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撑着伞,拉着小男孩的手带他回家。
他们步入无名小巷,走在树荫里。在雨水滴答中,走进低矮的、老式的房屋。
他们走上四楼,站在401跟前,女孩把雨伞撑在门外,拉小男孩进去。而小男孩拘谨地站在门口。
女孩笑道:“周明明小朋友,都回家了还别扭呢!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气我没有陪你看烟花呢?笨~蛋~,烟花表演可多了,差那一次吗,而且我们还可以去买烟花棒自己放啊!”
她把熊熊拖鞋递给小男孩:“赶紧把脏鞋子换掉~”
她拉着小男孩坐在小茶几跟前,像献宝一样,把小蛋糕推到小男孩跟前:“你喜欢的!特别特别甜哦!”
小男孩吞了一口唾液,小小地吃了一口。
然后吐出舌头:“太甜了”
女孩惊讶:“你不是资深甜食爱好者吗?”
小男孩的肚子在咕咕叫,他狼吞虎咽起来。
女孩满足地看着他吃蛋糕,吃完给他擦擦嘴巴。
小男孩:“姐姐,你的爸爸妈妈呢?”
“什么叫我的,是我们的。爸爸不会回来了,妈妈回来得晚!”
小男孩站了起来:“谢谢、谢谢你的蛋糕,我该走了。”
女孩似乎没听到,她凑过来嗅了嗅他的头发:“不过你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臭的?!肯定是去垃圾桶滚了一圈吧!”
“我我回”
女孩捉着他的小手,笑眼盈盈的:“听姐姐的话,洗个澡,好不好?”
她把他带进了狭窄的浴室,几下就把他剥光了,用花洒给他冲洗。
伤口被水淋,他疼得嗷嗷叫。
她连忙凑过去看:“怎么到处都是伤啊,谁欺负你了?”
“就是摔倒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小女孩的动作变得非常温柔、非常小心翼翼。
一点一点的,她把小男孩身上的污秽冲洗干净,又给他洗头发。
热气氤氲,她声音里的笑逐渐消失了,变成了深深的愧疚:“以前是姐姐对不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不要再消失不见了好不好?你知道吗,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你知道刚才,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我、我不是”
可是小男孩没有说出口。
他怔怔地望着女孩的笑颜,没有说话。
女孩给他洗完澡,又帮他吹头发,给他涂药。
女孩收拾浴室的时候,他在客厅里。
女孩一家似乎才搬过来,到处都是纸箱子,还没有收拾好。
他注意到电视柜上摆放着两根蜡烛,和一张翻过去的相框。
他把相框翻过来看。
一个小男孩的黑白照片,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浅浅的笑靥。他的眼睛和脸型和女孩长得很像,诉说着他们纠缠的血缘关系。
“周明明,是你的亲弟弟吗?”小男孩问。
“说什么呢,明明,你失忆啦?”女孩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时钟响起。
咚、咚、咚。
十点了。
女孩把小男孩塞进被窝,亲了一下他的脸蛋,跟他说晚安。
女孩睡着了,小男孩钻出被窝,穿好衣服。
他悄悄对女孩说:“姐姐,虽然我不是周明明,不过下次下雨的时候,可不可以再次把我捡回来呢?”
🔒第34章
那些破碎的线索重新整合, 逐渐黏在了一起——
那一天,迟到了半小时才到家的我,迎来的是周明明的死讯。在殡仪馆, 我看到了他的尸体,辨认不出原貌,支离破碎。化妆师很善良, 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帮他缝合、修正、化妆,最后我们看到了安详的、完整的他, 一起将他送入巨大的钢结构冰柜里, 上面贴着冰冷的数字, 12号。接下来就是葬礼, 之后, 他被葬在山林的公墓之中,位于山顶。据说那里葬的都是些小孩子。
周明明是二月死的, 爸妈在二月离的婚。那之后,我跟着妈妈过着到处辗转的日子。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我爸说过, 他给我买了一双桃红色的鞋,结果被我弄丢了, 我还说根本就没穿过。刚才在子夜的记忆里,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双鞋!那时候,我妈说我总发疯, 下雨天就出去乱跑
确实有几次,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所幼儿园门前,站在那棵大树下等待。之后就开始下雨。我当时一直都在找、一直都在找
一小段白色的回忆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冷白的空间里, 身穿白大褂的心理医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一边翻手中的病历, 一边道:
“暄暄, 你一直在找什么呢?”
“我我在找弟弟。”
“你弟弟已经去世了,你参加过他的葬礼。”
“不、没有,葬礼是假的,棺材里的他是玩偶,他根本就没有死,我找到他了,你要相信我!爸爸妈妈都不相信我呜呜。”
心理医生坐在我的身边,给我擦眼泪:“暄暄,你在哪里找到他的?”
