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僵在身侧的手,终于无声向上,将她抱住。
在安静淌动的微光里,裴渡逐渐用力,嗓音中潜藏着太多翻涌不定的情绪。
他小心翼翼开口,把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喜欢你。”
这是他藏了十年的秘密,时至此刻,终于能亲口告诉她。
少年声线清越,渐生笑意:“好开心。”
他说着一顿,迟疑半晌,眼底浮起再明显不过的羞赧之意,声音更低:“谢小姐,那个……可以再来一次吗?”
谢镜辞一怔。
她很快反应过来裴渡话里的意思,强忍了笑意,佯装好奇地问他:“那个?那个是什么?”
他的脸果然更红,竭力张了嘴,却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裴渡的声音才低低传来:“……亲。”
谢镜辞抿了抿唇:“嗯?你说什么?没听清。”
他的眸光明显一动,谢镜辞看见裴渡上移的喉结。
旋即在下一瞬,唇上就传来猝不及防的绵软触感。
裴渡动作很快,蜻蜓点水般啄在她唇瓣,似是尝到甜头,又轻轻一压,眼底荡出层层的笑。
“谢小姐。”
他像偷吃到甜点的小孩:“喜欢你,真的……好开心。”
即便得不到回应,能看着她一天天变得更好,朝着光芒万丈的方向前行,仅仅是喜欢她这件事,就能让他感到雀跃欢欣。
这个反扑来得突然,谢镜辞全然无法反抗,双唇相触的刹那,心口像被抓了一下。
裴渡的唇软得不可思议,像果冻或糖浆,一点点靠拢,又笨拙地偏移,静静贴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
谢镜辞往后退开一些,留出说话的空间:“裴渡,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贴着呀?”
裴渡一怔。
他面上更红,语气正经,带了点歉疚与困惑:“我听说其他人……都是这样很久,我是不是做得不好?”
其他人都是这样。
谢镜辞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
这人是真的好呆啊。
她虽然也没有经验,但好歹在小世界里接受过无数小说电影的熏陶,看来在什么时候,有必要亲自教一教他。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察觉棺木一顿。
皇宫到了。
第五十章 (一个桃花糕。)
楚幽国是个小国。
从楚筝透露的零星片段来看, 它应该还是个很快就会被灭国的小国。
在千百年前群雄逐鹿的境况下,小国往往只能沦为惨遭吞并的对象,要么心甘情愿主动献上玉玺, 要么先行挣扎一番, 来一场头破血流的鸡蛋碰石头, 然后再鼻青脸肿地被动献上玉玺。
等谢镜辞从棺材里出来, 晃眼一瞧,只觉得楚幽被灭国的原因瞬间又多了一条。
入眼是极尽奢华的宫阙琼楼, 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勾连成片, 间有雕栏玉砌,玉石层层镶嵌,华美非常。再往上看,雕梁画栋赏心悦目,上刻龙游凤舞, 隐有栩栩如生之势。
清一色的澄黄明丽,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穷奢极欲。
放在话本子里, 这种挥霍无度的小国活不过三集。
裴渡随她一并出来, 抬眼环视一圈,压低声音道:“此地的建筑……似乎与归元仙府里的宫殿极为相似。”
谢镜辞笑:“倒也不必如此做贼心虚,我们置身于记忆之中,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他所言不虚, 无论建筑风格还是色彩搭配,二者都有很大的共通之处。
云水散仙一生闲散,不喜奢靡之风,谢镜辞曾好奇过正殿的豪华程度, 如今看来,竟是仿照了楚幽国的宫殿所建。
如此想来, 似乎连那些被堆积在阁楼里的傀儡,身上所穿之物,也恰是整齐划一的宫服。
楚幽灭国已有千百年,云水散仙待在归元仙府那么久……居然还在模拟楚幽国中的景象吗?
这个念头从脑海深处倏地蹦出来,谢镜辞来不及细想,就听身旁的抬棺人长长叹了口气:“那位总算没命了……她在的这几年,皇上几乎被迷得丢了魂儿,连太子位都心甘情愿留给她儿子当,啧啧。”
“我们还在宫里,说这种晦气话干什么?”
另一人出言将他打断:“要是被旁人听见,你这条小命可就玩儿完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太子的身体也不好吧?”
一直静默不语的中年男人插话进来:“贵妃就是因为体弱,连年大病小病不断。我听传闻讲,宫里太医诊治过了,以太子的身体来看,恐怕活不过十五。”
“不是说皇帝找遍全国,给他寻了个一模一样的替身?如今世道这么乱,不少王公贵族都这么玩。”
第一个说话的抬棺人冷哼道:“听说替身不但要替他试毒挡伤,连气运也会被太子吸走,变成他的寿命――不知道是谁被选上了,可怜。”
楚筝也是楚幽国贵族的替身。
可那缕神识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虽然迫不得已附身于一具男性傀儡,云水散仙本人却是不折不扣的女子,应该与他们话里的太子搭不着边。
又有一名精壮青年道:“贵妃过世,皇帝恐怕会对太子更加上心。你们看见宫门前的那群道士没?说不定就是专程请来给太子续命的。”
续命。
楚筝似乎也曾说过,为了给主子续命,宫中特意请来几位道士,其中一人认出她的纯阳之体,于是提了个法子,让她放血救人。
难不成那个所谓的太子替身……其实就是她?
