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刺着,也顾不得体不体面,大骂着:“哪来的肖小恶鬼,还不滚走立时把你们剁头、剖腹、掏肠、挖心!”或凶悍,或污言秽语地大声咒骂。
一时之间,下仆们都回过神来,围在床塌周围,护住了人纷纷大骂起来。
大概觉得这样能驱散邪祟。
外面有个小丫头吓得大哭,边哭着,嘴里不停地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着空气痛骂不止。
不时还冲屋里大叫:“豆子不要怕!豆子不要怕!”是春夏的声音,汤豆莫明松了口气,看来那还是席文文没有错——她还在,但是不记得任何事了,大约是因为进入了别人身体的什么缘故,也许是因为送她们来的那个通道的负作用,但只在情急之下,还是会下意识地惦记着自己的挚友。
可这么大的阵仗下,四角的灯还是渐渐暗了下去,明明灯芯也没有变小,光芒应当是与之前一样,可屋子里光线却还是越来越暗。
汤豆挣扎着坐起来,此时那些人影已经进到了室内,穿过一层一层的人,如入无人之境,就这样径直走到床塌边。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汤豆心跳快如急鼓,不停地后退,直到身后已经是床挡,无处可退。
这些人越近,她越是头痛欲裂,身上原本被灯灼伤的地方痛如骨髓。
但就在她以为自己逃无可逃,可算是完了的瞬间,那些把她堵在角落的人影,却只是站定了,转过身,一边无声地看着她,一边用手指向屋中的仆人,嘴里说着什么,可一点声音也无法传达出来。
当汤豆顺着这些人影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在这些下仆们的异样。
他们看着与普通人没有差别,可当这些孤魂们指过去时,他们身躯之中所存在的意识体,显出了形状。
但这样的意识体,不论是外形也好,比例也好,都与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甚至可以说,根本无法与身躯契合——因为它们实在太过巨大,比例也太过失常,却不得不屈居于矮小、完全不合适的肉身之中,于是一个个挤得面目全非。
汤豆看清之后,一时怔在当场。这种巨大的意识体代表着什么,她太清楚了。
这些孤魂一样的人影见她看到了之后,又指向门外。
她会意,挣扎忍着身上的巨大痛楚,从床塌上爬起来,跌跌状状地向外走。
徐娘子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想拦又不太敢,只叫“快!快!快护着,别叫她伤着自己。”一群下仆跟着跑出来。
此时外面院中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听到这边院子的骚动而来的下仆。手里还有些拿着棍棒什么的。
但见到小主人冲出来,都不敢上前。反而让开一条路。
可汤豆顺着人影所指的,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后,却越看心越凉。她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大步地向外面去,全不理全身后大呼小叫追出来的下仆们,和声嘶力竭的徐娘子,就这样一直冲出了大门。
而当她看到了热闹的街市,和街市上的众多行人——也看到了那些寄居在这些身躯之中的庞郎人们……
这么多人。这么多。她所见之处,竟然没有一个身躯之中还有人自己的意识!
