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凉看着面前稚气的脸庞,弹了弹烟灰,想说什么嘴唇微微开翕却终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长叹了一口气“孩子啊。”
世界非常的丑陋。
可她还不懂。
第12章 决定
队伍修整后对渗入点进行最后的检查。汤豆看到大头也在其中,见到她,冲她眨眨眼睛,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席文文凑到汤豆耳边小声:“他们也太帅了吧。”从黑暗中冲出来的持刀者,那画面叫她汗毛都竖起来了。简直像梦一样,她兴奋地跟着一个队员跑前跑后“所以你们真的是官方组织?”听汤豆说过是一回事,可亲身遭遇一切又是另一回事。不一会儿就忘记了方才的惊险,问题多多。
确认封补点无误之后,队伍开始修整。
席文文脚上全是血泡,鞋子有些地方都被血水浸湿了,脱下来的时候扯掉了一层皮,这时候才开始觉得痛了,大呼小叫地,女队员给她包扎得严严实实,出发时,分派队员来背。
汤豆也因为身体麻痹而行动不便,不过诸世凉扛着她走得飞快,她觉得自己像一包沙袋,肚子被肩膀怼了一路,脑袋倒吊着,充血充得难受极了,虽然努力克制,但还没到中转站就不行了。
“要吐了!真的要吐了!肠子要从嘴里挤出来了。”
“就这苦都吃不了,你还死活不肯回家?”诸世凉虽然是这么揶揄,到底还是怕她吐在自己身上,停下来提着一甩,打横抱起来。
他身上烟味很重,装备有自己改装过,手电绑在帽子上,明晃晃,射得汤豆眼睛都睁不开,同时也因为第一次和爸爸之外的男性,这么近的接触而感到不自在,想装睡,又装不下去,努力想找到些话题“你认识我爸爸?他也干这个吗?”总想多打听一点爸爸的事。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很了解爸爸,但现在她却发现,爸爸还有着她并不知晓的另一种生活。
这种感觉很奇异。
明明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可他有着你完全不知道的另一面,相互并不了解。
她努力地搜寻着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却并未得到任何答案与征兆
诸世凉显然并不热衷这个话题,含糊地应了一声“认识。”
“你见过这个灯?”
“不止我。”
“这个灯除了能看到,还能干嘛?”
诸世凉没理她,回头和大头讨论这个月补助的事。
小队队员原本每个月发一次的粮食补助,现在三四个月才发一次,还只发前两个月的。
“就是开个车,你也得给油呀,左右我们不用吃呗。”队伍们也有很多不忿。
“我就想知道,那钱到底都往哪去了。上个月发一次工资,手里还没捏热,转头交了九百说补什么退休基金保险。我一个月才三百五,得嘞,倒找他五百五。办公室宋大娘说这是为了以后好,哎哟我去,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以后’呢。发什么工资呀,别发了呗。”
又说今天车子的事。
“分局那个随队的叫什么?徐科长?要不你们拦着,我就把他脑袋扯下来。什么都不懂,官威挺大。两个车本来就是必须的,防就防有一辆坏了不能使用的情况。什么叫‘现在条件艰苦请你们克服克服困难’,差点全折在这儿。臭傻B。”
转头找诸世凉叨叨“大诸,咱们这样可不行啊。不只我们有情绪,没有一个队没情绪的。”
说着讲到装备维修、更换补充不及时,一路骂娘。
就这样一直到一地狼藉的中转站,队伍才停下来休整。
诸世凉去办公室尝试与外界联系。
汤豆被安置在电线杆边上歪坐着。看着一地乱糟糟的场景,莫明心情有些低落。
席文文一拐一拐地跑过来,坐到她身边,一脸怏怏的:“我还以为他们是英雄呢。话题也太俗气吧。来来去去都是钱鸡毛蒜皮的,完全幻灭。英雄也得拉屎吃饭。”
汤豆却出乎意料地豁达“我爸说,人一辈子当英雄的时刻,合计下来,少的只有几分钟,多的也就几十天吧。这些时间之外,人还得活几十年呢。哪个不是过得鸡飞狗跳,得为吃喝拉撒奔波劳碌的。”
席文文嘀咕:“你真是个爸宝!动不动就你爸说。”不过想想又觉得“那到也是”
她算是看出来了,就这些人,能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到底找没找,和卖菜的对骂半小时。不过……“你这么一说,其实也还蛮可爱的。特别真实。”这么一想,一时又兴致勃□□来,凑到就地坐下休息的队员身边,上赶着和人搭白想听故事。
年纪小的队员,被她弄了个大红脸,大头到是油滑得很,讲得唾沫横飞,再有她在旁边十分捧场,跟着一惊一乍“真的啊?”“好厉害啊!”“那后来呢?”,两个人一唱一合,时不时逗得全队人大笑。
有队员逗她“你们两个小姑娘,胆子挺大。今天要不是你们先过去标出地点,我们得耽误不少时候,是个什么后果还难说呢。”
席文文特别得意“那可不是。豆子可聪明了。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并且她跑得超级快的。”
大头问“那你一个人去找好朋友,害不害怕?”
