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纵坐在一边反思,他为何又忘了对幸北必须打直球才可以,并且是那种大到她一口吞不下的直球,绝对不能怜香惜玉怕把她打蒙了,她不会蒙的,她的头比他的球还硬。
等幸北吃完,明纵已经重新整理好了心情和微笑,瞅准空子给幸北递了一杯英式红茶,顺便坐到她身边:“我们终于是同一阵营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再也没有身份的阻隔,是不是可以考虑给我转正?”
幸北看他坐过来就知道他要干嘛,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假装不懂:“转什么正?成为正式播种者你要找黎昭才行。”
“我要转的这个正可不用黎昭同意。”明纵意有所指,“这么久了,就给个男朋友名分嘛,当然,直接结婚我也行。”
少年说着,微微弯下平时总是高傲挺直的脊背,手指捉住幸北的袖子,身子略依赖地靠过来,若即若离地倚在幸北肩上,竟然在撒娇!
幸北僵硬了。
幸北有个小秘密,她其实最受不了漂亮男孩子放低身段依赖她对她撒娇。以前的明纵就是太傲了,渣里渣气的远观还挺有魅力,但若真考虑认真发展,幸北只能说这人完全不在她的点上。
然而现在。
幸北干咳了一声:“裴鹤还没死呢,你说这个不合适。”
半年多过去了,她竟然还想着他。明纵眸底滑过一道暗色,不动声色地又挨近了一点,磁性的嗓音放轻:“但他也不会回来了呀。他忘记了你,你总要继续生活的。”
明纵用他不显得刻意的最软的声线说完,就悄悄抬眼观察幸北的表情,结果险些破功。
这家伙居然发起了呆!
明纵一瞬间想抓着她的袖子把她扔了。
幸北却丝毫没察觉他突变的心理活动,依旧空茫地望着面前的空气。
幸北其实是在思考他的话。
她之前心中一直有个信念,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再次见到裴鹤,甚至带他回来。她确定她从那只夺舍她的S级异种脑子里感受到过,这世界上除了黎家发明的那个限制颇多的时空穿梭仪,还有其他时空穿梭的方式。尤其是后来,黎昭教她念力的奇妙,教她读取异种记忆,甚至教她控制异种,教她用精神力突破物理时空……她愈发感觉让裴鹤重生这件事,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梦想。
她一心顾着寻求把他带回来的方法,却忽略了一件事,但明纵刚刚点醒了她。
裴鹤已经不记得她了。
他不记得她了,她还要逼他想起来他们之间的一切么?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有个陌生人突然跑来告诉她,她遗忘了一段穿越的记忆,她以前喜欢对方,她一定会觉得那人精神病,就算被亮出铁证,也只会因为那些她已经没有的记忆和感情苦恼。
从前她做不到让他回到新联邦,所以才觉得,不管怎样,裴鹤那个时代都不适合他,如果有办法当然该让他回来。
可是现在真的有了实现的希望,她或许真的要面临抉择,她却不敢那么笃信了。
打扰他原本平静的生活,究竟是为他好,还是她自私放不下?
明纵那边已经熟练地整理好情绪,见她依旧在放空,试探着握住她的手。
幸北回过神,对上少年窄长的明眸。
“就算你暂时忘不了他,没法全心喜欢我,我也不介意。你可以拿我当替身,当做走出悲伤的工具,随便什么都可以。我说要个身份,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要师出有名地关心你,也让你知道,有我在无条件支持你。”
这种卑微的调调幸北从来都是不以为然的,感觉正常人都不该把自己或者别人当成备胎和工具。但是这不妨碍她听了感动。
幸北感动地反握住明纵的手。
明纵心底疯狂得意。他学习裴鹤的舔狗姿态,当然不是为了当替身当备胎啊,当然是放松她的警惕,先要一个名分,就可以光明正大陪伴她爱护她最后把她的心拿下!他可不怀疑自己的魅力,现在之所以迟迟没法成功,是因为幸北一直把他排斥在外!
明纵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只见女孩热泪盈盈,面若娇花,樱唇轻启:“那我可以骑驴找马吗?”
明纵宠溺的笑容冻住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他这么一匹千里良驹她居然把他当驴!
