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一时无言以对。
这一场凶险的风波,竟仿佛揭开天书的一角,让她苦寻无果的身世显露出些许真容,着实出乎荼靡的意料之外。
只是这般结果,并非荼靡想要的。
*
半仙,在人间通指那些给人算命,装神弄鬼的人。
但在天庭和修真者之中,它却是个十分不一般的名号。
顾名思义,一半血脉来自上界,一半血脉来自下界。
虽然仙凡有别,但无论是上仙还是下仙,总有与凡间牵扯不清的时候,他们与下界的凡人或妖魔所生下的后代,便是半仙。
当然,这不为天条所容。
一旦被发现,犯事仙人轻则下狱,重则上斩仙台,下界那共犯则会被雷劫所灭。所以,绝大多数上界和下界的人都不会犯傻,为诞下这逆天之物,而赌上全部的修为和性命。
而即便有人悍不畏死生出半仙来,后面的路也注定坎坷。
对于半仙,天庭十分憎恶排斥。
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半仙们生来无辜,不会被天庭消灭。但在天庭眼里,从最高等的上神到最低等的凡物,半仙都游离其外,不在任何一等之中,故而他们不会因为身上有一半的仙人血统而位列仙班。
就算是在凡间,也没有人会羡慕半仙。
因为半仙虽然带个仙字,却只继承仙人的长寿而无法继承法力。且也是因此,半仙是修炼的绝佳灵药,吃一口肉或精气便可功力大涨,妖魔们无不热衷追杀。
所以,半仙一旦生下,就意味着他们的父母会被天庭惩戒。也意味着他们自降生之始,便失去父母的护佑,从而面临虎狼环伺的险境。
种种缘由,以至于半仙极其稀有,几千年也遇不到一个。
当然,话分两头。
阴阳相伴,福祸相依。
半仙有坏处,自然也就有好处。
比如,他们虽没有法术,可一旦修行起来,乃极具慧根,功力增长可百倍于常人;
比如,他们虽不能生来便位列仙班,但如果能受到妥当的保护,他们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比如,因为身上的仙人血脉,他们不算凡人。故而天庭为惩戒凡间而备下的各种监视和惩戒,对半仙皆全然无用。正如昊海说的那样,能教凡间人兽精怪灰飞烟灭的天雷,却伤不得荼靡分毫。
这一切,除了那长生不老暂时无法验证,其余荼靡全中。
但拔出萝卜带出泥,更多的问题赫然摆在了荼靡面前。
如果她真的是个半仙,那么她的父母是谁?
他们可曾受天庭惩戒?
他们还在世么?
……
荼靡的心头激撞着,只觉细思极恐。
第十八章 幻境
白凛昏睡了整日,仍未醒来。
荼靡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甚至撬开他的嘴,将伏龙山那传说中包治百病的甘泉喂进去。
但白凛仍然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你莫不是想等他醒来,好问清你的身世?”昊海看住了荼靡的焦躁,道,“我劝你切莫尝试,他就算只有十分之一又十分之一的神力,要杀你也易如反掌,激怒他对你无半点好处。”
这魔头确实有些窥探别人心思的本事,荼靡从未提起过身世二字,却俨然已经被他看穿。
“他既是神君,怎会孱弱至此?”腿不解道,“莫非那万灵幡当真如此强悍,竟能与上神抗衡。”
“自是不能。”昊海道,“不过若是对上一个神力被封禁了九成九的上神,万灵幡还是有些用处。”
说罢,他指了指白凛脚上的镣铐:“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他是饰物?”
荼靡自然不至于无知至此。
白凛从前大闹冥界闯下大祸,被天庭罚去镇狱的事,无论仙凡,人尽皆知。在凡间,甚至有不少人添油加醋编成的话本,流传在大街小巷酒肆茶坊之间,为人津津乐道。
这镣铐,一看就是神物。
它光滑锃亮,似银非银,似金非金,就算历经昨夜的一番恶战,也无分毫损坏,与白凛那一身狼藉对比颇是鲜明。
“这镣铐,就是天庭用以封禁白凛神力之物?”荼靡问道。
“我看不是。”昊海摇头,道,“此物乃来自于天道宫,区区镣铐,无论如何拴不住白凛这等上神。”
荼靡一怔:“那……”
“恐怕他额头的那道血印,才是天庭禁咒所在。”昊海道,“此咒名曰噬心,乃深埋骨血,即便是上神也不可挣脱。那万灵幡,白凛要一招劈毁,所用神力必定要突破天庭之限。而他一旦如此,噬心之咒便会触动。他如今晕厥昏迷,当是此故。”
荼靡再看向白凛,只觉好奇之余,遍体生寒。
昨夜,白凛甚至不用动手,已经能让那些魔族弟子灰飞烟灭,而无论她还是昊海这曾经的魔头,在他面前犹如木偶,毫无反抗之力。
封了九成九的神力尚且如此,若是那十成全使出来,又该是什么样?