席文文决不肯认输,梗着脖子大声说:“怕什么呀,我有刀呢。”
傻乎乎的。
大头仰头大笑“对,你有刀呢。没什么好怕的!”
又有人说有个男生也挺机灵。要是不他跑在前头报坐标,队伍也来不了那么快。
席文文凑过去问完,特别激动跑过去和汤豆讲“赵小明鞋都跑丢了,比队伍整整早了一个多小时遇上他们。”
汤豆眼睛发亮“真的呀?”原来他没光顾着自己逃走。抿着嘴,做出不在意的样子“还行嘛。”小小的心脏又涨又暖。
席文文冲她怪笑。
“你干嘛啊?”她满不自在。两个人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诸世凉从办公室出来,宣布联系上了总局办,队伍按要求原地休整,等车来接人。
队员们都没带什么东西,在中转站搜罗了食物吃了,零零散散地就地找地方脱了鞋子歪下,很快就呼声四起,四处洋溢着脚臭的销魂味道。
大家都太累了。
席文文和汤豆挤在一个办公桌上,席文文很快也睡着了,汤豆却睡不着。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她感觉身体已经恢复了一点知觉,笨手笨脚地爬起来,看到诸世凉站在办公室外的路灯下抽烟。
诸世凉长得很高大,一米八左右,头发乱蓬蓬,身材也并称不上健壮,甚至还有些清瘦,但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的线条优美,即不会令人感到坚硬,又充实了力量。
就像……画册上的黑豹子一样——汤豆突然想到这个比喻。
诸世凉发现她从办公室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抽自己的烟。
她想打听多一点关于灯的事,才走近,诸世凉就扭头乜向她“你真的不打算回家?”截了她的话。
汤豆立刻回答:“你把我送回去我也会跑出来。你也不用劝我,没用!!”超大声、斩钉截铁,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虽然她也不是很明确这条离开家的路是通往哪里去,但她知道回头的话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
一成不变的生活令她感到窒息,小声嘀咕:“一天天的,活一辈子图什么呀。”
听上去有些幼稚。
她努力地想要向诸世凉表达自己为什么做这种选择,希望得到他的认同“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很像噩梦,但并不全是。”从王永昭去世的那天开始,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怪陆离,令得她心中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激奋,就好像此时的自己与以前的自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真的了解自己。
她比自己所想像的,更加弱小,但也更加顽强,可以做更多的事,走更远的路。
世界在她眼中也已经不能再回到原来的样子。它不再只有平淡普通的无聊生活,而是渐渐变得危险,但又让人充满了好奇,像广阔无垠的诡秘梦境等着她的探索。
所以,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从哪儿来?
为什么要来?
渗出点是用什么封上的?
又是谁第一个发现有怪物并且是从门里来的?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爸爸是什么样的人?
灯就只有这么一个作用吗?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她想得到答案。去看看世界真实的模样,更不一样的风景。
谁能说她想错了呢?
诸世凉看着她,原本是想说些打击的话,但仰头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令他想起自己十几二十岁时的样子。虽然最终初生牛犊的莽撞与无畏,都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麻木所取代。可看着那张稚气且朝气蓬勃的脸,他却突地在想,所有人最初的志向和已经冷掉的热血,在新一辈身上延续了下去。‘
也许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问:“当时害怕吗?”
汤豆生怕被小看。很用力地摇头,可又感到心虚,稍稍点点头“有那么一点点吧……”一个人落在坑里的时候,她确实小小的哭了那么一会儿,有些想家,想妈妈,害怕被野狗吃掉,但是“那又怎样?你一开始面对那些东西,你就不害怕吗?”
当时的自己第一次遇到那些是反映……诸世凉点点头“行吧。我不送你回去。”扬扬下巴,示意她去睡觉“别站在这儿烦我了。”
“什么啊。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呢。”汤豆嘀咕。
“什么问题?”
她有些扭捏“我这个算不算超能力啊?”有些不好意思,感觉特别住自己脸上贴金似的,
诸世凉笑了“怎么了?”
汤豆辩解:“我就是想知道,我不会被解剖吧?”
诸世凉揉揉额角,摆摆手:“你可快回去睡吧。啊。”
汤豆暗暗腹诽着回去办公室。
不一会儿诸世凉也过去,把电话线拉得老长,绷得直直得,站在窗户外面讲电话。
时不时能听到他稍微提高音量,但因为距离远,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时不时回头,看到办公室内。
汤豆挨着席文文抱着二胡盒子迷迷糊糊地睡着,过了许久被轰鸣声吵醒。
她坐起身揉揉眼睛,发现躯体已经完全没有了麻痹的感觉。而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可天气阴沉没有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户,看到外面直升机的巨大螺旋桨,广场上的满地垃圾被吹得四处乱飞,队员们都已经被惊醒,显然对这里出现直升机也感到意外。
飞机上面下来的青年走到诸世凉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青年头略略低一些,姿态十分谦逊,时不时扭头看向广场上的人,像是在寻找什么。
诸世凉表情冷淡,只沉默听着,最后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便率先登上了直升机。青年虽然不甘,可只是回头看了办公室几眼,跟站得最近的大头说了几句,便也随他登机而去。
汤豆跑出来的时候,直升机已经升空,很快便只能看到一个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