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无比,因这女子脸上、露出的脖颈都有伤痕,魔气纵绕,她的气息也是缥缈无端的。
贺兰图眼眸微亮,不提自己是不是剑元宫的弟子,谨慎作天真模样:“前辈,你认得我?这是我路上学来的招式,什么剑元宫?”
盛知微打量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她自然不认得贺兰图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剑元宫弟子。但是她曾去过剑元宫试剑,她的前未婚夫谢春山,可是剑元宫鼎鼎有名的大弟子。
如贺兰图这种还不会自创剑招、没有自己剑势的小弟子,一招一式都是剑元宫弟子课上最基础的。
恰恰盛知微对剑元宫的招式,清楚无比。
盛知微目光闪烁——这年轻弟子身上没有魔气,应当是刚从修真界落入魔域。剑元宫两名弟子都在魔域,姜采更是被人推上魔尊宝座,这剑元宫弟子的来意,实在让她不得不往姜采身上想。
无论剑元宫的小弟子是要行刺姜采还是劝说姜采抑或追随姜采,他都势必要去见姜采。
而盛知微,在魔子死后,已经被姜采的人马追杀很久了。她原本还能应对,但是近日姜采醒来后,谢春山为了帮他师妹,竟然亲自下场追杀她。
谢春山看着纨绔风流,真本事却将盛知微逼到这般不断逃亡的地步。她这位前未婚夫,真是了不起。
贺兰图见盛知微目色幽暗,不知在想什么。他乌黑眼珠提溜一转,突然对着身后虚空惊喜大喊一声:“师姐!”
盛知微立时腾空而起,翻身迎战。她身后空无一人,而方才被她制住的贺兰图爬起来就跑。盛知微一顿,冷笑一声便追去。但盛知微只追了两步,面色就凛下。
她感知到了谢春山靠近的气息。
他追来了!
盛知微又怒又恨,更觉得绝望。随着堕仙醒来,她在魔域几乎毫无胜算。可她若是死了,她和魔子的约定,谁帮她完成?无论世人如何说魔子死了,盛知微都坚定认为魔子一定会归来,带回她的爱人。
她深陷绝路,无路可走。
她昔日和魔南王说落到姜采手中,未必会死。这话是哄骗魔南王的。她当日不过是看姜采不敌永秋君,怕姜采死后永秋君要杀尽魔物,她才一定要张也宁与姜采二人齐战永秋君,好换魔域一生机。
而今这生机有了……但是以姜采的心狠手辣,以盛知微曾经做过的恶事,盛知微落到姜采手中,姜采必杀她。
盛知微盯着贺兰图奔跑的背影,踟蹰之后,还是一咬牙,决定拼一把。
于是,她当即化出一极弱的气息,在气息追上贺兰图扑入贺兰图神识的同时,她将自己的道元缀在那气息上藏好。而她操纵着她的这具身体,继续向外逃跑。
在谢春山气息明晰之时,盛知微骤然掐断了自己和身体的联系,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封印自己藏入了贺兰图的神魂中。这气息微弱至极,五感皆封,任谁扫视贺兰图,只要不长时间凝视,都不会发现。
盛知微决定靠着贺兰图,博一个生机。而她的原来身体,自是要在此用来布一个身死之局了。
盛知微用尽自己最后力量,凝聚所有灵力布了一个法咒,蒙蔽谢春山的意识——让她这位天纵奇才的前未婚夫,卜不出她的生死!
贺兰图看到前方光亮,青色巨伞向此方翻转袭来,他惊喜挥手:“师兄,大师兄——”
谢春山长身纵来,手中伞中发出道光一重重击向和贺兰图背身逃跑的盛知微。那黑袍女子奔得极快,却在谢春山一道道法下,女子噗的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谢春山落了地,俯身相就将女子拥入怀,便看到女子眉目发黑,气息衰竭。他一愣之下,这魔物就在他怀中化成飞烟,消散了。
贺兰图呆住,没想到自己怎么也逃不过的女魔头,经不住谢春山一击之力。
贺兰图讷讷:“师兄好厉害。”
谢春山蹙眉,当即开始掐算盛知微的生死。他卦象显示她已经死了,他不可置信地睫毛颤一颤,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怀抱。他有些出神:盛知微修为高深,她可是用逆元骨无生皮在修炼,之后又有魔子助她,她会死的这么容易吗?