汤豆怔在当场。
孤魂一样的人影们,向她走来,走到再不能更近,才停下步子。
它们一层一层如海一般,以她为中心,挤满了四周的每一寸空间。她站在台阶之上,也看不到这人海的尽头。
它们注视着她,良久,无声地跪伏下,缓缓叩首。眼眸之中尽是不甘。
汤豆看着它们,已经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也明白了它们是谁。
她曾想过,大庞郎人来到这里,占据了别人的躯体而活,那被大庞郎人从身躯里挤出去的真正的人们的意识去了哪里呢?在以前没有答案。
但现在,结果就在她面前。这些意识被庞郎人挤出了身躯,游离在世间,如孤魂野鬼般飘荡着。
她因为这个答案,而久久无言,直到那些人影向她行完礼全部消失之后,眼前的一切恢复原貌,再没有半点异样。她都还怔怔站在原地。
仆人们受徐娘子令,结成人墙环绕着她,拦住所有去路,生怕她再跑。有胆小的已经吓得哭了。
汤豆扭头,省视着这些人,从表面看,他们一点也没有‘非我族类’的气息,所有行为举止,也完全与人无异。
他们到底知道自己不是人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汤豆扭头看向远处努力想要挤过来的席文文。
这些占据了人身的大庞郎人们就像席文文一样。
席文文确实通过‘门’成功地取代了春夏,但是在进入躯体之后,属于她自己的记忆便很快消失了,被春夏的记忆所取代。现在的她,即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也不知道自己身负的责任,更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目地。就这样代替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继续对方原有的生活,反而将自己的一切都忘却,不论是亲人,还是挚友……
这庞郎人也是同样。这应该真的就是通天之道的弊病。不然明明已经大批地成功了,完全可以走到台前,它们却还是继续着这些平凡普通人的生活,这并不合常理。
汤豆怔怔站在那里。心中千头万绪。
一边徐娘子忍耐不住,哭着扑过来抱住了她:“母亲在这里!有母亲在!你醒醒呀!别要再母亲担心。”
她思绪断了,被拥在这个陌生的怀抱中,脑海里却想到了曾经亲人。
既然在这个时代,都已经这样数目众大的庞郎人,那大几百年之后的现代呢?
在她生活的年代,还有多少真正的人?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二叔也好,他们是人吗?
她所见到的,一直想要救世的诸世凉是人吗?七人小组里的队员们、学院的同学们都是人吗?席文文是人吗?她刚才不知道站在哪里,自己看到她时,一切都已要恢复原样,所以并不能确认。
……甚至是……自己呢?‘我自己是人吗?’她无声自问‘我有没有杀死父母的女儿,取代了她的位置?而我所眼见的‘父母’,有没有杀死过我的至亲’……
统统无法回答。
一时,心中悲意如潮,把头埋在徐娘子怀,失声大哭起来。
徐娘子轻抚着她的背,听着女儿的哭声,心都碎了,努力做出坚强的样子,含泪不停地安抚“我的儿不要怕,有母亲在呢,不会有事的。母亲一定会找人治好了你的离魂症。别哭了,你母亲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她就这样哭了许久。
徐娘子也就这样抱着她站了许久。
直等她哭得累了,终于停下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才小心地将人抱起来,往回去。
下仆怕主家娘子受累,想去接来。
徐娘子连忙摇头,小声说“这才睡着,换了人是要惊醒来的。”她看着女儿侧颜,想起孩子还小的时候,明明眼睛也没有睁开,可就是知道换了人来抱,一刻也不能离开她。
等把人终于送回了床塌上安眠,徐娘子才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正在掌心上。方才一直为女儿心急,也没有发现,这时候才察觉痛。
包扎好了,也不敢走开,只守在床边看着女儿的睡颜,寸步不离。
第56章 清水(修改)
徐娘子身边的嫫嫫絮絮叨叨地说着主家醒来都发生了些什么。
“附近大庙高僧给的符子一下就烧起来,屋里静下来,虽什么也没有,却叫人心里更发慌,汗毛倒竖的。听大庙和尚的话,娘子点了四个角的灯,却也没有效用。之后……之后就像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上穿过去似的,叫人遍体生寒。我们姐儿像是能看什么,脸唰白的,一直退到床角去,再后来,莫名其妙便没事了。我们姐儿睡了一整天才醒,醒来却不说话,也不理人,也不大吃饭,很是颓败。这样下去怕是不能长久了。”
徐娘子坐在旁边垂泪,只问“说再请大和尚来,他却只是推脱。说这些黄符还是清水观送来的,自己专谙侍奉佛祖的,正道修行并不懂得这些。幸得听闻道长返京途经本地。连忙着人前去告扰恭请。也是道长您心慈,愿意来这一遭。却不知道我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只求道长出个主意,只要她能好,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情愿的。永世供奉道祖更不在话下。”
她身前站的道士年轻轻,面目英气逼人,身资修长挺拔,一件简单的袍子穿在身上也有点道骨仙风的味道,实在一代人才,站在院中,举目看向已经烧光了的黄符,说:“我去看一看。”
徐娘子求之不得,连忙着人打门帘。
道士身边的小道士十分壮实,却蹬蹬蹬地冲过去撞开了打门帘的下仆,非得自己给大道士开门,仿佛其它人不配,还一脸倨傲十分看不上人的样子。
徐娘子也并不见怪,只使眼色叫下仆退开一些,不要冲撞人家。
道士进去后,徐娘子正要随行,小道士却抱臂挡住了门,眼睛瞧着天上。
道士回头到是一脸和气:“贵人稍候。”
徐娘子有求于人,不敢质疑,连声称好。
只是被赶出去的下仆忍不住这个气,低声嘀咕:“我们吕州公良氏是什么人家?!他们这样无礼!不就是装神弄鬼吗?”
