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你已经不是人了。”
“你才不是人呢!”姜小楼气急败坏。
小徒弟脾气这么坏,果然还是要修为高一点才行。
御灵宗主腹诽着,却没有让姜小楼知道。
“你没有发觉你的两枚金丹都不像是从人族的功法而来吗?”
《铸剑术》很明显是以身铸剑的法门——虽然姜小楼学得歪了一点,自然用成了世间顶级的锤法。
而另外一种,御灵宗主亲口盖章并非御灵宗所传,而天外楼又神神叨叨念过什么精神与骨骸分离……
“我想,也许你再继续修炼下去,或许就能发现真灵的秘密。”御灵宗主道,“反正也练不坏,就继续练着吧。”
他的语气颇为随意,听得姜小楼简直气结。
“……”
反正也练不坏?
这是做师父的该说的话吗?!
“你的道路是未来的道路。”御灵宗主语重心长道,“有无限种可能,不应该被过去拘泥。”
“过去永远只是过去,而且,我们已经输了。”
姜小楼定定看着他,到底没再纠结。
其实御灵宗主给不出一个解决办法来,她是能理解的。世上同时修炼这两道的人几乎不存在,《铸剑术》其实并不弱于御灵一道。
更何况,《铸剑术》也同样来自这个上古时代……
“而至于是不是人……”御灵宗主道,“我想你应该有答案。”
“是的。”
姜小楼轻轻颔首。
她从不怀疑自己是一个人族,从前是,以后也是。
御灵宗主只是又轻轻道:“人与神不同。”
“但如果我们也输了呢?”
“那就输了。”御灵宗主道,“哪管身后事。”
姜小楼道:“好。”
御灵宗主接着道,“总想着有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思来想去也没找到。”
“……”不想教就直说也行。
“我少时学剑,后来也没有换过武器。友人中有用刀用枪的,还有喜欢用鞭子的……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喜欢用锤呢?”
姜小楼幽幽道:“你瞧不起锤修啊……”
“哪有。”御灵宗主立刻否认道,“没学会而已。不过,我观你也不是需要人来教的。”
姜小楼顿了顿,然后点头承认了。
她师父一大把,修行靠自学,说来全是一把泪。
“这样很好。”御灵宗主道,“为师盼着你再来,又盼着你不来。”
“为什么?”
“从前我就告诉过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御灵宗主的话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若再来,我也只好再教给你一些东西了,不然,总不能平白担上这个师父的名号。”
御灵宗主的话语非常平静,但在他出言的时候,远处的天空中却有雷霆闪过。
乌黑的雷云像是要笼罩整个大地,雷光闪烁着,像是有人影要降临,不知是天地为了欢迎,还是在表达抗拒。
影影绰绰的,姜小楼看不太清楚,只认清了人影头顶的冕旒。
还挺人模狗样的。
她瞄了几眼,还分心在听御灵宗主的话。
御灵宗主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惊雷,也不担心那雷光之中降临的东西。
“其实,你想的没错,我确实在偷懒,也在逃避。”御灵宗主非常诚恳地道,“第一次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后来越来越烦了。”
“但是……”
他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语气不应该出现在御灵宗主这样的人的身上的,但是又有一些契合。
这让姜小楼忍不住去想,三万年前的御灵宗主,究竟是什么模样。
夏无商深恨之中,又对他抱着深深的嫉妒,而御灵宗上下,没有一个不敬服这个宗主的。
然而姜小楼所见,这就是一个颓废萎靡的修士罢了。
御灵宗主拿起酒壶,才意识到里面已经空了,他高高仰着头,咽下了最后一滴酒液,然后把酒壶摔了出去。
“小徒弟,你看好了。”
姜小楼还未有所觉,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雷霆风暴的中央。
……
云层之下,到处都是死人。
姜小楼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习惯于这一点了。
但是在看清楚雷霆之下的城池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
破碎的匾额上面书写了二字,镜影。
这是大夏的国都!
故国倾覆,御灵宗主的面上,却并没有许多异样的神色。
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习惯。
姜小楼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形态跟在御灵宗主身边,但是此时她并不像是穿行在历史之中,却更像是一个旁观着记忆的视角。
四方天神同在,雷云背后是源源不断的神将,单是阵势,就足以让还活着的人纷纷跪倒。
又或者说,现在还在跪着的人,才能活下去。
戴着十二旒的头颅滚落在地上,姜小楼定睛分辨许久,才大约能够确认,这就是最后一任夏皇。
他死在他的都城之上。
镜影城中的人已经开始跪迎天神降世,御灵宗主却立于镜影之上。
一个炸雷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夏无道,你怎么敢!”
这声音极大,又像是凶狠的斥责,听到了这声音之后,跪着的人跪得更加恭敬了。
“又是这句话。”御灵宗主道,甚至还装模作样掏了掏耳朵。
“我怎么不敢?”
“不过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鬼东西,带着冕旒就敢装帝王吗?”御灵宗主冷冷道,“你们也配?”
雷霆轰然炸响,雷云背后的神明仿佛更加愤怒了——但是他的愤怒根本不能够让御灵宗主畏惧,反而使他更加猖狂。
“我父亲给我取名无道的时候,就有朝臣劝阻他,觉得这样不好,难免有些不敬,现在看来果然就是这样。”
一闪而过的白光照亮了御灵宗主唇角的笑容。
“世间无道,我也做不了这世间的道。”
“我父亲不肯选我,因为他知道我不爱天下,也不爱众生,更不爱自己。”
姜小楼猛得睁大了眼睛,瞳孔之中倒映出夏无道的影子。
雷光遮掩不住他的声音,电火像是在为他照亮。
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这才是天神。
然而真正的神祇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并不柔软的女声,姜小楼想到,她应当就是夏无商说过的西方天帝。
“你不怕死吗?”
“我父亲心怀他的江山,所以他为这个江山死,这叫死得其所。”
夏无道垂眸,姜小楼却仿佛看见了睥睨一切的眼神。
“我不爱江山,也不爱众生,并不妨碍我为众生死。”
“更何况,我也不是为了众生而死!”
夏无道张扬地笑着,“我只是不想跪而已!”
“那个大臣说的没错,我生来就是不敬,这还要怪我的父皇没有给我取一个好名字。”
风声烈烈,雷声呼啸,姜小楼不自觉握着拳,却不知道该击向什么地方。
她定定看着一个又一个神将的从天空之中坠落,他们的尸体和凡人修士们的尸体混在了一起,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大地原本是干涸的枯黄色,如今已经被血浸染成了鲜红。
姜小楼觉得自己在大笑,但是又感到脸颊一片湿润。
下雨了啊。
“我小时候,总有人对我说,盗火者为人间窃火,当敬。”夏无道恶狠狠地挽了一个剑花,“我不信。如果你们真的是好心,又为何要让我跪?”
“我偏不!”
“我砸了神坛的那一夜,我知道你们是知道的!”
窃窃私语从雷霆之中传来,姜小楼只能听得隐隐约约。
“夏皇长子自幼即是如此不敬。”
“呀,该死呀,该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