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窈很快入睡,可并不安稳,耳边总有种怪异的声音在响,不是雨声更不是风声,窸窸窣窣的,这种轻微却持续的骚扰比起轰隆大响更加扰人。
“谁啊……吵死了……”宁窈咕哝着,掀开滞重的眼皮,稍微睁开条缝。
眼前一片昏暗,她看见垂下的秋香色纱帘,薄薄一层笼罩住床边,纱帘以外的世界朦胧模糊,却似乎有什么在那里轻轻蠕动。
“小七?”
空气里的沉默令人窒息,片刻后,宁窈睡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突然懵了,她成哑巴了?嗓子怎么发不出声音?
小七?小七……来人啊……你们的殿下哑巴了……
宁窈惊恐地睁大眼睛,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胸口发闷,如同赘着千斤巨石,雨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屏障,听起来呜呜咽咽,沉水香的气味莫名粘腻,间或夹杂着让人闻之欲呕的腥臭气。
有魔祟!
宁窈心里暗叫倒霉,她这是什么体质?走哪儿都招这些邪门歪道不说,偏还在这时候梦魇了,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危险在无声地接近。
那蠕动的身形慢慢爬到床边,稍微一动,浑身就发出咯咯的骨骼响动,听得人十分难受,那东西姿态扭曲,仿佛浑身是被人打断再拼接起来的,笨拙又诡异。
烛光微晃,放大了映在纱帘上的扭曲身影。
平白漏进来一阵风,卷开了那层不堪一击的屏障,那东西定定地站在床边,歪着脖子,黑黢黢的,脑袋上稀稀拉拉的头发挡在脸前,看不清什么样子,隐约只能瞧见一双死寂浑浊的招子。
滴——滴——滴——
宁窈视线向下,看见这东西破破烂烂的衣袍下,淅淅沥沥地滴出水,越滴越多,越多也就越臭,再看它那张大白脸,似乎也肿胀异常,像是在水里泡发了,还翻着死鱼眼的鱼头……
她心跳砰砰的,使足了力气,却连小指头都抬不起来,她在心里呼天唤地,喊阿爹阿娘小七姐姐,各路神仙菩萨……一点用没有。
于是宁窈又开始骂人,在心里讲粗口,把她听过的通通骂了一遍,还加上些创意性发挥……
还是不能动弹。
她有些绝望了,惆怅地感受了下微微起伏的小肚皮。
完了,这些天的酥皮鸭,还有甜乳酪都白吃了,辛辛苦苦长出来的肉肉,倒便宜了别人……
她悲从中来,有些伤心,就看见那东西伸出肿胀的手朝她头上抓来。
她心下巨骇,却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挨到她的头发,那东西浑浊的眼眸乍然一亮,张开嘴,黑洞洞的,熏得人脑仁直抽抽。
陆执!美人魔君!老大!快来救她呀!
心跳和雨声交织,忽然呲——地一声,溅起刺目的火光,登时将那东西整个弹开,咚一声砸在墙上。
“啊——!!!”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满室阴暗,那东西捂着脑袋在地上就地一滚,喊声痛苦而沙哑,听在人耳朵里是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宁窈心说:我的佛祖菩萨老天爷,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诶?我能说话了?”宁窈一骨碌坐起来,动手拍拍脸,两只腿直来直去蹬了几下,欢喜地笑出声来,“果然还是美人魔君好用……”
关键时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佛祖菩萨统统隐身,生死一瞬,只有陆执是最实用的。
小鬼也怕阎王吧,宁窈心想。
房门被推开,小七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端着甜滋滋的杏仁乳酪,她看见宁窈呆呆坐在床头,忙放下东西凑过来。
“殿下?”
宁窈浑身冷汗,额前黑发都被濡湿,她一把抓住小七:“有鬼!”
……
没有。
小七说,她从宁窈睡觉以后,就一直守在她的房门外,一步都没离开过,半个钟头前,她有些困,就进来到宁窈房里的软榻睡下。
她醒了没一会儿,就去楼下厨房端奶酪的功夫,不出一盏茶的时间。
小七轻轻用杏色绢布擦掉宁窈脸上的汗:“殿下梦魇了吧?下次睡觉别把手放胸前。”
宁窈看向小七站的位置,地上一滩水。
按说当下已是正道受损,魔气入侵,从她穿进书里那个时间点开始,人界各处的魔祟精怪纷纷开始做乱。
在这小镇上出现个把冤鬼倒也不稀奇。
宁窈坚信,就算下次再被这只鬼压床,只要在心中虔诚的念诵大魔头的姓名,一定能降妖除魔,万鬼退散。
可地上那滩水看着实在是膈应。
宁窈让小七处理干净了,再把自带的各种驱邪饰品戴了满头满身,就连床帘上都贴了几道符才觉得安心。
小七看着公主的怪异举动,忍了好一会儿才大胆提议:“殿下可是睡觉害怕?”