就在这时,两人的光脑齐齐亮起,一秒钟前明纵大概还会嫌对面打扰到他,此时不禁松了口气。
两人点开消息。
是黎昭在群里@他们两个,让他们下楼集合,准备出发。
“我们要去525基地星。”
星舰上,黎昭的话让所有人成功僵硬住。
“525基地星?525基地和华夜星……不是播种者根据地吗?昭哥,你不是打算把我们卖给异种吧?”
黎昭平静的眼神带着隐晦的鄙视看了翟洪广一眼:“别忘了,你们是黎昭。”
“那就是要把我们卖给异种。”明纵机智地总结,“这就是你说的别的安排?”
黎昭目光从明纵智慧的脸上掠过,落到他旁边的幸北身上,朝她勾勾手:“过来。”
幸北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按照黎昭的示意坐到他旁边。
这样就变成四个“黎昭”和两个帝才学宫的少爷面对面,分成两个阵营。
黎昭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对面二人:“你们不适合和我们走太近。因为从今以后,你们是谢学峥。”
所有人再次僵硬住,转头看黎昭。
唐濯:“谢学峥果然是个播种者。”
翟洪广:“他和小红都是吧。”
幸北:“可是他们马上就是谢学峥了,这事谢学峥知道吗,谢学峥同意吗?”
明纵和伍奇也很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到时候他们大声嚷嚷他们是谢学峥,谢学峥却端着那张淡漠脸站出来说他们不是,场面该多么尴尬啊。
黎昭唇角勾起轻慢的笑:“他知道,他同意,他是播种者,是异种,但他也是我的人。”
这话成功把几个年轻男女镇住了,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四个字:黎昭牛逼!
不仅手握联邦三大正反明暗势力,还能收买敌对种族,成为他的卧底,同样都是天赋者,怎么人和人的差距就这么大?
明纵的目光在幸北和黎昭之间不足一拳的空隙定了一下,垂下眼睫。
而幸北则忽然眼前一亮:“昭哥,他是,他是,这就是你说的……”幸北好激动,现在细想起谢学峥那个淡漠的作态,不就是黎昭的翻版!他就是黎昭的分|身!
幸北顿时一肚子问题,黎昭有几个分|身?还有谁是他的分|身?天啊这样的男人在人类阵营,异种到底还怎么赢?
幸北崇拜的目光并未让黎昭心软,黎昭半推半拍地摸了把她的头,把她凑到他面前的大脸挪开,然后冷酷道:“晚上继续努力,想知道的东西用自己的汗水来换。”
其他人没什么感觉,幸北向来和任何人都能没大没小。除了唐濯隐晦地用酸不溜秋的眼神看了两人一眼,嫉妒幸北又要知道他不知道的事。
但明纵总觉得,这样的互动和用词,对于黎昭这种人来说,似乎有点过分亲昵了。
什么叫“晚上继续努力”,什么叫“用自己的汗水来换”?明纵想起早上看到幸北残破不堪从黎昭房间走出来的画面,眸底光影明明灭灭,就像黑夜白天在震荡切换。
从巨蔼星到525基地,六个人飞了整整一天,晚上直接把伍奇和明纵交给了谢学峥,幸北四人歇息一晚,第二天离开。
幸北这次敲黎昭的门显得十分积极——今晚可以扒开黎昭身上的层层马甲,把他看得一si不挂,怎会让人不振奋!
黎昭明透的黑眸掀起来看了她一眼,第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幻想:“昨天的内容是攻击,今天该学习防守了。”
幸北傻张着嘴,还没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黎昭就用最安静的语气释放最强嘲讽:“你的精神体就像迷宫一样,看似很乱很复杂,实际上很脆弱,因为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东西放在哪,别人随便翻一翻就能看到一堆秘密。”
幸北被小瞧了,梗着脖子嘴硬:“我懒得收拾而已,而且我没有什么秘密。”
黎昭静静看着她:“那我的秘密呢?”
