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婚,自然是要退的
冬日草木稀疏,一眼望去,叫人觉出几分萧瑟。
顾府正厅外,十数名身着月白锦袍的修士候在门外,气息内敛,衣袖上绣着慕容氏独有的族徽。
一行多是少年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为首瞧上去不过及冠的青年。
听见脚步声,少年们齐齐转头,挑剔而不屑的目光便渐次落在姬扶夜身上。
从前在天下人眼中,是慕容家高攀了姬扶夜,而如今,却是识海破碎的姬扶夜配不上慕容家最璀璨的明珠。实在让人不由生出扬眉吐气之感。
这些慕容家的少年,总是听旁人说他们能有如今,是攀附姬氏之故,
“扶夜公子?”为首的青年修士扫了姬扶夜一眼,似笑非笑道。
青年看向顾府管家:“他便是姬扶夜?”
语气十足轻慢。
顾家这些年多赖慕容家扶助,管家虽不喜他这番高高在上的姿态,也只能压下心中不悦,低声应是。
“传说中的扶夜公子,似乎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青年上下打量一番姬扶夜,面上满是不屑。
下一刻,他又恍然大悟一般道:“却是我忘了,如今的扶夜公子识海破碎,早已是个废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正所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从前姬扶夜高高在上,即便慕容氏与他结了亲,他也不曾上门拜见。每逢年节,还要家主率众位长老前去三重天上拜见,他们这些小辈,连见他一面也难如登天。
至于现在,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连让音堂妹亲自上门退亲的资格也没有了。
青年暗道,他慕容家的明珠,可不是眼前的姬扶夜能高攀的。
在青年带着几分挑衅的眼神下,姬扶夜神色如常,他淡淡地扫了青年一眼,不曾多言。
就好像衣上不小心沾染了尘埃,并不值得留心。
青年眉目间不由浮起一点羞恼,姬扶夜不讨好他们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
到了如今境地,他姬扶夜凭什么还这样骄傲,他还有什么可以骄傲的底气?!
青年握紧了刀鞘,作为慕容家的少爷,他难得被人这样无视过,心中自是不悦。但他此时却不能贸然出手。若姬扶夜因他言语挑衅主动出手,自己还击乃是情有可原,可若是自己主动出手,岂不是成了慕容家恃强凌弱。
今日他随长辈前来,是为了替音堂妹退婚,自己要是因为一时之气动手伤了姬扶夜,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左右姬扶夜已经是个废人,要教训他,往后定然有的是机会。
青年身后的人显然没有他这样沉得住气,少年扬声道:“姬扶夜,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扶夜公子么,敢对我大哥这般无礼,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一番!”
这话出口,其他几名慕容氏少年也蠢蠢欲动,能将昔日高高在上的扶夜公子踩在脚下,只要想想,便叫人觉得激动不已。
顾府管家变了脸色,慕容家难道打算在他顾家之内对扶夜少爷动手不成?未免欺人太甚!
姬扶夜平静地站在一众慕容氏少年面前,虽然修为尽失,神情却无丝毫畏惧。
说话的慕容氏少年甚感气恼,当下拔出腰间长剑,只是还没等他挥下,就被为首的青年用刀鞘架住,反手逼他收剑回鞘。
沉沉地看了姬扶夜一眼,青年冷声道:“不得无礼!”
慕容氏和姬扶夜的婚约,可还没有退掉,若是因为他们坏了堂妹退亲的事,回去一定会被众位长老责罚。
“大哥——”
青年怒斥一声:“闭嘴!”
少年只好讪讪噤声,颇有几分委屈地低下头。
一众慕容氏少年纷纷用不善的目光看着姬扶夜,但又碍于青年威严不敢有别的动作,心里实在憋屈得紧。
而姬扶夜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强压怒气,反而向他们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向正厅之中走去。
“这个扶夜公子,果然是叫人讨厌!”少年低声道。“都虎落平阳了,还敢这么傲气!”
青年回头给了他后脑一巴掌:“他要是虎落平阳,那我们成什么了!”
臭小子说话也不动动脑子。
而在顾府花厅中,顾凌均与慕容氏来人相对而坐,心下异常复杂。
扶夜才被送回顾家不过月余,这慕容氏得了消息,便立刻上门退亲,果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寒微。
“……前日音儿跪在她父亲面前,只言一心向道,无意于儿女私情。我兄长自然不肯答应,当即教训了她一番,谁料她就此长跪不起。又过数日,见她意志坚决,始终不肯起身,眼看着女儿身体一日日衰弱,兄长实在无法,只能应下她所求,这才有我今日来此一行。”
“顾道友也为人父母,当能体谅我兄长这番苦心才是。”顾凌均身旁的中年男人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带着无奈的笑意。“事已至此,不如我两家就将这婚约解除,此事的确是音儿任性,全怪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娇惯,养成了她这样性子。”
顾凌均自然不会信这番说辞。
他摩挲着茶盏,眸中若有所思。
依顾凌均的意思,他是不愿叫姬扶夜与慕容音这桩婚约解除的。扶夜如今修为全无,若是这门亲事能成,将来便能有所托庇,自己也算对得起去了的凌霜。
“慕容兄,这桩婚事乃是多年前我家小妹与慕容家主定下,如何能轻易毁诺?”顾凌均放下茶盏,朗声道,“其中缘由,慕容兄亲自来此解释,顾某自然没有不信之理,可天下人却未必知道其中内情。即便顾某能理解,天下人却不免觉得,慕容家是因为扶夜识海破碎,前程全无而退亲,那慕容家岂不是成了那等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辈——”
他面前坐的正是慕容音的六叔慕容奎,此番前来顾家退亲,由慕容奎带领族中子弟前来,慕容音和其父并不打算亲自出面。
听了顾凌均的话,慕容奎的脸色不由一变,他如何听不出顾凌均话里的讽刺。
没想到这姓顾的倒还有些骨头。
只是这婚事,今日他是一定要退的。
他慕容家的明珠,如何能配一个前程全无的废人。
屈指在桌面敲了两下,慕容奎打定了主意,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说道:“此番上门退婚,并不只是我兄长之意。”
“兄长本也不想违背诺言,做那背信弃义之人。”慕容奎叹了口气,“但几月前,他携音儿前往三重天上,为衡英宫一位仙上贺寿,谁知音儿竟侥幸得了衡英宫主人青眼。”
说到这里,慕容奎有些得意。
他大约忘了,慕容家能有前往衡英宫的机会,也是借姬氏姻亲的名义。
慕容家遣人前往姬氏,想将此事告知,却听闻姬扶夜在一场比试中识海破碎,修为全废,被送回了顾家。
慕容奎看着顾凌均,脸上带着笃定的笑意:“我家音儿不日就要前往三重天上,随仙君修行。此去不知经年,仙凡有别,顾家主心中应当清楚这一点。”
姬扶夜道途已毁,寿命长不过区区百余载,而慕容音前去三重天上,跟随仙君修行,未来也有望成为三重天上的仙人。
届时慕容音容颜依旧,而姬扶夜已经化作一抔黄土。
“与其强求一桩不合适的婚事,顾道友不如为贤侄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岂不更好?”
