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陵眉头一跳。
巫家家主大约猜出缘故,且姜采去魔域做内应的事,他们几位掌教是知道的。巫子清便道:“先想办法炼化魔疫吧。时间长了,魔疫不好控制。”
那些先前在这里的修士当即一声冷笑:“巫家家主是要包庇那姜采么?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到她走进去,还能有假?她要不是和这些怪物沆瀣一气,怎么怪物只攻击我们,不攻击她?
“我们在此除怪物,姜采说不定已经返回魔域,大笑我们蠢了!”
巫子清额头青筋直跳。
魔疫之事,四大掌教之间有过协议,不要公开,以免修真界震荡,人人自危。今日若非姜采,收拾乱局的人必是他。这些魔疫想要炼化,太难了;一剑杀之,虽不合适,却确实是最快的解决法子。
巫子清道:“魔疫只能杀,若让它侵蚀道心,我等就会变成新的魔疫。”
一正在帮中间修士稳定魔疫的修士闻言,浑身颤抖,满目悲怆道:“胡说!我师兄才被魔疫沾了一点身,他还有救!那姜采就直接杀了,看也不看!”
另一修士开口:“我师妹也是。我师妹好心来救我,却被那姜采……”
一时间,七嘴八舌,众说纷纭。
再不断有修士落下,放眼看去,竟是此地仙门的掌教们也来了。
寒谷风大,尚有半空中的黑雾笼罩,然而风云将至,已有开始算总账的架势。
赵长陵看得额筋跳得更厉害,努力抑制着没有开口。
巫家子弟们听得意动,看向他们家主。巫子清沉默片刻,道:“你们都这样想?几位掌教,你们也这样想?”
一位掌教恭敬地向巫子清行了礼,他面容苍老肃穆,声音平静:
“不敢当巫家主这般问。
“姜采便是魔,她早已堕魔,早已魔心深种,她早就不是以前的不群君了。你们几大仙门从不公开诛杀姜采,遇到姜采甚至会刻意放过。也许你们有什么谋划,我们这些小门派不该过问。
“我只知道,今日,我门派弟子已知的,已死在这里八十人,还有许多人没有找到。其他门派也与我们一般损失。巫家主,我等尊你为北域之主,今日我十八仙门遭遇这般灭门惨案,难道我们连个说法都不配听到么?”
巫子清闭目。
他再睁开眼,道:“你们的遭遇,我很同情。你们急迫想找一个能宣泄怒火的口子,但这不应该是姜姑娘。至少在此事上,姜姑娘和我们目标一致,都是要消除魔疫……”
说话的掌教惨笑:“到现在,四大门派还是要包庇姜采。”
说话间,他身上黑雾缭绕,魔气浓郁,竟有堕魔之兆。巫子清暗道不好,当即施以援手……然而魔疫顺着对方的身体便向他袭来,巫子清停顿一二,魔疫掠来,他立时运转功法,强硬控制住这股进入体内的魔疫。
巫家子弟:“家主!”
巫子清岂能在此时让人心生乱。他生生控制住体内混乱魔疫,摆手勉强道:“没事,魔疫没碰到我。”
然而一时间,魔疫再起,风云剧变。
场面一派混乱时,一道嘲讽的、戾气满满的笑声落地:“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一群人面对怪物,控制不住怪物,跑去怪人家能够控制怪物的人。这种人,救你们就是浪费时间。
“妹妹,你说对不对?”
