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形向后倒去,云鸾及时上前,将谢无扶住。
也有一部分因果之力涌向谢微之,却在即将靠近她的那一刻,尽数消散。
“师姐,师尊和二师兄身上的因果之力,又要怎么祛除?”云鸾看向谢微之,便是师姐斩断锁链,因果之力也没能就此消失。
“不可能的…”谢明明喃喃道,“因果之力,不可能被化解…”
谢微之轻啧一声:“如何不能。”
当然是能的,不过,得等她先升个级。
*
东境,琅琊晏氏。
本家深处,禁地冰泉中。
被晏鸣修一把扔进冰泉的晏平生泡在冰冷的泉水中,立时打了个哆嗦:“老爹,你干嘛?!”
他这就要向岸上游去。
晏鸣修画下一道灵气,封堵住他的动作:“臭小子,给我屏气凝神,将一身七情之气祛了!”
这小狗崽子突破元婴,但去凡世一遭,一身却沾染大量七情之气。
七情之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天下只要活物,便有七情,因七情而生的各种情绪,喜怒哀怖,汇聚之后,便是七情之气。
对于修士来说,沾染七情之气,最易陷入魔障,生出心魔。
偏生自家这小狗崽子修的正是红尘诀,红尘炼心,最易沾染七情之气。
当日在界门之处遇见谢微之,正是因为察觉到晏平生一身充溢七情之气,晏鸣修才一定要带晏平生回晏家。
晏家本家禁地之中,有一口冰泉,能助人祛除七情之气。
在听了晏鸣修的话后,晏平生有一瞬的怔愣。他内视体内金丹,其上蒙着一层浓重雾气,泄露出可怖的气息。
七情之气…
他轻轻在心底叹了一声。
对旁人有害无益的七情之气,对他却是…
晏鸣修根本不知,晏平生的金丹,已是破碎后重凝。现在他修的,已不是红尘诀。
世事果真无常。
借着冰泉之力,晏平生将体内七情之气收束,他并不想晏鸣修发现什么端倪。
他知道晏鸣修想他像个寻常人一样活着,所以晏平生也就如他所愿,努力做一个寻常人。
见晏平生认真祛除一身七情之气,晏鸣修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酒葫芦,刚要打开,忽又想起什么,取出一柄长剑握在手中:“臭小子,前些日子我总算将为你铸剑的材料寻齐,炼好了这柄灵器,恰好你也元婴,这剑也能得用。”
长剑上灵光熠熠,只是瞧着便让人觉出一股慑人的威压。
这竟是一柄九品灵剑!
修真界少有人知,晏鸣修除了剑法通神,还是一个能炼出九品灵器的炼器宗师。
晏鸣修看着剑,眼中颇有些得意,这应该是他目前最好的作品。
“臭小子,给这剑取个名字吧。”
晏平生睁开眼,目光落在长剑上,沉默良久才道:“叫红尘吧。”
红尘。
红尘剑。
晏鸣修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你正好修的是红尘诀,这名字也不错。”
他抬指,在剑刃上刻下红尘二字。
“老爹,你能不能再帮我炼一件法器?”晏平生突然开口。
晏鸣修道:“你先将这红尘剑炼化才是正经,贪多嚼不烂。”
晏平生便笑:“不是我自己用。”
“不是你用,何须我亲自出手炼器。”晏鸣修打开酒葫芦,“你要送人的话,家中各品阶的法器多得是,别想使唤你老爹做苦力。”
晏平生笑得坦然自若:“老爹,我要的法器,家中可没有。”
晏鸣修挑眉,终于有了几分兴趣。
“倘若一个人,诸般术法皆通,涉猎广泛,要什么法器,才能合适她?”
晏鸣修喝酒的动作一顿:“你何时认识了这般厉害的人物。”
便是晏鸣修自认天才,也不敢说自己诸般术法皆通。
“老爹,你问那么多作甚。”晏平生抵御着冰泉寒气,唇色有几分苍白,脸上扬着懒洋洋的笑,桃花潋滟。
其实那人,你也认识的。
晏鸣修笑骂道:“小狗崽子,你求人帮忙还敢这样态度!”
晏平生立刻顺杆爬:“这么说,老爹,你是答应了?”
“你说的法器,有些意思,且让我琢磨琢磨。”晏鸣修喝了一口酒,算是应承下来。
晏平生得寸进尺:“那你快着点儿,我还等着送人呢。”
晏鸣修随手从身边抓了块石子儿砸在自家小狗崽子头上:“你还真不客气!”
