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又不是头一回了。
前世,沈煜川初上山时方是谦和知礼模样,下山时对她也照顾有加,直到那日夜里,她住的小别院门忽然叫人撞开,沈煜川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借着醉意不由分说地要了她。
那夜她只感受到钻心的疼痛,最后在痛哭中昏迷,又在男人的温柔轻抚中醒来。沈煜川轻轻拂着她的乌发,满眼愧疚,“小白,昨夜是我醉后失了分寸,你打我骂我,但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沈煜川的柔情蜜语中,她几乎瞬间就原谅了他,如今想起,才深觉一切荒谬,什么醉酒什么愧疚,尽是一出戏罢了。
夜露更重几分,钟白拢了拢胳膊合上窗子,去了榻子上,拿起一纸信件,却久未下笔。
她负了大师兄一世,又使大师兄无得善终,这一世,大师兄得了升仙的机缘,自己又有什么理由牵绊着他呢。
“叩叩叩……”门外响起细小敲门声,小孩压低了声音,“娘亲。”
钟白皱了皱眉,从榻子上下去给他开门,“是大师兄怎么了?”
“不是不是……”小孩看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方才……明明不该那么说……”
钟白愣了下,随即弯了弯嘴角,语气平淡,“无碍,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是……”仙鸽知道钟白心中所想,不免懊恼自己的多嘴,又想着该如何将钟白再推回赵既怀身边,绞尽脑汁,终于挤出一句,“你难道不想看看爹爹升仙之后的模样吗?”
钟白这才正色打量起着还没到她腰高的小孩,狐疑道,“你既也是神仙,应当知道大师兄该如何升仙吧?”
仙鸽瞬间弱了声调,“其实也不是那么了解……”
钟白转手便要合上门。
“等等等等……”仙鸽伸手抵门,小脑壳飞速运转,很快神情一振,认真道,“爹爹升仙,其实并不难,只需要你和爹爹给我生个妹妹。”
“……”
啪!
门重重合上。
也不知仙君送她个鸽子究竟起了个什么用。
一问三不知,吃饭最能吃。
当神仙的门槛都这么低了吗!
钟白忿忿地卸了发上簪子,盯着那支常念佩戴的白玉簪出神片刻,若有所思。
忽地,门外又传些微敲门声,她本欲放着那小孩识趣离开,可那门外人似乎与她杠上了一般,死活不愿离开。
“你究竟想——”不耐烦的声音随着开门的动作陡然停住,钟白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歡?!”
作者有话要说:仙鸽满嘴跑火车的技能可能是随他爹的(不会往虐的方向走,放心食用
第48章 划我一道
翌日。
天才蒙蒙亮,钟白起了个早,只未开门,便听得门外走廊里一阵急促脚步声,“表哥住哪间来着?表哥——”
“陆公子?”
门外的人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面上挂着焦急神色,见着钟白惊喜,“表嫂!我表哥如何了?”
门内人往旁边紧闭的房门努了努嘴,指腹贴于唇边示意噤声,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
初晨的湿气缓缓消散,时候尚早,客栈一楼也无什么客人来,只有几个跑堂的小二在收拾摆桌拭椅。
沏一壶热茶,余烟袅袅。
陆宣接过茶杯,咧嘴,“多谢表嫂。”
那头握着茶盏的手指细微顿了下,“叫我钟白就好了。”
陆宣稀罕地挑了挑眉。
夫妻吵架了呗。
于是又一咧嘴,“好叻,表嫂。”
“……”
“陆公子这么早寻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那人嗦了口茶水,一时不察茶水滚烫,登时吸溜着龇牙咧嘴。
“陆婉婷卯时急匆匆来了家中,道昨日见着表哥上了张元炀的画舫,晨时又闻环城江上画舫走水,母亲一听差点没昏过去,忙派人去打听,幸而听闻画舫上只寻得了一具女子尸首,我估摸着表哥或许已经回来了,便寻了来。既见表嫂如此淡定,料想表哥定无什么事情,我便放心了。”
“女子尸首……”钟白喃喃重复。
“是啊,听闻昨日张老爷带上去的女子唯有那馆子里的依依姑娘……哎,也是命数。”
“是啊。”钟白侧目瞥向外头街道,淡淡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
“来咯,水晶包和粢米饭,客官,小心烫。”
小二撤走茶盘。
这头对话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陆宣定眼望着桌上热气腾腾的早点,喜笑颜开,“你们要带走苏云息,大可不必迂回绕这么一圈……”
“此话怎讲?”