“干嘛,你要陪我睡吗?”宁窈的笑里三分调戏,三分凉薄,还有四分漫不经心。
“殿下真讨厌!”小七羞红了脸,一跺脚,“我是说要不要请陆公子来陪殿下……”
这……算了吧。
虽然日子已经无聊到调戏小侍女,可宁窈也不想生活太刺激。
来蜀罗镇的这几天,宁窈十分懂事,让陆执单独住在一间上房,他俩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为了保护大魔头在外人眼中的清白,宁窈已经很努力了!
陆执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死亡警报也好几天没响过,那叫一个美滋滋。
唯一的烦恼是,陆执好几天没给她的小黑心莲浇水了。
不过宁窈想得开,她目前的死亡威胁最多就是来自于大魔头。
她不去主动招惹,就凭残血也能好好苟住。
要是自己找上门拜托浇水=随机触发大魔头雷点=生命值狂掉……
所以她好好待着不去找死就等于热爱生命!
多么完美,毫无破绽的推理!
“小七你不懂,正所谓距离产生美,有时候一个人不在身边,反而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明白吗?”
小七摇摇头,她不明白,她只觉得公主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都几天了,陆公子不来见公主,公主也倔着不去找他,反而总在夜里招来其他白面公子。
呵,要她说,那些欢场男子只会搔首弄姿,哪里比得过陆公子光风霁月,举手投足之间的仙人之姿?
也难怪公主招来了人,又看不上,还装模作样的把人送走。
唉。
拿自家口是心非,连追男人都不会的小公主真是没办法……
夜晚寂静。
宁窈独守空床,心里有一丝丝怨念。
她软硬兼施,想说服小侍女陪自己一起睡觉,可小七说了,她们身份有别,要进房间可以,只能站一晚,或者在宁窈床边趴一晚。
那她还能说什么?
就好气。
梆子声颇有节奏地敲了几声,在夜里听着煞是阴森。
宁窈刚被鬼吓到过,一闭眼好像就能看见那双黑洞洞的眼眶,散发着魔祟特有的腥臭的嘴。
啊!根本睡不着!
她扑腾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悄悄走出房门,月色铺满青灰色石阶,她轻盈地跳到屋顶上。
宁窈又看见了陆执。
——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
他独自端坐于屋顶上,一身薄如蝉翼的白衣飘然若仙,月色仿佛一层银纱披在他身上,他的发丝随着夜风拂动,美若画卷。
到底是有过几百年仙君的身份,他身上那股超凡脱俗之感好像浸到了骨子里,若是旁人见了,只怕会以为这是降临凡间的月下仙子,立时就要下跪向他朝拜。
可是宁窈只觉得小心脏被人捏住了。
她从房间里出来是为了躲女鬼!
为什么又让她见到男鬼!
他们之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然而以修行者的视力这点距离就像在眼前,宁窈看见陆执双眼自然地睁开,眸色无比平静,不……应该说是冰冷。
在那双眼中有无数细而密的血线来回游荡,就像显微镜下的微生物,分不清是从身体里爬出来的,还是后来附着在瞳仁表面的。
看起来跟第一天见到他昏迷时,身上那些游动又消失的东西一样。
可是它们看起来很奇怪,看起来像是要拼命钻进中心幽深的瞳仁,却又惧怕某种力量,只敢在边缘虎视眈眈的叫嚣。
宁窈看得头皮发麻。
陆执他又在修炼什么鬼邪术啊!
救命!他看过来了!他发现她了!
宁窈突然无比感恩辣鸡系统送给她的小道具,当脑海里开始警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要逃离,拔腿就跑。
然而还是晚了。
试问一个连御剑都不会的小辣鸡,怎么跑得过大反派呢?
宁窈才刚跳起来就被捉住了。
“殿下好巧,我们又见面了。”陆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十足冰冷。
宁窈双肩拱起,脖子也缩着,好一副且怂且惜命的样子,她衣领子被人提溜着,男人身上强大的威压震得她无法动弹。
回过头,她冲他眨眨眼:“失眠了,出来赏月。”
“是吗,”他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这时候眼中的血线却已褪去,“今晚月色的确很美。”
宁窈浑身一凛。
她抬头看向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