可他确实卜不出她的生死了。
而盛知微一直在逃亡,身上伤势不断加重,若说她死于最后一根稻草……倒也不是不可能。
贺兰图在他身后探头探脑:“师兄怎么了?这魔头不是死了吗?”
谢春山想了想,摇头叹一声:“算了。”
——他且当她死了吧。
谢春山看贺兰图,挑眉:“小王八?你怎么跑魔域来了?”
贺兰图:“……我是金鼎龟,不是王八。”
他小小委屈,小声抱怨。他抬头看谢春山时,见面前这春山碧水般秀美华贵的青年怔愣了一二分,低垂下眼,眼中浮起几分伤感。
谢春山兀自想到了曾经有人提醒过自己的话,他嘲弄一笑,自言自语:“是呀,你是金鼎龟,不是王八。”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让贺兰图窥探。他将手搭在这个小弟子身上,笑嘻嘻:“来找你师姐的?走,咱们这就去。你师姐如今可了不得,在魔域,她可是一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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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堂”姜采笔直地立在魔宫大殿前,抱臂环胸。
她眼上所蒙的白布条在发尾后被风吹扬飘起,与她的乌黑垂落发丝缠在一处,打了结,沾了血。她站得玉挺如山,秀拔万分,端是这身材,这气质,便让院中的一众魔修们大气不敢出。
哪怕她一身血。
哪怕她眼有疾。
姜采已经这么沉静无比地在大殿前站了很久了,众魔修不敢说话,互相用眼神聊天:尊主定是又被堕仙赶出房了。
他们这位堕仙……太有架子了。魔尊纡尊降贵要他同房,他只会拒绝。浑然不顾尊主的面子。这种男人,要来何用?
瑟狐从外面溜达出来,白这些魔修们一眼,嫌弃他们真是一点都不懂他们尊主的心思。这只三尾狐尾巴一扫,一溜烟钻到了姜采眼皮下,讨好地脆脆叫一声:“尊主,您回来了!”
瑟狐特别会说话:“听说您和堕仙大人刚从焚火修罗界回来,您这一身伤,没事吧?”
姜采冷硬的面色缓了下。
但她还是有些懊恼,道:“眼睛不便,打起架来失了水准。在焚火修罗界中,我没有探出什么来。张也宁……”
她停顿了一下,硬邦邦改口:“也宁说魔子气息并未回去。但是焚火修罗界的魔物又增多了。那里的魔物似乎比我上次去的时候更加多,更加厉害些。”
她再停顿一下,淡漠:“当然,也说不定是我眼睛有疾,影响修为,如今实力不如当初,判断失误。”
瑟狐赶紧巴结:“您说的哪里话!您这么能打,多双眼少双眼都是习惯问题,只要您习惯了,谁打得过您啊?我看那堕仙只是修为高,打架肯定还是您更厉害。”
他见姜采面色再缓,便知道自己马屁拍对了。
姜采慢悠悠:“哦,那我为何现在打不过他?”
瑟狐心想你俩还真的打了啊?!
他眼睛下意识地看姜采这一身伤,怀疑多少是魔物的血,多少是和张也宁打架打出来的。他没敢多思量,因为姜采不善的“目光”已经隔着纱布低凝而来,瑟狐大声:
“哪有不疼夫君的女子!不疼夫君的女子不是好女子。”
姜采扬眉。
她当然知道瑟狐是哄她,也知道自己的眼疾确实影响到了自己的实力。她是有些烦躁,有些阴郁,不过在这里吹半天冷风,她已经想通了。那毕竟是仙人……她要是能打过仙人,境界之说,就有点荒唐了。
姜采不过是不服输,不甘心自己示威罢了。
她自嘲一笑,深吸口气反身要离开,瑟狐及时追上她,问:“尊主,咱们能不能把堕仙一直留下啊?”
姜采一顿。
她垂眸:“他不是在吗?”