日上三竿。
位于水城主道交叉口的客栈生意渐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个头不高的店小二收拾了侧座的碗碟残羹,侧眼悄瞄了下旁座上的男人。
吧唧、吧唧……男人熟练地磕着瓜子,两片薄唇一张一合,绝不含糊,他倒是知礼仪,磕下的瓜子都规规矩矩地放到了桌上的盘子里。
从天刚蒙亮到现在,客栈里免费的瓜子和茶水都快被这男人蹭光了,他竟还岿然不动安如山,小二皱了皱眉头。
这男人不用小解的吗?
收拾好碗碟,小二折身往回,目光微微怔了下。
一道墨蓝长袍不急不缓从二楼走下,略抬眼,男人墨发尽束,马尾高扬,眉眼恣意高挑,意气风发。
而那头磕了一早上瓜子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挥着手臂,“表哥!表哥!”
……
随着赵既怀嘴角微僵,那男人奔了过来,一把拽住赵既怀胳膊,“表哥,你且去位置上占着,我去小解,哎呀我去,憋死我了!”
“……”赵既怀春风得意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
眯眼巡视一圈,并未见到那熟悉的身影,这下更不剩什么好脸色了。
待陆宣解了手神清气爽地回来,便见着赵既怀面无表情地杵在窗边。
陆宣立马心领神会,湿漉漉的手往身子两侧擦了擦,他小心翼翼道,“表哥,心情不好?”
这男人倒是出乎意料地并未冷眼,只微微弯了唇,语气温朗,“不错。”
陆宣惊怔杵在原地,随即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我表哥竟然对我笑!!罕见事!我还当你与我表嫂吵架了呢。”
赵既怀挑了挑眉,“何意?”
“嗐,也没啥。”陆宣往侧座大大咧咧地坐下,“就是叫我别唤她表嫂罢了。”
话音刚落,那青瓷白勺就在男人粗砺的掌心中逬出了裂痕。
再抬眼,阴沉的面色哪里还有笑意。
陆宣眉角一垮。
完了,引火烧身了。
忙不迭起身退后一步,快语窜出,“今日来寻表哥,一为探望表哥是否受伤,二为告诉表哥那张家与我陆家乃商道死敌,表哥需得小心提防着。另,表嫂和小侄子去寻苏云息了,表哥吃好喝好,小的告辞!”
转眼,那人便消失在了客栈外。
只剩了客栈里沉眉自忖的男人。
静谧青石板上,两道脚步缓缓而来。
为首的步子迈得大些,后头的步子迈得小些,啪嗒啪嗒急促地跟在另一人身后。
钟白侧眼瞥着身侧紧随的小孩,心下纷乱,再加快了步子。
“娘亲,娘亲!”仙鸽扬着手赶上,终于憋不住开口,“娘亲,你要抛弃爹爹了吗?”
“没有。”
“可娘亲心中分明打量好了计策。”
钟白冷面,“我没有。”
“那昨夜忽然来的——”
钟白倏地停下脚步,横声,“昨夜来人你不可与别人讲,更不可告诉大师兄,知道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要敢说我就把你送回天上。”钟白自以为恶狠狠地威胁道。
“哦!”倒是想求你送我回天上!
不过几日没来,这巷子上头爬起的绿植已然完整覆盖了半片天,幽邃的巷子里只剩了星点光芒。钟白领着小孩往其间走,忽地拐角路过个步履匆匆的瘦削身影,与二人擦肩而过后,那人似也顿了步子回头瞥了眼,但很快又喜滋滋地回了头,提步离开。
两人再行半步,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钟白凝了凝眉,偏头望向身侧小孩,随即提步朝巷中飞奔而去。
那男人是苏云息的兄长。
那日在小院前威胁苏云息没钱就要将她卖了的男人!
“苏小姐——”
钟白急切拐入巷角,果然见着那小院大门敞开,连忙奔入,倏然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