了一眼远处狼烟四起的徐阳城,“走吧,只有人活着才有希望。”
如果说魔种降临是外来生物带给人类的第一场浩劫,那么在魔种降临的第六个年头,人类的第二次浩劫却由人类自己引发。
神爱的半魔人大军至冰原南下,一路攻城拔塞,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不论是人类还是魔物,都无法同集体行动的半人魔军团对抗。
信息传递滞后的时代,这些发生在大陆北面的惨烈战斗,暂时还不没有引起处于中原腹地春城的百姓们的大范围恐慌。
对他们来说,传说中神爱的大军,目前还比不上居住在城中的叶裴天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自从叶裴天在离春城不远的北镇公开亮出身份之后,他的身份在春城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为了不使筒子楼内的居民过于紧张,他也就主动搬离了那里。
江小杰特意调拨了一座庭院幽深,格调雅致的别墅,给叶裴天作为公馆。
“叶哥真的就从咱们楼里搬出去啦?”高燕和楚千寻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问。
楚千寻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实际上没有,他每天晚上偷偷从窗户溜上来。只是最近辛城主和麒麟的人全都过来了,商量着对抗神爱的事。春城里都挤不下。裴天把那套房子让给辛自明先住着。”
“是啊,最近来春城的人也太多了。”高燕叹了口气。
就她们这一路走来,视线所及,街边小巷,墙角屋檐,无不拥挤着从北边逃亡来的居民。这些人无家可归,或合衣而睡,或用纸板和破布勉强搭起遮挡视线的窝棚。生活得贫瘠而痛苦。
但对他们来说,能够活着逃亡到这座城坚池高的要塞,在高墙厚土的庇护下,不受外面那些魔物或是半魔人的践踏摧残,已经是一种幸运。
人魔叶裴天曾经的赫赫凶名,如今反而成为一种令人安心的保障。因而从各地汇聚到春城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几乎超过了这座要塞容纳能力的极限。
“麒麟整个要塞的居民,都合并了进来。冬城的韩佑明发来消息,也和宿文光一起躲避到这里。这里肯定是住不下了。所以裴天这几天都忙着和江城主他们扩建要塞的城墙,几乎忙得看不见人影。”
“这也是多亏了有叶哥在,他一个人的异能顶了半个城的劳动力吧。不过来咱们这里的人多了,虽然是乱了点,也是很有好处的,人多了力量也大。我就不信这么多人还对抗不了一个神爱。我想到他们那个圣父心里就恶心,这种败类怎么不早一点去死。”
“这个人——是活得太久了。”楚千寻眯起了眼睛,听到这个名字,想起这个男人两辈子对叶裴天做过的那些事,她就难抑心中的滔天怒火。只要有机会,她真想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回到筒子楼的住处,楚千寻和高燕在各自的门外分别。她推开门,骤然看见窗台上坐着的身影,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
“怎么是你?”楚千寻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红与黑》,我看过这本,这是你的书吗?”侑余合上手中的书,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他柔顺的发变成了纯黑色,松松扎在脑后,头上戴了顶帽子,鼻梁上还装模作样地架了一副眼镜。
楚千寻发现他不论外貌还是动作举止,都模仿得越来越像人类了。
“那不是我的书。是裴天留在我这里的。”
“原来那位黄沙帝王,也喜欢和我看一样的书啊,倒是有点意思。”侑余摊了摊手,“不要那么紧张嘛,我只是太无聊了,来找你玩一玩。我们不是朋友吗?最近有没有新的有趣的故事,再说给我听听?”
“我和你说过,我们是天敌一样不同种族,永远不可能是朋友。还请你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可是我觉得,你也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憎恨我。”侑余在楚千寻的桌边坐下,毫无顾忌地侧身摆弄窗台上的植物,“我是来听故事的,又不是来吃人,你何必那么急着赶我走。”
楚千寻在心里叹气,她还真的有些拿这个侑余没办法。打也打不过,赶又赶不走,只能小心周旋,等着叶裴天回来。
当然就像是像侑余想要了解人类一样,事实上楚千寻也想要了解这个奇特的种族。
她给自己搬了把椅子,戒备着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
“我好几次从魔物的口中听过这样的话,死亡并不是你们的终点,而是另一段旅途的开始。我想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楚千寻观察着侑余的面孔,想从其中探索出些许答案,“难道说被人类服用的魔种,还保留着你们的意识,总有一天会重新夺回人类的身体吗?”
侑余撑着额头笑了起来,“你这个想法真是狭隘。对我们来说,生和死并不是生命唯一的意义,只有种族的延续才是一切的关键。”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自己起这个名字吗?”他指着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