一笔狼毫在半空中划过,那变成了新的魔疫的小门派掌教呼啸着扑向四周修士时,被空中狼毫定住身形。只定住这一刹那呼吸的时间,便有木偶线从半空中梭梭擦来,绑在了小门派掌教的手脚上。
那新生魔疫狂叫着,被木偶线提高,吊在半空中,让它远离了下方的修士。
修士们呆呆看着,巫子清擦掉唇间血看去,见一身杏色春衫的俊美青年手持狼毫,自半空中落下;他身后,永远跟着那看似畏缩、实则本领高强的明眸少女,少女手指间连接着木偶线,一双异瞳不受控制地发出夺目的璀璨异光,正控制着那小门派掌教身上的魔疫。
再往后,是一位风致婉约、楚楚动人的美人。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一双柔波眼轻轻看了周围的修士一眼,许多修士便失了魂般,差点忘记自己在做的事。
只觉得雨归姑娘,多年不见,似乎越来越美了。若说以前还是明珠蒙尘,此时立在他们面前的雨归,那明珠,已经被掀开蒙着的纱,露出了柔和温润的光。
她跟着兄妹二人一同落地,巫展眉占住了巫长夜右手边的掌控位置;雨归便笑一笑,错后两步,不当主人公。
巫子清眸子骤缩,他看到巫展眉和雨归一前一后地立着,恍惚间,仿若看到百年前的芳来岛,那位冷艳圣女,与她身后跟随的乖巧侍女。
巫子清喃声:“明秀……”
巫展眉眼眸微微一闪,向他看来。巫展眉向来偏柔弱,但她此时看他的眼神,扎着针一般……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修士们又在乱起来了:
“巫家少主不是在外游历么?怎么也回来了?唔,还把芳来岛的雨归姑娘带在身边啊。呵呵,雨归姑娘芳华绝代,当初芳来岛事后清算,你们也配找我们麻烦!”
巫长夜脾气从来不好,他长眉一跳,手中笔指着开口的人就骂道:“找麻烦就是活该!四大仙门算不上什么正义,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多年,四大仙门就是在不停地包庇、保护、眼睛一闭当什么都不知道。恶心事都是谁做的?你们要是不对芳来岛有祸心,芳来岛早在傲明君陨灭后,功法就失传了!
“闹到这一步,谁也别怪谁!
“姜采怎么了?你们亲眼看到她和魔疫同流合污了?就不能是她在救你们?你们这倒好,一开口就觉得我们全都巴不得你们送死啊。老子巴不得你们死,老子还在这里干嘛?你们这群废物,死了最干净……”
巫子清声音严厉:“长夜,胡说什么!这是巫家少主能说的话么!”
巫长夜挑眉,转而就开始骂巫子清:“怎么不该说?我说你有什么秘密就直接挑明白,藏藏藏藏个屁。该死的人就去死,该活的人别拦着。这么点儿破事,被你们搞的几千年几百年不得安宁,真不知道你们四大门派都在搞什么……”
他把自己父亲都骂了,修士们惊呆了。
巫展眉目中光华闪烁,盯着哥哥修长的背景。她却转头,看到雨归在旁拂一拂发,唇角微微微笑。
巫展眉哼一声,小声:“是我哥哥。”
雨归看她一眼,好脾气:“对,是你哥哥,没人和你抢。”
巫展眉:“……”
巫少主战斗力这么强,说的人哑口无言。但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人阴阳怪气:“说的这么公平,我看你们四大门派就是向着魔。之前有人看到那龙女辛追,可是和魔子在一起……”
巫长夜蛮不讲理打断:“魔子?有人看到魔子了?好,今天这事就是魔子搞出来的,不是她还是谁?”
说话人一噎。
赵长陵在旁听了半天,见他们又开始给长阳观泼脏水,终于忍不住了:“辛追师姐必是有自己的缘故,被魔子掳走。你们不救就罢了,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师兄都去无极之弃救你们了,你们还……”
无人说话。
有人心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有人心里不服,想反正你们四大仙门把持话语权,什么都让你们说了,还有的人心里暗自有鬼,想刚才出来的魔疫,和宗门记载的多少年前的本派叛徒很像啊……
各自不安间,天地间风云聚拢,一声雷劈下。
众修士齐抬头,看到天雷劈向那半空中黑雾中间。雷声威慑极大,引得人神魂不稳,巫子清最先反应过来:“快,都往外躲开。有人在此渡天道雷劫!
“若不躲开,被天道雷劫击中,在场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
修士们慌了:“谁?谁在渡天道雷劫?不会是……”
——不会是姜采吧?!
那雷直直劈向黑雾,只有姜采在那里。
多少人在此时,心中松了口气:若是姜采死在天道雷劫下,那今日的糊涂账,就有垫背者,不用他们再推卸来去了。
赵长陵看他们神色,便心中生寒,厌恶无比。他自觉得为了大道,某些牺牲是值得的。但若是为了这些人牺牲……姜采何必?而师兄、师兄……
他心里不安间,见有人忽然手指高空,道:“那不是重明君吗?”