顾凌均沉默不语,他知道,慕容奎说得不错。
“何况退婚一事,也是衡英宫仙上的意思。”慕容奎意味深长道。
衡英宫的主人名唤星落,她原身不过一株寻常兰草,有幸入了神界玉朝宫中修行,成就仙君修为。
堂堂仙君,自然有其傲气。
她既然看中了慕容音做自己弟子,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弟子竟然与一个道途已毁的废人成亲,便示意慕容家退了这门亲事。
到了这时,顾凌均也终于明白了慕容氏会这么快就上门退亲的原因。
姬扶夜哪怕识海破碎,终究也姓姬,慕容氏怎么也不该这么快就提及退亲之事,既叫姬氏不悦,也叫天下人都嘲讽他慕容家背信弃义,落井下石。
原来是有了衡英宫做靠山,为了讨好星落仙君,哪怕她随口一言,也不敢怠慢。
若是退亲一事乃是一位仙君的意思,顾凌均便没有可能替姬扶夜保住这门亲事。
只是……他该如何与扶夜提起此事?
顾凌均紧抿着唇,面色难看,心内挣扎。
屋内气氛一片凝滞,安静得落针可闻。
见他神情沉重,慕容奎心情甚好地吹了吹茶盏:“如何,顾家主,这婚,你可是还不愿退?”
不等顾凌均开口,门外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自然是要退的。”
第4章 你口中星落,可是自玉朝宫而出……
慕容奎一怔,循声看去,只见少年缓缓走入正厅,一双眸子沉静温和。
他一身白衣,气质出尘,如芝兰生于庭中,让人赏心悦目。哪怕慕容奎是来退婚的,眼中也不由露出几分欣赏。
他将手中茶盏放下,白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慕容奎看向姬扶夜,并未起身,只是微微一笑道:“贤侄来了。”
这不是姬扶夜第一次见慕容奎。
还在三重天上时,慕容氏不止一次借他的名义前来拜访,慕容奎也常在其中,只是那时候,慕容奎在姬扶夜面前表现出的态度堪称谦卑。
姬扶夜抬手一揖:“慕容叔父。”
落到如今境地,还能如此心平气和,不卑不亢,慕容奎忍不住对姬扶夜再高看一分。
可惜,识海破碎的他,再也配不上慕容家的明珠了。
慕容奎惋惜地看了姬扶夜一眼:“贤侄本是天纵之才,没想到会遭此磨难,以致道途断绝,我慕容家上下闻听此事,都甚为痛惜。唉,天有不测风云,贤侄还是要多多珍重自身才是。”
这样的话,姬扶夜从受伤以来实在听过不少,他神情不变:“多谢慕容叔父关心,扶夜明白。”
既然正主来了,自己也不必再同顾凌均废话。干咳一声,慕容奎看向姬扶夜:“贤侄,我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替音儿向你退婚。”
慕容奎说这话时,忍不住有些脸皮发烫,慕容家所为,实在有落井下石之嫌。不过再怎么觉得尴尬,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音儿如今得了衡英宫仙上看重,不日将前去三重天上。”
“虽然她早与你定下婚约,但她如今一心向道,无意于儿女私情,不好再耽误你,族中便让我代她来,解除这门婚约,贤侄也好早日再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说到门当户对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姬扶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怒,点了点头,平静道:“慕容姑娘既然一心向道,我自然不能阻她修行。”
他没有多说,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珏,其上刻着慕容氏的族徽,灵光隐隐,一看便知是件难得的灵宝。
这是慕容家传家之物,也是当日姬扶夜母亲为他和慕容音定下婚约时,慕容家拿出的信物。
今日姬扶夜知道慕容家来访后,特意取来。
看见玉珏,慕容奎面上露出一点喜色,迫不及待地想伸手取回,姬扶夜却握住玉珏,收回了手:“既然要退婚,还请慕容氏也将当日我母亲留下的信物奉还。”
当年定下婚约之时,顾凌霜将代表姬扶夜姬氏身份的玄晶石交给了慕容氏,以示诚意。
听了姬扶夜的话,慕容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储物戒,姬扶夜的玄晶石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