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追击战。
莫叶很清楚, 追杀她的猎人也很清楚。
他们赛跑的过程中只要莫叶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与犹豫,她就会立刻堕入死亡的深渊。而相应的,只要莫叶一直都是无懈可击, 那人类之神迟早会在某一个阶段停下他追击的脚步。
他自己自然是不怕与海神做争斗的, 但他所使用的躯壳却是抵抗不了堕落之神的污染与攻击。而现如今的他势力薄弱,连能够提供信仰的信徒都所剩无几,他绝不可能将自己在人世间唯一的代行者当做普通的弃子来使用。
莫叶抱着节制穿过大陆的海岸线, 进入围绕大陆蠢蠢欲动、却又顾忌着大陆上的某位存在,而在边境内外区域徘徊的赤潮范围。
血液般浓稠黏腻的海水中拥挤着密密麻麻的漆黑海怪, 它们每一次游动都会污染相邻的一大片海域。而被它们拥簇着的, 是一只只在海平面上不断翻涌的触手怪物。
海怪们浮上海面——
用死气浓郁的诡眼注视赤潮的闯入者。
所有海怪都在昂头死死地看着, 但它们大多都忽略了身上有着会使它们心生莫名恐惧的气息,让它们不由自主想要避让的莫叶, 只看晚了一步不断穿梭于空间裂隙的人类之神。
有一只由无数章鱼触手组成, 所有的触手缠绕拥挤成一团的怪物忽然从中央那根触手上裂开一道布满锋利尖牙的口子。
它的独眼流淌出金色却满溢疯狂邪恶的辉光,它用能瞬间刺破人的耳膜, 使人疯掉死亡的嘈杂声音高声呼道:
“戈尔德……戈尔德……!”
“是戈尔德……?”另一只触手怪物竟能让人听出它的疑惑,似乎它身上被海神灌注的疯狂较少, 理智更多一些。
“是他……”那只触手怪予以肯定。
“是戈尔德……”另一只也这样说道。
“他的味道一直没有变过,是戈尔德。”
海怪们窃窃私语, 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
莫叶听到海怪们逐渐滋生了仇恨的窃窃私语,最后连所剩不多会关注她的海怪视线都转而投向了戈尔德, 她非常清楚现在还躺在赤潮核心区域的海神绝对通过这些海怪的视野, 看到踏入它领域的人类之神戈尔德。
“杀了他,主体说……”
“竟然还敢踏足海洋,戈尔德……”
“狡猾的戈尔德,我要他的血, 我要他的骨头……”
“哪怕再杀一个神也没关系——”
赤潮中体型最大的一直触手怪物从血液般的海水中探出小半个身躯,无数体型较小的海怪拥簇着它,将它庞大到近乎半座城市的身躯托举起来,它冰冷含恨地高声呼道:
“可恨的戈尔德!可恨的骗子!!”
“该死——”
另一只同样从海水中浮起的触手怪物恶狠狠接过它未尽的话语,与之同时,无数只潜伏于赤潮之下的触手怪物被海怪们托举起来,海水逐渐波澜起伏,赤潮的血色似乎更加深沉。
在长年累月淤积的恨意中,化为接近墨色的深邃。
“该死。”
“去死。”
“我要他的命。”
无数的声音重叠,都在诉说同一个意愿。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戈尔德!!”
赤潮最中心的极深海域中,滚滚猩红的海水翻滚得波涛汹涌,从底层的海水忽然冒出一股股浓墨色的水流,往外流淌摊开,混淆了大片的海域,有什么在海水之下密语着,这种声音古怪而邪恶,充盈疯狂与毁灭的欲望。
海洋的翻滚逐渐平息,从表面上看是一片风平浪静。但海水的颜色已经转变为浓稠黏腻的墨色,并且这股墨色海水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向奥兰大陆的方向,准确来说,是往闯入了赤潮范围的两人流淌而去。
如果这里有能够[看见]的存在,或许就能看到……
这股墨色的海水之下,一道躯体极为宽宏伟岸的存在正在悄无声息地游走,就算已经疯狂到极致,但也未必没有残留曾经在海洋中潜伏狩猎的本能,它正在依托本能潜行而去。
它悄然却迅速地……
游往仇敌所在的方向。
莫叶仍在逃亡,但在这时她逃亡的脚步轻松了些许,她的身后无数海怪从海洋中涌出,数百根巨大得像是通天之柱的触手正在竭力狙击人类之神。
其中有些触手不堪一击,连人类之神周身环绕的,能自动攻击防御的金色菱形光辉都无法突破,也抗不了一击。
但有几根比起其他触手壮上整整一圈,壁上生出一只金色单眼的触手却能稍稍阻碍人类之神的步伐,虽然仍是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这一阻拦的举动正好便宜了莫叶。
她与人类之神的距离逐渐拉开。
这时她才讨到空闲稍稍往身后瞄了一眼。
人类之神的强大不需要她过多叙述,但眼前的一片尸山血海仍是让她心头不由一颤。
无尽死去的海怪尸体沉积在海面上密密麻麻的,翻涌成墨色的海水似乎被这些海怪的血液重新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教皇白金色的神袍都未被染上一丝一毫的污痕,他似乎并不在意来自海洋的报复。
莫叶非常清楚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的,是自己,而非正在与他交战中的无尽海怪。
甚至都不能说成是交战了。
人类之神身侧浮现的那些金色菱形辉光将他护得是严严实实的,而莫叶未能看清他到底是如何去做的,反正海洋之上忽然闪烁起一点星辉般的光点之后,便会有一大片海怪被夺走生命。
这些星辉在海平面上闪烁,就像铺垫的一场海上星河,与之对应的便是海怪们像是割草一样被大片大片的收割。
这并非是对战,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同时,人类之神仍在追击。
似乎比起与海神纠缠,还是杀掉莫叶和节制这两位唯一之神的眷属更为重要,但就算他只是在单方面屠杀数量庞大到似乎永无止境的海怪,他的步伐也不自觉被拖慢些许。
这一点差距逐渐变大——
人类之神终于停下了脚步。
莫叶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但她清楚自己精神海内的精神力存量已经差不多快要见底,再拖上一点时间,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动用最后剩下的一点唯一之神的神力了。
