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好了,梁妄却像是得了高烧,从子时睡过去之后,现下还未清醒过来。
梁妄这一睡,到了天色将暗才起来,秦鹿在屋里找到了齐老汉让齐杉带来的蜜枣甜水儿的配方,于是按照那配方上的方式做了几次。蜜枣她去了城中买了现成的,调试了几次味道才做得与齐老汉卖的味道差不多。
山里不远处有一颗枣子树,这个季节枣子正成熟,秦鹿又去摘了许多,门前荷塘里的莲蓬也被她摘了下来,新鲜的莲子有新鲜的吃法,剩下的还可以晒干了以后再用。
一天忙下来,等到梁妄醒了,秦鹿才端着蜜枣甜水儿进屋去找他。
秋老虎过去了,从这时开始,接下来的天气只会越来越冷,梁妄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靠坐在床头的时候身体虚得很,额头上布了一些汗水,脸色也有些难看。
“爷又得变成废物了。”梁妄嘀咕了一句,握拳抵在嘴前咳嗽了几声。
他眉心皱着,看上去便是不好招惹的模样,秦鹿将蜜枣甜水儿端给他,说:“尝尝吧。”
“特地买的?”他瞥见了,伸手去端,才刚用力,右手的手腕便开始抖,秦鹿没有松手,而是拿起汤勺对他说:“我喂你喝。”
梁妄挑眉,嗤了一声,似是嘲讽自己弱不禁风,还得人喂着。
秦鹿见他如此,舀了一勺糖水塞进他的嘴里,笑眯眯地弯着眼,问他:“王爷,你不高兴吗?”
“高兴什么?又得几年出不了院子。”梁妄翻了个白眼,那股子阴阳怪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了。
秦鹿说:“你喜欢我,我喂你吃东西,你还不高兴啊?”
梁妄没想到秦鹿会突然这般说,目光一怔,慢慢落在她的身上,苍白的脸色难得布上了点儿若有似无的红云,便见身穿绿衣的女子笑得更开心:“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天天都陪在你身边,还能照顾你,你简直占了大便宜了!这样都不高兴啊?”
梁妄瞳孔收缩,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秦鹿的笑颜,她向来如此敢说。
梁妄不自在地道了句:“到底是谁得偿所愿?分明是你喜欢本王在先,本王恰好也喜欢你,你得高兴坏了吧?”
“高兴啊!”秦鹿端着手中的蜜枣甜水儿说:“所以我这不立刻给你做吃的过来了吗?”
“你做的?”梁妄有些惊讶。
秦鹿点头,说:“费了好些功夫才从齐老汉那儿要来的配方,之前,我们离开家里去洛川前,齐杉,就是齐老汉的孙子,特地送来的配方,别人他都没给过的!”
梁妄见她说话时,眉飞色舞,一双眼中满是笑意,那双杏眼里倒映着梁妄病弱的脸,越看,便觉得越有些痴了。
梁妄想,这世上恐怕没几人能如她这般了吧?
所想所思,都写在脸上,一切情绪从不掩藏,他最不喜人心险恶,城府极深,真真是喜欢极了秦鹿的直来直往,无需猜测。
他不禁撇过头笑了笑,说实在的,若秦鹿能一直这样陪在他的身边,他会高兴。
十月初,秦鹿得准备一些过冬的东西才行,梁妄身体不便,到了天寒时,关节处都得发疼,秦鹿入城买了许多蚕丝被,正准备付钱呢,结果这家店是罗家开的,秦鹿撞上了罗骏。
罗骏认得秦鹿,毕竟秦鹿一身绿裙子,即便衣服再怎么换,喜好都是如此。
之前是在山里,周围没人,罗骏打不过秦鹿也是正常,如今是在城中,这条街上许多罗家的铺子,只要罗骏一声令下,这些铺子里的伙计都得出来听他使唤。
卖被褥的老板一见罗公子要找秦鹿麻烦,连忙上去拦着说:“少爷!这……这位姑娘今日花了上百两,是咱家的大客户,可不能……可不能动粗啊。”
“小爷上回一颗门牙就是被这丫头给弄断了的,还不动粗?!”罗骏扬声便要找秦鹿麻烦,店铺的老板也不敢拦着,秦鹿倒是不怕,这几日身子骨养好了,不活动活动还怕不灵便。
一炷香的时间,罗公子又灰头土脸地跑出了店铺,指着秦鹿道:“你等着!我这就叫人!”
