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妖,我不是妖……”明若柳一眨眼睛,两行清泪从她眼中簌簌而落。
她的神色委屈柔弱,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众人就算有过一瞬间的怀疑,瞧见她这楚楚动人的样子也立即打消了疑虑。
是了,明姑娘在这儿做了这么久的声音,不管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怎么会是作恶多端的妖孽?
为首的衙役不耐地皱起了眉头:妖孽就是妖孽,死到临头都不知悔改。
他手起刀落,银梦千娇百媚的脑袋咕噜噜滚落在地,瞬间没了生气。
明若柳没想到银梦死得这般干脆,她惊得一颤,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凉飕飕的。
他们发现她是妖,也会这样一刀砍掉她的脑袋么?她心慌意乱地想着,背后一阵发寒。
顾琢斋只当她是被这血腥一幕吓住了。
“没事了。”他抱紧她,轻声安抚。
衙门的人收走银梦的尸体,便欲将受伤的南煌和程安亭送去仁心堂医治。南煌坚持要留在集芳堂,众人只得由他。顾琢斋担心程安亭臂上的伤,跟着衙役一起去了医馆。
泛漪给南煌包扎完伤口,一走出卧室便见到明若柳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明若柳虽是背对着她,却显而易见是在等她出来。
彼时已过三更,晚风寒凉入骨,泛漪不知是冻得还是怕得,悄默声地瑟缩了一下。
“阿柳……”她怯怯地唤明若柳的名字,心中忐忑万分。
明若柳转向她,脸上严肃冷漠的神情让她一阵胆寒。
她知道明若柳虽然常常张牙舞爪的生气,但真气狠时,往往反而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泛漪手上出了层细密的汗,她嚅嗫道:阿柳,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明若柳冷冷地问,表情里没有因为她示弱而泛起一丝涟漪。
“我不该冒然闯进房,差点害死南煌。”
泛漪说着,羞惭地低下了头。
“还有呢?”明若柳凌厉追问。
泛漪心一沉,不敢再说话。
“说。”明若柳语气平静,却在步步紧逼。
泛漪无话可说。她明白她错在不该救下程安亭。
泛漪一直沉默,明若柳忍不住冷笑。
本来天衣无缝的一条妙计,如今被泛漪搅得一团糟。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她对程安亭不忍。
她无法原谅泛漪的软弱。
泛漪知道程颐做过些什么,知道她有多恨程颐,知道江焕死得有多无辜,却还是救下了程安亭。
她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差点让南煌命丧黄泉,险些让她们暴露身份。
“你自己回御花园吧。”
明若柳冷淡撂下这句话,随即起身离去。
泛漪万没想到明若柳会赶她走。
“阿柳,这次是我错了,我知错了,你别赶我走!”她慌忙追上前扯住明若柳的衣袖,小脸惨白如纸。
她一个人被赶回去,御花园的同伴肯定会寻问原由。他们要是知道她为了一个凡人,差点害死同为妖的南煌,一定会排挤孤立她。
毕竟没有人会信任一个背叛了同族的人。
明若柳视若无睹。
她是妖,她也无法容忍同类的背叛。
“阿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泛漪泣不成声,死死拉住明若柳。
御花园虽有土地公拘管,可仍是妖的地盘。妖不像人一样会用礼义仁智信来规范自己,他们信奉弱肉强食那一套,谁的力量强大,谁就能获得众妖的尊敬和畏惧。
泛漪白莲成精,天性软弱善良,在跟着明若柳之前,明里暗里不知受过多少委屈。她真的不想回到孑然一人,无人关心也无人陪伴的生活。
明若柳冷若冰霜,泛漪心乱如麻,竟然跪了下去。
“阿柳!”她抱着明若柳的手臂,泪如雨下,“阿柳,你别赶我走,我真的知道错了!”