幸北顿时偃旗息鼓了。是啊,她脑子里如果只有她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黎昭信任她才把所有东西都告诉她,就算是为了继续听黎昭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她也要加强防御,让黎昭信任她才是。
幸北低下头,继续嘴硬:“你的东西我当然会保护好了,我都放保险箱里上了十几道锁。”
黎昭笑了一下,再次面无表情:“真的?没有人能突破?”
幸北心虚地飞快抬眼看了他一眼。
“来吧。”
黎昭言简意赅。幸北颓废地做好准备。
就等于没做。
倏地一下,黎昭的触手就像快刀切豆腐一样,根本没阻碍似地长驱直入,幸北顿时感到侮辱,不是因为被看透,而是因为她瞬间就输了。
【不要拘泥于把外来者挡在门外。真正控制精神力的高手,可以只给侵入者看想看的东西,进而达到迷惑对方误导对方的效果。】
也是,她反杀那只S级异种,也是先让它放松警惕,以为看透了她,实际上在意识的角落里暗搓搓蓄势待发。虽然那时的她不懂现在这些系统的理论,但下意识地让那些诡计在远离异种的地方进行。
幸北被勉强安慰到,学着黎昭之前给她看记忆时的样子,歪歪扭扭地引导黎昭看到特定的东西。
黎昭这一次蛮配合的,幸北只要稍稍给个意思,他就顺势走过去,从来不往幸北拦起来的地方刺探。
因为假设他想看,幸北是拦不住他的,就是这好端端一个姑娘被他看光了,后续收场的问题有些麻烦。
两人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让幸北逐渐适应整理精神世界的方式。
黎昭看到许多幸北日常的画面。吃肘子的,泡吧的,吃鸭腿的,去按摩店的……黎昭的精神体逐渐麻木:这姑娘的生活里,最闪亮的部分,为什么都和吃喝玩乐有关?
当然,黎昭沿途也看到了一些似乎并不该他看到,然而幸北没有隐藏好的东西。
其中有一处,是她的薄弱点,很容易成为敌人的突破口。
待几个小时后,幸北对于在自己记忆中遨游显得收放自如之后,一直没有发表评论的黎昭悠悠传出好久以来第一道指令:
【回到裴鹤偷偷送你夜宵的那次。】
幸北顿时警惕起来:【昭哥……你不会跟唐濯洪广告密吧?】
黎昭:【?】
那股浓烈的疑问瞬间把幸北淹了,幸北讪讪:【没事了没事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果是翟洪广发现她和裴鹤吃独食,肯定要敲诈一笔,不然就要告诉唐濯,变成两个人一起敲诈她一笔。
黎昭:……这都是什么玩意,真希望这一段他没能听见。
幸北用心走过的路都记得清楚,很快带着黎昭来到那份记忆面前。
啧,她都还记得那天的奶茶有多么香甜,果然光明正大地吃,远不如夜深人静地偷。
幸北还沉浸在幸福的回味中,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她的思维已经劈了叉。
她不由自主地望着裴鹤的脸,想起他娇软依赖地靠着她,想起他和她无数次并肩作战,想起他对她毫无底线的偏爱。
她的眼前飞过他们的初遇,飞过他们面基那一晚他对她横眉立目的神情,还飞过他浑身沐浴露泡泡追着她在走廊里果奔……等等,这个不能给人看。
幸北一凛,手忙脚乱地把这一段罩起来。黎昭也诡异地顿了一下,默默地绕路。
幸北知道她得以跳过这段完全不是自己的努力起了作用,但还是松了口气。
她也意识到,思维开始长脚,自己漫行出去,这是黎昭在试图侵入她的精神,找到能够将她一举击溃的突破点,她应该反抗。
但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做不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记忆里,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就陷得越深。
……如果她没遇到裴鹤会怎样?如果她没去招惹他会怎样?他是不是不会因为她死?
这些念头常常在幸北的午夜梦里徘徊,就像萦绕在她心头的魔咒,终于在这一天被黎昭揪住并放大。
幸北有些慌。正常的她是能很好地控制这些阴暗的想法的,但是现在她的小船遇到了自己心海里的风暴,她根本无法掌控方向,只能勉力攀附住船沿,不被一把拍翻。
她心底,四面八方,开始传来明重叩问的声音,是那个心魔版的她在与她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