这条街上有好些听罗公子办事儿的,卖被褥的老板一见罗公子去叫人了,立刻对秦鹿道:“这位姑娘,你快些走吧!今日之事我会与我家老爷说的,公子这样办事也太……唉……”
秦鹿没所谓,她又没吃亏,反倒是罗骏,之前碎了一半的门牙,今日是彻底掉下来了。
店铺老板将被褥都放在秦鹿的马车上,秦鹿架着马车打算朝回走,半路上又遇见了齐杉,齐杉见了她,牵着马车马匹的缰绳就从一旁小巷子里换了条路。
秦鹿哎了一声:“齐公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罗骏知晓你要出城,早在那边城门前堵着了,我刚从那里过,二十多个人守着,唉……秦姑娘,你与我来,我知道另一条路可以出城的。”齐杉说罢,秦鹿笑着道:“行啊,你上车,别走在前头,小心被我的马给踩到了。”
秦鹿倒不是怕罗骏,她是怕自己打的时间长了耽误回去,到时候梁妄半日没见到人,估计不好哄。
齐杉领着秦鹿走另一个城门的侧门出去,一条小路绕上了山后,顺着山下道路一路往无有斋的方向过去。
这条路秦鹿以前没走过,南都城山势没变,城池周围的田地与道路却有了许多变化,她也怕找不着路,干脆就应了齐杉的意思,让人家费心送自己一道,等会儿齐杉离开时,秦鹿给他带一罐自己酿的梅子酒就是了。
齐杉见秦鹿一个姑娘家,于是自己架马车,说:“我过些时日……就去燕京了。”
“怎么?赶考吗?”秦鹿问,但这也不是时候啊。
齐杉摇头说:“不是,我爹的旧友在燕京做生意,让我跟过去跑跑。”
“你不读书啦?”秦鹿有些惊讶。
“恐怕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所以先前被夏途赶出书院也是对了,家里还少花些银钱。”齐杉说这话,明显有些失落,凡是能读书考取功名的,谁又想下海做生意呢。
秦鹿安慰他道:“其实读书也没什么意思,我当初学字都学得头疼,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你瞧我家主人现在,吃喝不愁。”
齐杉见秦鹿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他犹豫了会儿,朝秦鹿看了许多眼,而后道:“秦姑娘,你……”
秦鹿突然问他:“你最近见到夏途了吗?罗骏有无找他麻烦?”
齐杉一愣,摇头回:“没有,这两个月都没有夏途的消息,我听说罗骏前几日还去找过那盲女,也未找到人。”
秦鹿顿了顿,心里有些失落,她与许金露去洛川一路也有说有笑的,知道许金露条件不好,她还打算最近抽个时间去找许金露,留些银钱给她生活呢,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她居然还未回来吗?
那日他们是否去了洛川城外的野林里,又是否入了林中的迷幻阵?或许……可以让谢尽欢稍微打听一下。
齐杉见秦鹿已经快到了,不远处便是无有斋的住所,他憋在心里的话,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对秦鹿说。
马车停在无有斋的木栏前,秦鹿跳下马车,对齐杉道了句谢,齐杉犹豫着开口:“我、我上个月来找过你几次,你还没回来。”
他来找秦鹿,是因为他爹希望他赶快定下婚事,他虽与秦鹿就见过一次面,但他爷爷也说了,这个姑娘性子活泼,为人又善心,是个不错的孩子,齐杉想问问秦鹿的意思,如若她愿意,他们自不必立刻成亲,先定下来也可。
“是,我与主人回了趟老家。”秦鹿将被褥拿出,齐杉连忙伸手帮她,跟在秦鹿身后进了院子,而后道:“我有些话想与你说,但我不知如何开这个口……秦姑娘,你、你……”
齐杉说话支支吾吾,秦鹿都没怎么听,她才将被褥放在杂物房内,打算明日拿出来晒晒,走出门便见梁妄扶着门边,蓝袍挂在身上,显出了几分消瘦,他披头散发的,眉心轻皱,正盯着秦鹿。
秦鹿见梁妄居然从房中出来了,连忙跑过去:“你怎么下床了?是要拿什么吗?”
“爷听见你回来了,还听见你带了个男人回来。”梁妄朝秦鹿瞥了一眼,目色有些冷。
秦鹿说:“这是齐老汉的孙子,齐杉,上回你见过的。”
齐杉见了梁妄,又开始局促起来了,他站在院子里进退不得,双手垂在身侧紧紧地握着。
梁妄指着凉亭的位置,秦鹿扶着他走过去,又说:“你最好还是别吹风,省得晚间腿疼。”
到时候隔着屋子也得喊一声‘秦鹿!’,秦鹿就得爬下床,裹着被子坐在他床边给他揉腿,有时候他心情不好变着花样儿折腾人,还要秦鹿说故事给他听,古怪极了。
梁妄瞪了她一眼,凉凉地问:“糕点呢?”
“买了!”秦鹿险些忘了,就放在马车上,她朝马车跑去拿了下来。
四盒糕点都是城中有名的那家糕点坊做的,每一盒都是寻常人家吃不上的那种,用料金贵,撒了金粉,秦鹿将糕点放好了之后,又想起来什么,跑去取了一坛梅子酒,递给齐杉道:“多谢你今日送我回来,还帮我搬东西,这是谢礼,祝你日后在燕京能做成生意,大富大贵啊。”
齐杉一愣,点头道谢,慢吞吞地离开了院子。
秦鹿将东西全都放好了之后,见梁妄靠坐在凉亭内,桌上的四盒糕点都没动,她走过去问了句不好吃吗,梁妄道:“你自己尝尝。”
秦鹿拿了一块荷花酥咬了口,觉得味道不错,于是叼在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打算去摘山丁子,人还没出凉亭,梁妄便道:“回来!”