大仆狠狠地瞪了一眼,低声骂“连今上都待他们客气极了,要你多嘴?!讲这些若是冲撞了人,耽误了姑娘的病,看娘子不打杀了你。”小仆才连忙闭嘴不敢再多话。
道士进去后,先是在屏风隔断的外间停了停,单手结印嘴里低声念着什么,结完印伸手按于地面,瞬间便有许多脚印浮现出来。
但他似乎看得并不清楚,犹疑了好半天,才跟着脚印走到塌前。
但行至塌前,却发现了地上的印子有了变化,似乎站定之后,又往门外去了,看清之后,便收敛了神色。向床塌边上过去。
原本躺着的汤豆已经醒了,坐起身正低头看着地上浮现的脚印。
从前天夜里之后,她一直在反复地回忆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信息。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用了汤白鹤教的显形颂咒。
那颂文十分简单“着令四方英灵,伏听斥令:显形!”得配合相应的单手结印使用。
当时汤白鹤教她,说这是用来令邪祟显形的。她还觉得好笑。说都什么年代了,随便喊喊还能有神力吗?嘀咕着“二叔能不能不要用这种把戏骗钱呀,别人要是知道了,笑死我了。”
但现在,她决定试一试。
趁着下仆不注意,无声地念了颂文,又将手上结印偷偷按到人身上,因为手太重,下仆吓了一跳,还回头看她。
她连忙装做没事。但结果也很出人意料,下仆身上的意识体竟然真的在她眼中浮现出来。
成功后,她松了口气,有用就好。之后又在下仆们进来送吃的,或者徐娘子来看她的时候,无声地用结印令其显形,观察过这些庞郎人。
也更加肯定了对方的身份,因为这实在是太好分辨——大庞郎人因与人身不符,意识体寄居在内时,总有蜷曲之态。就像一只装在长瓶里的胖猫,扭曲变形。
只是轮到自己,和席文文时,十分踌躇。
她先看了席文文。
在手按上去的瞬间,席文文的意识体便显现出来。它十分高大,再加上另附的融合体,简直在那个狭小的空间内,挤到面目狰狞的地步,令人一看到她,就想到将丝袜套头再揪着向上拉扯时的人脸。
因为太震惊,静坐了许久后,才又试了试自己。
这次的答案却是否。
她身上只有刚刚好与身躯契合的意识体,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不要说她肯定不是庞郎人了,那么高的契合度,甚至都能肯定地说,根本没有外来意识侵占了这个身躯的可能!她从头到尾,整个人是原封未动的状态。
这样一来,虽然说明了那些孤魂之所以会出现来找她,是因为辨别出了她是同类。
但也有了更无法解释的问题——明明她是一个大几百年后的人!
她发现,自己似乎是看到了更多的真相,可同时,也有了更多的、更大的疑惑。
比如,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再比如,汤家在这一切事端之中,是不是扮演着她不知道的角色?
更甚至,到了现代时,人与庞郎人到底谁的比例占了大头?又是因为什么,导致了最后的灾难。
等等等等,这样的疑问,许多许多。
她即理不出头绪,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她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面对昔日好友……明明席文文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她那么好……自己不可能把她当成仇敌。
道士见她盯着那些印记出神,有些意外,问她:“你看得见吗?”他也只是在刚结完印之后,印子最明显的时候,能看见一小会儿。但他看汤豆的眼神,分明比他看得更清楚。
汤豆闻声抬头看向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