“街街上!XX街,幼儿园旁边”
“见过几次了?”
“四次。”
心理医生微笑:“可是暄暄,你有没有想过,你找到的是另一个人。”
“不可能就是他我搬家了,他找不到我了,他一定还会在那里等我可是妈妈不让我去呜呜呜呜”
心理医生打开电视,播放动画片。
欢乐的音乐、缤纷的色彩吸引了我,我怔怔地看着。
她说:“暄暄,你和明明都非常喜欢梦幻乐园呢,你说过,明明的梦想就是修一个梦幻乐园,那里有大大的城堡,美丽的花园,他是王子,你是公主。”
我马上笑起来:“嗯嗯!梦幻乐园的城堡是巧克力做的,玫瑰花是奶油做的,大树是棒棒糖,每晚都会放烟花!明明最喜欢烟花了!”
心理医生:“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所有去世的人都会去梦幻乐园哦。”
“真的吗?”
“现在,明明就站在乐园门口,如果你继续和他见面的话,他就没办法去乐园玩了。”
“可是、可是他说过要跟我一起去乐园!而且如果他去了,我就见不到他了”我又开始哭了起来。
“他一定会在乐园等你,只要你好好长大,从小姑娘变成老太太,过完这短暂的一生,一定能在乐园和他相遇。”
那之后,我不会再在雨天的时候,发疯一样地去找他。
我可以平静地谈论他的死亡。
只是我没办法深想
逐渐的,似乎为了自我保护,那些触目惊心的悲伤,连同着那些“发疯”的记忆,都消失了。
-
我们从子夜的记忆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废墟。
雅雅抱着手肘:“好了我来总结一下,暄暄没办法接受周明明的死,所以病了,遗忘了周明明的死亡,开始到处寻找他。然后偶遇了倒在垃圾桶旁边的殷子夜,并神奇地把殷子夜错认为周明明,把他带回了家,对吧?”
子夜:“没错。你们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天的记忆,我这里有三个月的。她失忆了。”
雅雅对周明明说:“说白了,暄暄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可以无怨无悔地消失了。”
然而,十年的执着,怎么会因为一个场景而迅速改变?
周明明:“谁又能证实刚才看到的是真实的?不是大脑的想象?”
他讽刺地对子夜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没法承认对她的感情,然后幻想出了我这个理想敌?”
我赶紧对周明明说:“是真的、刚才我想起来了!你的死对我来说打击太大了,所以我失忆了,但是我一直都在找你,后来是因为心理医生跟我说了一些话,我才——”
而周明明的眼只动摇了一瞬,又化为了冰霜:“暄暄姐姐,你知道人的记忆是可以被改写的吗,你确定刚才你看到的那些场景是真实的,不是被人为加工的?”
雅雅呵呵一笑:“算了,别白费力气,你没法让一个习惯自我欺骗的人相信你。”
她成功地点燃了周明明的怒火。
周明明低吼:“你懂什么!”
雅雅:“我确实不怎么懂,但我知道你是一个每天都在给自己灌输仇恨的可怜人,你真正愤怒的点是什么呢?哈哈——那就是你的全世界里只有她,而她竟然还有别人,她没有把你当成唯一!如果不是纯粹的、全部的爱,你就没办法接受!你是多么狂妄啊,因为你没法得到她的全部,你就装成瞎子,否认一切,把你心中那些执念全部变成恨。你等待着,计划着,你想看到她为你痛苦,希望你自己成为她一生的遗憾,至少,成为她痛苦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存在——或者,直接将她带走,束缚在可怕的黑暗世界里,让她只能依靠你——你是这么想的么?”
雅雅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里回响,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但就是太清楚了,显得非常陌生、可怕。周明明看着我,眼泪就要溢出眼眶。
“明明——”
而下一刻,他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他盯着我,眼中带着疯狂的烈焰:“哈哈哈哈哈,被你说中了呢。如果不能得到暄暄姐姐全部的爱,如果那么容易就能被她割舍,如果不被她选择,不如干脆——杀了她,让她变得和我一样,和我永远在一起!”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些话消耗了他太多力气,他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地上。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捂住眼睛,淡淡地说:“我的计划本来就要成功了呢,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多余的渣滓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的时间,让我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看着他抖动的肩膀,微微下撇的嘴角,对雅雅和子夜说:“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过这段时间吗?”
子夜蹙眉:“现在的他依然很危险!随时都可能——”
雅雅的藤蔓已经把他拖走:“那行,我们在门口等你,有事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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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空旷的、灰暗的废墟里,我坐在仰躺着的明明身边,唯一的光源是一颗小小的灯泡,如同快要报废的心脏,发出昏暗的光。废墟的阳台大大敞开,没有栏杆,可以眺望外面的世界,夜深了,外面一片漆黑,如同未知的深渊,朝我们张开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