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对墨天微而言绝对是最可怕的诅咒了,没有之一。
尽管前世的那十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来自墨天宁的恶意与打压,但事实上,她的负罪感只因为她的道德底线比较高,而她从未认过自己有错——是的,就是出于这样可笑的心理,她在为逝去的父母赎罪,仅此而已。
或许换个角度来说,她一直将自己摆在道德制高点上,看着墨天宁在自我折磨与折磨她的过程中一步步沉沦,从未有过阻拦,只是偶尔露出怜悯的微笑。
“我的身体与精神饱受摧残,但我是无罪的,我本可以不用承担这些加诸于我身的痛苦,只是出于对你的怜悯,才让你自以为胜利。”
——也许有人会觉得很可笑,事实上这样的心理也绝大多数都出自于墨天微的脑补,但她始终坚信一点:她是无罪的。
但时过境迁,时至今日,她从当年那个用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的小可怜变成了被小可怜用精神胜利法怜悯的大魔王,她是加害者,她不只应该感到羞耻,更应该感到罪恶。
这正是墨天微的心结所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妖兽的吼声将她从无法排遣的罪恶感中惊醒过来,感应之中,四面八方,无数妖兽蜂拥而来。
墨天微比崔云灵更快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帝流浆,出世了!
这一刻,她的唇边忽然勾起一道浅浅的笑意,在幽幽海中,格外诡异。
“砰!”
宁静的海面上,忽然升起一道水柱,将周围不少妖兽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吼!”
怒吼声此起彼伏,连海水都被震起阵阵浪花。
水柱坠落,复归于海中,但原本空无一人的海面上,却多出了一道削瘦的人影。
皎皎月光之下,那人右手持剑,剑尖下垂,几近海面;青丝凌乱,披散肩头,遮去半张脸,剩下那半边却似乎与月光融为一体,散发出蒙蒙辉光。
此时的她,与月光为一体,也与黑暗为一体。
幽深的眸中是一片竭嘶底里的平静,她忽地咧嘴一笑,剑光一闪,化作一道绚烂的陨星,朝着直面她的妖兽群杀去。
如果我有罪,罪已难赎,那么……就不必赎了!
?
东海之上,修士无数,帝流浆又是十分罕见难得的天材地宝,自然不可能只有墨天微与崔灵秀盯上。
只是大多数修士只限于想想——毕竟他们可没有墨天微两人这样的手段,能准确算出帝流浆的出世地点。
但这世上能人不在少数,还有的纯粹是运气好,刚好在附近杀怪。
这些人虽同为人族,但是人类这种生物,同类相残起来只会更加残酷,所以可以统统划归敌军。
一座不起眼的岛礁上。
四名修士借由阵法隐匿气息,同时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源源不断涌来的妖兽,心中既是惊叹又是激动。
这么大的阵仗,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等会能不能分一杯羹?
难度系数有点高啊……
这四人中领头的修士是修为最高的晁赋,他已经进入筑基后期不少年,这次组织三名散修来寻找帝流浆,打的正是将帝流浆拿去换取进阶金丹资源的主意。
毕竟帝流浆六十年一现世,保存的时间又不能太长,长年供不应求,若他们有幸收集一点,哪怕只是一小瓶,都能抵得上他们好几年杀妖兽的进账。
“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动手?”说话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看他浑身肌肉虬结,就知道这是个体修,俗称MT……呃,并没有。
晁赋瞪了他一眼——什么老大不老大的,他们这又不是凡人的那些流窜盗匪团伙!
旁边一个女修轻笑一声,拍了拍肌肉男的手臂——因为个子没那么高,拍不到肩膀——“阿荣,别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康荣本还在因晁赋的怒目而视而摸不着头脑,此时被黎梓姗安抚了一句,立刻所有注意力都转移了,朝着她憨憨一笑,不再追问。
最后那人看着他二人这郎情妾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注意一下注意一下,妖兽的数量太多了,已经有妖兽注意到我们这个小岛了!”
他的话总算是吸引了那三人的注意,晁赋忙问道:“明彦,怎么了?阵法受到攻击了?”
“现在还没有,不过等下可就不一定了。”梁明彦据实以告,伸手指向远方的妖兽群,“看见了吗?”
三人异口同声:“看见什么?”
“蠢货!”梁明彦心中暗骂一句,要不是看在一起闯荡数十年的份上,他早就上去踹两脚了,但碍于情面,此时他也只能有气无力地道:“别告诉我你们连《常见海兽图鉴》都没看完?”
晁赋望天:“咳……最近都在钻研道法,你也知道我卡着许多年了……”
黎梓姗以袖掩面:“我最近在学新的符箓画法,你知道的。”
康荣理直气壮:“没看完!”
……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梁明彦抚额,好吧,他就知道!
“那只妖兽,对,就是长得跟麻花似的那只,它大名叫做柔泽鱼——名字怎么来的不用管,”他瞥了眼想要举手问这个问题的康荣,强势无视,“在水中,在夜晚,它的感知会被放大许多倍,即便我们设置了阵法,也不一定能掩饰掉所有的气息。它极度仇视人族,一旦发现我们,一定会不死不休!”