瑟狐:“……呃,可是没有月亮啊。”
姜采便淡声:“那他估计是去修真界了。他很快会回来的。”
她心里没底,这话就说的生硬。而瑟狐察言观色,嘀嘀咕咕跟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把姜采面前的障碍物挪开:“尊主,修真界那个花花世界,不应该让堕仙常去的。他在那里呆久了,心野了,看不上咱们魔域了怎么办?
“那修真界和人间共享一个天地,咱们魔域独享另一个天地。那修真界那里,有太阳有月亮,有青山有绿水,还有一堆美人……堕仙毕竟是修真界的,他万一在修真界呆久了,觉得咱们这里不好,不肯回来了怎么办?”
姜采没应声。
瑟狐小声:“……那魔域就没有月亮了。”
姜采扭头,淡漠:“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月亮?没有月亮,魔域不也过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瑟狐:“由奢入俭难啊尊主。”
姜采:“……”
瑟狐着急:“咱们一定要把他留下来!尊主啊,您以前和堕仙可是未婚夫妻,你俩感情那么好,你肯定有手段吧?咱们讨好他!您知道他喜欢什么吧?他喜欢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
姜采开始心虚地摸下巴了。
她支吾半天,说:“他是清修,没有好恶倾向。”
——所以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和她本人并无干系。
瑟狐急了:“您想想嘛!您可是他未婚妻啊!”
姜采:“好好好,我想想。”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有了主意,将瑟狐招过来,如是那般地嘱咐一通,拍了拍瑟狐的肩。瑟狐目瞪口呆,不确定地看着姜采。
姜采笃定地打了个响指,越发肯定:“听我的,没错。你赶紧和你的手下们拿出纸笔来练一练,张……”
她再次硬生生改口:“也宁就喜欢看八卦书,尤其是写我与他的。如今多好的题材,知道利用吗?仙人成仙后断了情,非要与自己之前情投意合的未婚妻分开。如此冷漠无情,枉为仙人。”
她摸下巴:“而姜采,则整日以泪洗面,不可置信,然后肝肠寸断,又渐渐心死如灰,变得麻木。他既无情她便休,她要斩断情缘……”
姜采感受到熟悉人的气息,她拍一拍目瞪口呆的瑟狐肩头,结束了话题:“后面的你自己编吧。随便编,怎么有趣怎么来,我们也宁就喜欢翻这种书。”
她嘱咐:“写好了给我也来几本。”
瑟狐:“……你们不介意啊?”
姜采笑起来,摆摆手,转向了自己感受到的气息:“师兄,你回来了?”
谢春山笑盈盈靠着柱子,端详她片刻。他没有提自己带回了受伤的贺兰图,只好奇问:“我见你又在拐弯抹角编排张也宁,小心惹他生气了。”
姜采叹:“要是生气还好。”
张也宁如今换了副性子一般。他以前分明是很容易生气的,分明是她一逗他,他就耐不住。现在他却波澜不惊,整日平静如水……
姜采垂下眼,暗自琢磨起来。她并不是伤心,她是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她始终奇怪堕仙和真仙的区别,但是她从张也宁身上,看不出那种区别……分明是堕仙,可他却像谪仙人一样,高洁浩渺。
谢春山啧啧:“你是贱吧?人家好端端的没毛病,你非要人家有点毛病?”
姜采没理会他。堕仙肯定是修为有些问题的……张也宁表现的没问题,才奇怪。谢春山懂个屁。
姜采喃喃自语:“首先,我得和他同屋而居,才能试探出来。”
谢春山:“……你是觊觎人家身体吧?”
姜采嗤笑一声,她掩饰住自己的脸颊滚烫,不想和谢春山多说。她转身推门入殿,谢春山在后慢悠悠:“阿采啊,你看你折腾多久了,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你就不是那块料……要不要为兄助你啊?”
姜采不以为然:“你能让我碰到他一根手指头?”
她心中则想,她想碰还是能碰到的。哪有谢春山说的那么无能,呸。
谢春山:“师兄不保证能让你碰到他一根手指头,但可以让你们同屋而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