晏平生没躲,跟自己老爹客气什么。
“臭小子,你要这法器,究竟要送给谁?”晏鸣修有些好奇,他还从没见过小狗崽子对谁这样上心。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晏平生意味深长道。
第74章 即便微若草芥,我也不会任……
既然谢微之已经斩断了禁锢谢无的因果之力, 那他就不必再留在天机岩中。
便是谢无不说,谢微之等人也知道,他应该也不想再留在此处了。
谢明明背起谢无, 四人一起踏出天机岩。
日光灼目,谢无冷硬的眉目仿佛要在其中融化, 他的唇色苍白得透明。
微不可见地屈了屈指尖,谢无垂下眸,这是他, 阔别两百余年的光明。谢无的神情还是一如往日的漠然,像一尊被精心琢磨好的木雕, 再无法更改一般。
灰白的发被风吹动,有些刺目。
谢明明将谢无带回了自己的洞府。司命峰顶数栋小楼,最东孤零零那处是谢微之居处,因她喜静;最中则是谢明明和云鸾所居;至于后来云鸾所收师弟师妹,都住在了西面。
此时, 谢明明小心地将谢无放在床榻上,才察觉,没入他体内的因果之力又开始涌动,黑色的雾气蔓延开。
谢明明面色一变, 当即掐诀, 要将这些因果之力引渡到自身。
谢微之止住他的动作, 语气不善:“你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谢明明的身体已经被因果之力毁了大半, 若是再引渡,用不了几日, 就真的会神魂溃散。
“我不能看着师尊出事…”谢明明喃喃道,被墨色侵染的半张脸依稀还可辨出当年面目。
谢微之又想起一些当年旧事。
谢明明是孤儿,在谢微之入司门下的第二年拜谢无为师。相比放养的谢微之, 谢无对谢明明,终于称得上师之一字。
他将谢明明带在身边,亲自授他司命一脉秘术,没有意外,未来继承司命令主之位的,便是谢明明。
太衍宗之内也议论过此事,都觉得,谢无大约是因着谢微之天赋太差,才会跳过她将司命传承交给谢明明。
谢微之未曾因此感到什么失落,她本就没打算过修行司命一脉秘术。
太衍宗司命一脉能算得世人命盘,窥探天机——可那又如何,即便得知天机,司命弟子能做的,也只有因势利导。
司命第一代令主留下箴言,弟子绝不可妄动命盘,否则受因果之力反噬,万劫不复。
如果什么也不能改变,那便是窥探到了天机,又有什么意义?
谢微之不信命,她的命,只能握在自己手中。
你这一生,轻若飘蓬,微之渺之。
可即便微若草芥,我也不会任天道摆布,我的命,只能由自己来定!
天机岩中,谢明明站在谢无身旁,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微之转身离开的背影上。
谢微之曾经觉得,谢明明和谢无很像,毕竟是他亲手教出,笃信天命,规行矩步,冷清得紧。
如今看来,这两人,果真是相像得紧。谢无数百年所行,皆是遵循天命,最后却动了改动命盘的念头,以致因果之力反噬自身;谢明明心中分明清楚因果之力的威势,却还是将其引渡自身,强行留住谢无性命。
这师徒二人,傻也傻到一处去。
谢微之抬手,画下繁复的阵纹,推在进谢无体内,正在蔓延的因果之力被强行收拢,雾气最后只缭绕在谢无腰间。
“师姐,接下来该怎么办?”云鸾心下一片混乱,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原来这些年,师尊和二师兄遭遇了这些,可她什么也不知道。
谢无以闭关为借口,将司命峰一众事务尽数交与云鸾,连各脉令主需要出面的场合,也全是云鸾代劳。
最开始,云鸾不过金丹修为,为了撑起司命一脉,其中吃了多少苦楚,自不必言说。
最艰难的时候,云鸾跪在天机岩前,请谢无出关,为门下被欺辱的弟子讨个公道,他连一面也不曾见她,只道,无须计较这些小节。
云鸾整颗心都凉了,她咬着牙离开天机岩,向欺辱师妹的云中弟子下了死斗书。
那一战,云鸾几乎是以命换命,重伤对手的同时,她自己也丝毫没能讨得了好。
“今后,谁还敢欺辱我司命弟子,我云鸾,定与他,不死不休!”浑身浴血的云鸾站在比斗台上,一字一句,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那时起,太衍宗内外都在传说,司命三师姐云鸾,是半个疯子。
云鸾再也没有向谢无求助过,无论什么难堪境况,她都自己咬牙扛了下来。所幸,因着谢微之浮月城留下的余荫,各脉对司命弟子,都留有三分情面。
云鸾想,当日都有师姐挡在她面前,现在,该由她来保护这些师弟师妹了。这些天赋不佳的弟子,是云鸾心软收入司命的,她便天然觉得,她该照顾他们。
看着躺在床榻上苍老的谢无,云鸾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艰难的不止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