荼靡想到民间话本里那大闹冥界的故事,现在,她终于相信,何谓灭世。
“如何?后悔了么?”昊海看着荼靡煞白的脸,悠然笑了笑。
他靠着大树坐下来,伸伸懒腰,道,“你就该听我的劝,自顾逃命去。人家一个上神,再惨也用不着你来可怜。等他醒来,动动手指头,便可让你形神俱灭。”
荼靡强自稳住心神,看了看他,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跟过来?”
昊海淡淡一笑:“你昨夜到底帮了我一回,我欠你个人情。就算白凛醒来,我也有办法保你无事,你会谢我……”
话没说完,突然,旁边的巨兽动了一下,将二人吓了一跳。
荼靡一下藏到大树后,过了会,听着没有了动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只见那白凛仍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方才似乎不过是梦中翻个身。
再看向四周,昊海刚才坐着的地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死魔头……
荼靡心里骂了一声,想去寻他,却发现他方才坐着的地方有一样闪闪发光的物什。
她走过去,只见光润如墨。
是一片雷胆。
*
白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头顶,一棵大树如巨大的伞盖,透过枝叶,月光落下,犹如轻纱。
耳边传来海浪一阵一阵的声音,白凛转头望去,宽阔的海面与夜色相连,星辰闪烁,布满天际。
不远处,有一堆篝火,在海风中明灭。
篝火旁边,一个少女靠着大树,正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
白凛支撑着坐起来,脚上的镣铐发出清脆的声音。
少女被惊醒,懵懂地睁开眼睛,看到白凛,面色一白,随即蹿到了树后。
那面容很是陌生,白凛不慌不忙地起身,才迈出一步,少女尖叫起来。
“别……别过来……”她声音颤抖,透着绝望,“荼靡!荼靡!”
一阵风吹来,仙鹤降下,另一个少女落在了二人中间。
白凛看去,正是昨夜那差点被他捉回天庭的犯人。
四目相对,白凛瞥着她,眉梢微微抬起。
荼靡看着白凛,心扑扑跳得飞快。
他此时不再是兽形,恢复了人身。那双眸中的异色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黝如墨的瞳仁。唯有额头上的红痕依然瞩目。
身上的神光也已经不见,一眼看去,仿佛不过一介凡人。
当然,荼靡并不敢因此就小看了他,手心早已经出了一层黏腻。
“我先前见神君昏厥,便自作主张将神君带到此处休养。”她故作镇定,道,“阿娆是过来帮我照料神君的,有失礼之处,还请神君勿怪。”
白凛不置可否,只将目光往四下里看了看。
阿娆已经变回了原身的貉子模样,心有余悸地从树后探出脑袋,见白凛瞥过来,连忙又缩了回去。
“我晕厥了多久?”白凛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问道。
“十日。”荼靡答道。
白凛道:“你为何照料我?”
“一来,若无神君将那万灵幡毁去,我已经灰飞烟灭。神君救了我的性命,我自不可弃神君于不顾。二来么……”荼靡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望着他,“我想与神君商量商量。”
白凛脸上的神色毫无意外。
“你想让我报恩,将你放了。”他说。
“岂敢。”荼靡道,“神君救了我,我照料神君乃是应当,怎可再求报恩。我想与神君交换的,是另一事。”
白凛看着她,没说话。
却见荼靡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倒了倒,一样雷胆落入掌间。
而后,她将腰上将白玉芰取下,抛向空中。
头顶的大树瞬间消失,化作一片花瓣,飘然而下,重新回到了白玉芰上。
月光从上方洒下,白玉芰如同呼应一般,也泛起柔和的光辉,缓缓绽开。
中间的莲蕊饱满,清香四溢。
雷胆从荼靡手中飞出,落在莲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