她仍不停脚步地前行,而披着教皇壳子的人类之神堪堪停在赤潮核心区的边缘,对于神级的存在来说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是顶级的,如果再前行的话,就会有危险了。
而赤潮中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存在,只有一位。
海神正在接近。
人类之神感知到这一点,所以他终于不再前行,而更加深入赤潮的莫叶也随后感知到这一点,她的视线略过漆黑的海平面,这一区域风平浪静,连过多的波澜都未曾掀起过。
但对于赤潮的核心区,这般平静也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异常,但很显然这股异常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停留在赤潮核心区边缘,甚至正在退后的人类之神。
莫叶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时机,她穿行过风平浪静的诡异海域,抵达了远离奥兰大陆,海洋的边缘区域。
这是她未曾踏足过的陌生领域,曾经堕落后陷入沉睡的海神巨大的身躯将通往这片海域的通道完全堵住,她来到过这里,但也只能铩羽而归。
而现在,醒来的海神主动离开,她也就进入了这片临近世界边缘的界域,据白银所说这片海域之下,那条曾被海神占据的极深海渊便是通往反面世界的通道。
那里是莫叶最终的目的地。
当然,她并不是想直接跑去另外一个世界,只是想通过世界转换的障壁暂时脱离人类之神的铺设开来的精神力。
就算是在人类之神驻足不前的时刻,他的精神力也依旧牢牢锁定住了她与节制,如果不摆脱这股精神力,不论逃到哪里她都会被人类之神再度找上门的吧。
她也总不能一直呆在赤潮的范围内,毕竟现在海神大章鱼不对她出手是因为自己身上有着唯一之神的气息,而且它的仇敌人类之神近在眼前。
如果没有人类之神这个靶子在,莫叶也拿不准疯掉的海神会不会疯癫到对自己动手。
莫叶一头扎进粘稠的海水里,这片海域仍然是在赤潮的范围内,所以她视线范围内都是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漆黑。
堕落海神的污染力及不上唯一之神,所以被她一直带着的节制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而她自己的体内还留存了一股唯一之神的神力,这股神力主动排斥了海水中的污染。
她逐渐沉入似乎直通地心的深渊之中。
忽然,她感知到一阵海洋发怒般的剧烈波动,有一股极强的推进力差点将她掀翻,也同时更加推动了她的下沉。
这片海域似乎即刻席卷起极大规模的海啸风暴,漆黑的暴风雨下得凄厉,海水下的岩层也传出声势浩大的轰鸣,像是地壳被挤压。
莫叶明白这是海神正在发怒,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逮到人类之神,但根据这仿佛能翻天覆地的阵仗,至少海神应该还是与人类之神交上了一、二手的吧。
她确实清清楚楚的听见海神正在怒吼:
“戈尔德!!!”
但这都不是她现在该关注的,两个神明是不是在打架她也不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现在人类之神被海神纠缠,是她逃离人类之神视线的最好时机。
这段海渊太深了,深到她逐渐听不到海洋的怒吼声与海水涌动的声音。再之后,她连耳膜冲刷过海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只余一片虚无的寂静。
第188章 回到密塔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下沉, 还是在上升。
下沉代表她仍在原本的世界徘徊,上升代表她已经抵达反面世界兽之荒原,而停滞……则代表她正处于两个世界的夹缝。
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界域。
四周的海水似乎化为了无形的气体, 莫叶招出几只像是灯火的燃灯水母用于照明, 这几盏明亮的白色光辉照亮漆黑一片的海域,使莫叶看清了自己周围一片空荡只余海水的环境,这才有了一丝自己仍在现实世界中的感触。
这里除了自己与节制, 没有其他生命的留存,没有海下常见的礁石岩层, 没有漂浮的微生物, 只余未见光泽而显得漆黑, 却在有了光亮后便呈现出绝对透明色泽的海水。
但那股被精神力锁定的隐约感应已经消失不见,莫叶明白自己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两个世界的夹缝。这里不受任何存在的管辖, 这个世界的神明也做不到控制这个特殊的界域,莫叶稍稍松了口气, 总算能稍作歇息了。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
“如果在这种无序地带呆太久,或许您的时间和空间都会被混淆, 虽然作为被伟大之神选中的存在,您应该不会受到失序的困扰与伤害, 但您应该也不想自己在这里徘徊一段时间后再出去,外面已经过了几百上千年的吧……”
白银是这样对她说的。
莫叶也同意它的说法。
她垂头看了看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节制, 奄奄一息的少女身上伤势仍未愈合, 甚至她的腹部仍在往外溢出一股股的血水。这些血液染红了周围寂静透明的海水,黑蛇断裂的鳞片也随着她的喘息从她腹间脱落,往上飘去。
节制的愈合能力似乎失去了效果,虽然她的生命力还是极为惊人, 但她伤口的恢复能力眼看着还比不过普通人,这样下去就算节制的生命力再顽强,也会被这种伤势慢慢拖死。
节制这种状态,比较像海蛇……
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莫叶忽然莫名其妙想到了这个,因为她看节制在这种极深的海下也没有窒息感的样子。
不,现在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啊。
她定了定神,向节制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