谢镜辞心下困惑,戳戳裴渡胳膊:“我们先去找到云水散仙吧。”
既然是神识深处的记忆,就必然有个将其牢牢记在心里的主人,要想破开谜题、了解这段过往的真相,只能先行找到云水散仙本人。
或者说,此时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楚筝。
由于归元仙府有座和楚幽皇宫相似的建筑,谢镜辞行至正殿,只觉一切豁然开朗,处处都透着无比熟悉的亲切感。
她认真钻研过地图,虽然没有亲自把每个地方都走上一遭,好在记得大致布局,很快便带着裴渡来到了太子所在的东宫。
比起其它地方,东宫虽然同样堂皇,却莫名显出几分紧绷着的窒息感。
侍女侍卫行得小心谨慎,无一例外低了头去,即便有几道人影路过,也安静得宛如鬼魅,听不见任何交谈声。
谢镜辞有感而发:“这地方好压抑,看来那位太子的脾气不怎么好。”
她话音方落,就从房内传来玉器碎裂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跟着男孩不耐烦的喊叫:“这么苦,让我怎么喝?”
“哎哟喂,太子殿下,这可是纯阳之体的血,能保你延年益寿、去病去灾,怎么就把它砸了啊!”
“我不要!”
男孩的声音更大,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意:“这种东西我才不喝!我要吃糖!糖!”
谢镜辞飞快瞥裴渡一眼,朝他做了个口型:“你说对了。”
她说着往前,身体穿过朱红木门,终于能看清房内景象。
房间里立着好几个人,绝大多数是侍女模样。中间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大小,五官平平,称不上出众,要说哪里最让人印象深刻,大概是他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以及满目的阴鸷与烦躁。
站在他身旁的公公一个头两个大,费尽口舌:“陛下下了令,这纯阳之血必须得喝――要不这样,我往血里加些糖浆,保证喝起来甜滋滋的,怎么样?”
男孩闻言更气:“我说难喝就是难喝!”
他说着顿住,目光望向角落里的一道影子,语气不善:“平民的血入了我体内,我的血脉不就被玷污了么?”
谢镜辞看看他脚边碎裂的玉碗,又望望与太子殿下四目相对的那个人。
碗已经成了一块又一块的碎渣,盛放于其中的血液四处散开,如同肆意绽放的殷红花朵,残酷且骇人。
站在角落里的人同他年纪相差不大,不但身形是一模一样的矮小瘦弱,眉目竟亦有九分相似,若非衣物不同,两人对视而立,简直像在照镜子。
要说两人有什么差别,后者的模样要更精致细腻一些,比起太子的满脸不耐,目光安静得有如死水。
谢镜辞心下一动。
从进入这间房屋的那一刻起,她就隐约觉得眼熟。当初云水散仙被心魔所困,为了护住秘境,一缕神识竭力脱出,在即将陷入沉眠之际,藏进了一具少年傀儡里。
这会儿细细看去,无论太子还是角落里的人,都与楚筝附身的傀儡极为相似。
“是是是,平民的血统配不上您。”
公公呵呵赔笑,忽而笑意一凛,往身后迅速觑上一眼:“还不快来给太子赔罪!”
于是那人从角落里走出来,墙壁的阴影从脸上褪去,显出毫无血色的瘦削面容。
当她开口,却是被刻意压低的女孩声线:“对不起。”
看来这位真是曾经的云水散仙。
太子的模样偏于阴柔,五官瞧不出太多阳刚之貌,阴恻恻盯着旁人的时候,更是显出些许女气。
要想找到一个相貌相同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难度极大。通常而言,六分相似就已经能叫人烧高香,因此遇见楚筝,哪怕她身为女子,还是被毫不犹豫带进了皇宫。
乱战时期的替身,无异于王公贵族的挡箭牌,属于一次性消耗品。
她只需要穿着男装,日复一日压低嗓子,模仿出少年人的声线,乍一看去与太子无异,便已经达到了目的。
“太子,她已向你道歉,这血,咱们还是得继续喝。”
嗓音尖细的男人挥了挥手,招来不远处一个侍卫:“周远,再去给她放血。”
谢镜辞眉心又是一跳。
楚筝曾经告诉过她,在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被她常年上香悼念之人,正是名为周远。
如今的小女孩身量瘦小、面色惨白,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
她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想要反抗的意思,倒是闻声上前的少年侍卫愣了愣:“大总管,倘若再放血,她受得住吗?”
男人拔高嗓门:“是她重要还是太子重要?”
于是少年来到女孩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