“嗯?”秦鹿回头,见梁妄勾了勾手,她半蹲在了对方跟前,抬起一双眼有些疑惑,嘴唇外还剩三分之一的荷花酥,嘴里含着的那些正细细地尝着,她吃糕点总爱这样,不斯文。
梁妄弯下腰,慢慢靠近,而后歪着头将她嘴上衔着的小半块荷花酥咬下,酥软的碎屑沾了两人的唇,秦鹿瞪大了眼,彻底傻了。
梁妄的手指抹过唇面,单手撑着额头,视线忽然落在荷塘对面不远处,正朝这边看来的齐杉身上,见齐杉由惊讶到恍然,转身离去后,梁妄才咽了口中的糕点,微微勾起嘴角。
心中正有些得意,忽然听见了秦鹿的一声:“啊!”
梁妄一怔,吓了一跳。
秦鹿猛地站直了身体,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指着梁妄,一张脸红得像是七月成熟的蜜桃,似能滴下水来。
她跺了跺脚,梁妄挑眉,猜她那双眼中的意思:“怎么?你想说什么?怪本王轻薄了你?”
秦鹿放下手,憋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俯身下去,对着梁妄的嘴角也亲了一下,而后双手捂着脸,转身跑开还说了句:“还给你的!”
丹凤眼中闪过几分诧异,梁妄渐渐回味过来,笑意更浓,见秦鹿跑回了房间关上门,于是说了句:“羞够了记得扶本王回去。”
这屋外的风,还真有些凉。
再后来秦鹿写信让谢尽欢去查关于夏途与许金露的事,他自己倒是知道一些,那日梁妄回城之前,夏途带着许金露先回来了,许金露的头上撞破,一直都在流血,夏途抱着她,挨家挨户地求医。
好在洛川的确不缺大夫,许金露的外伤没什么,第二日便醒来了,夏途不敢出现在许金露跟前,却听大夫说,她醒来之后一直都在找‘坏人大哥’。
许金露忘记了一些事,一些与夏途有关的事,南都城内的记忆断断续续,她拼不完整,山内迷幻阵中的记忆她也全都忘记,丝毫不留。
大夫说她这是心伤太重,受不得刺激,忘记那些不好的回忆,只留下她觉得快乐的部分,若是为她好,不必勉强她想起来。
有时忘记,未必是祸,有些折磨,夏途自己一人承受一生便已足够。
谢尽欢花了许多时间打听到关于夏途的事儿时,夏途与许金露已经留在洛川,没打算再回南都城了。
夏途在驿馆里打杂,跟着大夫学配药,充当小工,他让大夫别提自己能说话这件事儿,宁可永远充当一个哑巴,只要能守着许金露便好。
洛川外的山上,偶尔还会有人带着古籍去找澜城,夏途也去过几次,后来听说山上死了人,夜里被野兽吃了之后,他便不敢再去了,怕自己若意外死了,从此许金露便无人照顾。
澜城古籍能心想事成这件事儿,起了一阵风波,而后又平。
后来谢尽欢有事去了一趟洛川,拜访了个同样炼丹的道友,说是见到过许金露,她已盘了妇人发,大肚便便,坐在医馆门前晒太阳,偶尔会与夏途说两句话,笑吟吟的,似乎过得不错,便告诉了秦鹿。
秦鹿见信,知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许金露选择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远离了痛苦,剪断了烦恼,至于夏途,其中苦乐,他自己知晓。
人生带来的苦难,不死就得受着,惩罚是,赎罪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秦鹿的身体,这个也是个人的看法吧。
既无瓜葛,何必在意?
身体早就不是陈瑶的了,从梁妄给了秦鹿的那一刻,住在身体里的人就是秦鹿,所有感知、感受、给人的印象,记忆,都是秦鹿,那就是秦鹿。
PS:从此王爷和小鹿就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新手小白恋爱生活。
剧透一下,还剩两个单元,会有番外,请喜欢的,继续支持,谢谢!
第90章 将军之信:一
飞花入院春将来, 白雪不舍犹压枝。
山丁子树上的红果子坏了大半,干枯地挂在枝头, 还被冰霜包裹着。
今年的春天来得尤其慢,冬日里还少有地下了几场雨,去年年末时,有战马从南都城外跑过去,传了点儿信入了城内,后来又过了一个月, 南都城周围几处都得了消息,天赐要打仗了。
这回倒不是每年和周边小国的小打小闹,而是近几年来海上贸易发展巨快, 船只来往更为方便,远洋之外的许多国家觊觎天赐地大物博, 富饶资广,主动开战的。
众国之间, 隔了海洋,本没那么容易打仗, 偏偏早几年的时间他国借着与天赐交好,行商为由, 将沿途的小国全都收买,服从的出人,不服从的便灭了,反而把天赐王朝的北边打破了一条入关口,六、七个小国都成了他人口中的鱼肉, 而非抵挡他国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