众多向外逃窜的修士抬头,看到黑雾罩顶间,一灰衣青年坐于黑云之上。天上雷电光寒,紫线如裂,向下劈去!
赵长陵目眦欲裂:“师兄!”
——那可是天道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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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坐于无极之弃,闭目开始强渡天道雷劫。
她身畔,还未进入体内的、已经进入体内的魔疫们放肆嘲笑着:
“想收服我们,要开始渡雷劫了啊?哈哈,你现在伤这么重,你渡的过去嘛?”
“不群君,放弃吧。你是先天道体又怎样,时间不够,强渡雷劫,天道之下,不过一个死字。真以为你是天道宠儿啊?”
“哎呀,你死了后,就关不住我们啦。”
姜采哪里搭理他们。
她盘腿静坐,发丝拂袖,调整自己周身状态,调动灵气与魔气在体内一同运转,承受那自天上击下来的雷电。三大劫中,只有天道雷劫时可以由修士自己开启的……若遇到机缘,生死一线间,天道雷劫有时候,便是救命一样的存在。
只要渡过,肉身得淬,修为大涨,她便能将这些魔疫全都困入体内。之后再一日日炼化,一日日渡化,总有一日,她可以将他们全都收服。
“轰——”
寒光劈在她身,电光闪烁,映得她眉目冰凉锐寒,也劈得周围魔疫们尖叫着躲开。
“轰——”
再一道雷劈下。
天道雷劫,九九归一,正是完整的八十一道。一雷更比一雷强,天道之压,一次更比一次狠。
成仙本就逆天,既是逆天,天道自是千百倍地打压。
“噗——”
第二十道雷后,姜采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前倾,趴跪在了地上。她周身颤抖,全身剧痛,不只雷电,还有体内的魔疫在折磨她,打压她的神魂,摧毁她的精神。
她手颤巍巍地撑着地,手掌按下之地,地表开始一寸寸裂开,而天雷仍在继续。
第四十道雷后,她终于跪也跪不住,全身骨架如被捏碎。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便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先天道体,在这时都开始不稳。神魂之中,道体承受一重重雷击后,开始变得身形模糊。
姜采咬着牙关:撑住,必须撑住!
区区一个天道雷劫而已,她若都撑不过,岂不是比前世还要弱?前世她能将魔疫困在体内,今生怎么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五十道,六十道,七十道……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神游太虚一般,耳边轰鸣不断,已经听不到外界声音。她好似忘记了很多事,不知道自己在撑着什么。她陷入模糊浑噩的阶段,心神不断向下跌落……
就在这时,皓月徐徐升空。
姜采看不到,但是她听到了清渺的声音,穿越雷电,穿越云海,传入她耳中:
“以我之血,续尔之灵。搓锐解纷,虽死不悔——”
明亮的、皎洁的月光精华,随着下一道雷,一同进入她的神魂。强大的、浩渺的道法充盈她,她神魂上的伤迅速地转衰为胜,摇摇欲裂的先天道体获得生机,再一次地稳定下来。
张也宁……
姜采蓦地睁开眼,她艰难地从雷击中爬起来,跪在地上,一手撑地。而她抬目,迎着雷电,看向高空中的张也宁——
她的天道雷劫,劈在了他身上!
属于她的天道雷劫,若要旁人来受,必千百倍地加强难度。这雷电,却同时劈在了她和张也宁身上。
高空中,黑雾上,灰袍青年盘腿而坐,袍袖震飞。他坐云端,高洁浩渺,哪怕承受天雷,也依然是谪仙人般的风采。他垂目,与下方抬目望来的姜采目光对上——
“以我之血,续尔之灵。神魂如一,虽死不悔——”
他竟在这时,用道法,将他的神魂与她相连,结了契约。就如昔日魔子于说对付龙女的手段一样。神魂相连,用他的血,来续她的命。只要他不灭,她便不灭;他若灭了,神魂必然反哺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