“动动脑子,想想在妖兽海中被发现的下场,各位道友们。”科普时间结束,梁明彦最后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嘲讽。
其他三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没将这放在心上——习惯了,无所谓,听着就是。
因为梁明彦的这一波科普,其他三人到底没有再继续聊天吹牛,而是老老实实时刻警惕着周围情况——反倒是梁明彦自己,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当年他被赶出家门,因为不通世事而很快被骗光了所有灵石宝物,甚至险些连小命都丢了,若不是晁赋相救,这世上大概就不会有梁明彦这个人了吧?
唉,这群不省心的家伙,要是没有他在身边,日子该怎么过啊!
虽然这样想着,但梁明彦唇边的笑意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口嫌体正直”。
“明彦?”
“明彦?”
“啪!”康荣那蒲扇般的大手拍在了梁明彦背上,完全没意识到这几乎相当于谋杀了。
对着梁明彦的怒目而视,康荣指了指晁赋:“老大喊你好几句了,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直没回话。”
梁明彦暂且又一次按捺下打死康荣这个没眼色的家伙的冲动,目光望向晁赋。
不待晁赋说话,黎梓姗先急了,拽住梁明彦的手指向麻花鱼,“怎么办,它好像发现我们了!”
梁明彦:“……”
“我也没办法,先贴上匿息符吧。”梁明彦无奈,“虽然作用不大……”
正如黎梓姗所言,妖兽群中,那只麻花一样的柔泽鱼焦躁地在水上跳来跳去,如果墨天微见到了,一定会觉得……这很弹簧。
它感觉到周围有着它很讨厌的气息,到底在哪里呢?
嗯?
等等,发现了……
柔泽鱼的目光渐渐转了过来,落到遥远处那不起眼的岛上。
在它的目光转过来时,阵法中,晁赋四人的身体全都僵硬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除了梁明彦,其他三人还有一个想法——果然明彦还是一如既往的乌鸦嘴啊!他们就不该让他说话!
梁明彦:怪我咯?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生死存亡之时,忽然,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吸引了柔泽鱼的注意——不是因为这震撼的特效,而是因为它从中感受到了它最讨厌的气息!
四人齐齐松了口气,但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水柱出现的地方,直到水浪渐渐平静下来,他们才看清楚,那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不要命了?”四人又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默契值爆表。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们隐约能感觉到,那个修士的气息并不是很强,隐约和晁赋相仿。
这样彪悍地出现在妖兽群中,未免也太疯了吧?
果然很剑修!
“老大,趁他吸引了妖兽的注意,我们……”梁明彦没说完后面的话,而是询问地看了晁赋一眼。
黎梓姗眉头微皱,虽然是个散修,但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种拿别的修士“钓鱼”的行事方式。但看看其他三人……算了,这次行动对他们很重要,要是无功而返,那就太遗憾了。
晁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先看看,帝流浆还未出世,正好先看看这人的能耐。”
意思很明确,如果是个厉害的,他们最好还是别存什么坏心思;如果是个草包……嗯,是个草包的话,妖兽会教他做人的。
·
墨天微却不知道一旁还有四只——或许更多人族修士藏在一旁观战,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满腔怒火,必须要发泄出来!
“欻!”
一道极快的剑光掠过,仿佛深夜之中黎明晨曦昙花一现,一只妖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身首分离,进入了地府转世系统,排队领号。
“吼!”
这样挑衅的举动以及四散飞溅的血花激怒了所有妖兽,一时间,无数妖兽朝她杀来,黑压压如潮水一般,要将她这只蝼蚁般的小虫子碾死。
“药丸药丸!”康荣连连摇头,这样的攻击,皮糙肉厚如他都会被拍成糍粑,别说那个小身板的剑修了。
但下一刻,剑光若暴雨雷霆,撕裂夜空,撕裂挡在它前面的血肉之躯及各种攻击,霸道无双,似乎所有阻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不是它一合之敌!
墨天微眉眼冷酷,也不管这一剑【飞扬】砍了多少只触手削了多少块鳞甲,血肉横飞的十八禁场面不能引发她任何厌恶或是恐惧的情绪,只会让她更加昂然飞扬跋扈,傲然不可一世。
“这,这是……”
梁明彦看得目眩神迷,他久居东域,极少见到真正的剑修,这一次当真是大开眼界,只觉得满腔热血上涌,恨不得冲上去与他并肩而战。
“太强了,这就是真正的剑修吗?这才是真正的剑修啊!”晁赋喃喃道,“不是会使剑的就叫剑修!”
黎梓姗亦是心旌摇曳,一双美目之中满是崇拜:“若这一生,能如他一般,单人只剑,便敢杀入敌阵,以一敌千,不改颜色……应当便是圆满了吧?”
“我不是他,我不是他!”
墨天微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杀红了眼,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妖兽算什么?
她不爽,所以杀戮;她强大,所以张狂。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负罪感?不,不需要,那是多余的。
长大后就变成了他?不存在的,她只是墨天微,从前、现在、未来,永远不可能变成墨天宁!
惟本心所愿,从之!
“哈哈!”墨天微狂笑着,一道剑意将一只麻花似的鱼捅了个透心凉,“我自逍遥,管这世上洪水滔天,管他罪孽加身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