明若柳纵然下定了百般决心,也不由为她这个举动动容。她低头看向满脸泪痕的泛漪,又是心痛又是愤怒。
“你知道是错,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泛漪无地自容,却仍是不肯放手。
“你想要留下?”明若柳眸光一闪。
泛漪立时点头如捣蒜,只要不赶他走,要她做什么可以。
明若柳抬起泛漪下巴,盯着她泪水盈盈的眼,一字一顿道:“杀了程安亭,我就让你留下来。”
泛漪微棕的眸子蓦然一颤,被明若柳这话惊得摒住了呼吸。
“走,或是杀了程安亭,你自己选。”明若柳毫不放松,她漂亮好看的眸子里满是压迫,明晃晃看到泛漪心底,不容她有一点躲闪。
“我……”泛漪气短地吐出一个字,再说不出别的话。
她不想走,可她也不想杀人。
犹疑半晌,她还是缓缓松开了扯住明若柳衣衫的手。
明若柳对泛漪实在是太失望。
她倨傲地站直身体,不满问道:“你和程安亭认识几天,就至于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她真的不明白泛漪连话都没和程安亭说过几句,为何就莫名其妙地情深到与她翻脸也在所不惜。
泛漪心里下定决断,反而冷静下来,停止了哭泣。她抹去脸上残存的眼泪,声气低弱却笃定:“今夜他救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明若柳嗤笑,只觉得她的话可笑至极。
他救过你,我就没救过你?
“你欠程安亭一份恩情,那我要杀他,你岂不是要和我作对?”她嘲讽一笑,倒想知道这两份恩情在泛漪心里孰轻孰重。
“我不会和你作对!”泛漪反驳,眼泪又落了下来。
明若柳的置疑让她难受至极,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谁对她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明若柳就是要她取她性命,她也毫无缘由。
明若柳却不相信她的回答。
“你不会?”她怀疑地反问。
“我不会和你作对!我只是不想你杀了程安亭!”
泛漪被她的不信任彻底击溃。
明若柳瞧着泛漪这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心里憋闷得透不过气。
“值得么?”她偏过头,疲惫地问。
“值得。”泛漪回答地毫不迟疑。
明若柳轻笑一声,举步往房中走去。
泛漪觉得值得,那她无话可说。
“阿柳!”泛漪站起来,看着明若柳的背影,鼓足勇气道:“这世上不止你一个会奋不顾身。”
明若柳停住脚步,被她的话彻底激怒。
她错了么?
想要为江焕报仇,是她错了么?
她转过身,面色铁青。
“以后你为程安亭生,为程安亭死,我都不会再管你。可我希望你至少明白,就算你想要拼死护住他,也得掂量清楚自己到底有几分几两。”
她冷静说完,重重摔上门,将泛漪关在了门外。
泛漪盯着紧闭的大门,心里酸涩得无以复加。
她不怪明若柳,她只怪她自己。
程安亭对她有恩,明若柳不也曾经对她施以援手?她做了那么多让阿柳失望的事情,现在被赶出集芳堂,归根到底是她咎由自取。
明若柳门外悬着两盏灯笼,昏黄的烛光洒下来,将泛漪细瘦的身形投在地上,显得分外冷清。一阵风吹过,纸灯笼被风吹的乱晃,泛漪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抱紧双臂,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自己鼓劲。
不过是重新回到一个人的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没经历过没有朋友的日子。
走到门口,泛漪恋恋不舍地环视了一圈生活了大半年的小院,带上了大门。
听到院门咯噔一声轻响,明若柳拉开房门,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神情复杂难明。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
第40章
衙门不负众望顺利除妖,州府对此甚为满意,镇中太守眼见升迁有望,心情自然大好。
眼见日期快近八月十五,他大手一挥,下令盛办今年的中秋灯会,务必要做到锦绣相辉,金碧相射,一展太平盛景。
银梦既死,顾琢斋没有再住在集芳堂的道理,他搬回天宁巷,依旧靠着写信抄书勉强糊口。
集芳堂的东面小楼被银梦毁得七七八八,明若柳忙着在中秋节前修葺好居所,重新开门做生意,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她在院里指挥工匠修屋子,嘈杂间敲门声,她脱不开身,便让南煌去打发人。
南煌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是程安亭,脸色不由微妙变化。
泛漪被明若柳赶出集芳堂,全是因为他。
“南公子。”程安亭笑着同他打招呼,全不知道自己差点在蜘蛛精手下丧命,全拜南煌和明若柳所赐。
南煌与他无甚深仇大恨,面对他倒也能装出副友好的模样。
“程公子。”他抱拳回礼,客气问道:“不知今日公子登门,是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