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魔族还是给天庭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修真者之中,绝大多数都会在天庭的雷劫之中灰飞烟灭,这些人若是不想死,投奔魔族几乎绝无仅有的道路。因此,魔族一直在不停壮大,甚至一度杀了好些来剿灭的仙人。
天庭自是震怒,每隔上数百年,就会有一次仙魔大战。
而最近的一次,距今不过十年。
十年前,魔族再度崛起,大有一举侵占凡间之势。元光神君率领天庭仙人,在凡间的落雾山展开大战。
那是,南海仙翁也在其中。
而荼靡作为南海仙翁的弟子,也跟在他身旁观摩。
就是在观摩之时,出了意外。
南海仙翁率着一堆天兵清剿一处山谷,荼靡则乖乖听师父的话,留在大营里观望。
但战场之中,瞬息万变。魔族在落雾山四周设下魔障,扰乱天时,连仙人们的庙算都失去了效用,让他们无法看清战场形势。
一支魔军趁南海仙翁出征,偷袭了大营。
荼靡仍记得那时的情形。
以为胜券在握的仙人们守在营中,不料,杀声四起,魔族的坠火似流星般落下。那火是地底炼狱的邪火,创世之初便已经存于世间,即便仙人也难以抵御。
营中的天兵被杀得措手不及,魔君破了大营,杀奔而来。
荼靡当时慌得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一名魔将骑着巨兽朝自己这边冲来,所过之处,如草木尽焚,一名天将赶来,与魔将交手,却被他手中的巨锤砸成齑粉。
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能跟着别人逃命,却在一地狼藉中,被一张案几绊倒。就在荼靡眼见着魔兵似潮水般涌来,灼热的阴影漫至头顶,突然,一道金色神光从天而降!
那神光明澈纯净,瞬间淹没一切,无可抵挡。即将杀到荼蘼面前的魔将和巨兽突然化为血尘。后面,排山倒海的喊杀声也在顷刻间消散,先前还凶神恶煞的魔兵们仍站在远处,却已经动弹不得,兵器悉数化为灰烬。
一场大战,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荼靡的身上的脸上都沾满了血,呆呆地望着面前。
仙露甘霖伴着清风落下,将天地间的污浊涤荡,也落在了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凉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神光里,一人身披霓光金甲,手执长剑,衣带随风翾飞,不沾半点尘秽。
他的脚踩在魔将的残尸上,转头看向已经缩成一团的荼靡。
那威风凛凛的装束之下,竟生着一张美得不可言喻的脸。
而那双眸,温润而怜悯。
他将没有拿剑的那只手伸出来,将她眼角的一滴泪珠拭去。
“莫怕。”他说。
声音入耳,仿佛一股冲破坚冰的清流,荼靡的心瞬间得了安抚,不再恐惧。
直到他离开,荼靡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像木头一样望着他,直到他消失不见。
后来,她听说,他不是别人,正是元光神君。
至今,荼靡仍记得他的手落在自己的头上时的感觉。
轻柔而温暖,却瞬间将她的所有思绪都带走。
那时起,荼靡明白了,什么叫动了凡心。
*
仙山顶上,是南海仙翁的道宫。
说是道宫,其实并不似凡间画师笔下的神仙居所那样宏伟华美,相反,它颇有几分人间园林的秀丽之气。
这仙山是上古巨龙的龙脊所化,一座座万仞高山矗立其间,鳞次栉比。道宫的亭台楼阁,则建造在这些山头之上,长桥飞架,复道相连,瀑布从峭壁之中坠入云海,教人不敢相信这竟是身处人间。
荼靡离开自在居之后,径直回到了道宫之中。
南海仙翁对教习弟子并没有多大兴趣,道宫里的徒弟也并不多。每日,他或是在天庭中遨游,与相熟的上仙们博弈饮酒;或是神游太虚,到三界之外寻访上古诸神遗迹。故而弟子们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荼靡特地到南海仙翁的住处去了一趟。
这住处,名叫紫垣。
这里位于最高的山峰之上,与别处相反,没有一砖一瓦。峰顶四季流泉,芳菲宝树错落遍布,正中有一块青石,面上光润如玉,这就是南海仙翁的床榻。
荼靡来到之时,意外地发现他没有离开,而是侧卧在青石榻上,似乎在小憩。
旁边的小树上,一窝刚出生的雏鸟正叽叽喳喳地叫唤着,照顾它们的雌鸟发现荼靡靠近,鼓起羽毛,气势汹汹地扑棱起翅膀。
南海仙翁总是喜欢在外面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这窝鸟就是他近来在外面游逛时捡回来的,宝贝得很,总是连窝带鸟端在手里,还带它们到天上去下棋。
荼靡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正当离开,却忽而听到仙翁缓缓道:“是荼靡么?”
荼靡只能打住,乖乖转身,走到仙翁面前一礼,笑着道:“师父醒了?弟子原本想来给师父请安,不想扰了师父,是弟子不是。”
南海仙翁缓缓起身,打了个哈欠,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扫过。
“方才,你去了何处?”他问。
第九章 紫垣
“到自在居去了。”荼靡随即将自在居带来的小菜奉上,“这是曹福亲手做的卤味,上好的猪颈肉做的。我看着好,让他细细切片,正好给师父下酒。”
说罢,她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案上:“师父莫看这肉肥的很,可是一点不腻,人间管这叫禁脔。”
听得这话,果然,南海仙翁饶有兴味地提起牙箸尝了一口,未几,缓缓点头。
看着他露出满意之色,荼靡的心放下来。
在人们心里,南海仙翁高高在上,不可接近。但在荼靡眼里,他其实就像个老顽童。
尤其是在看到美酒美食的时候。
从小到大,无论荼靡闯下什么祸,只要她在讨饶的时候奉上好吃好玩的,师父的怒气就会缓下来。故而身为他最喜欢的弟子,荼靡早已经摸清他的喜好,时不时讨他欢心,应对自如。
“师父若觉得可口,我就让曹福再做些花样。”荼靡继续拍着马屁,“师父何时想吃,他那里随时做了送来。”
仙翁喝了一口荼靡先前带回来的扬州小桃红,咂了咂嘴,却将荼靡看一眼。
“你近日,可是又做了什么违背戒律之事?”他不紧不慢道。
荼靡一怔,随即笑了笑:“师父哪里话,师父将我的零用钱都收了,好不容易攒下一点还给师父买了酒,我去哪里犯事。”
仙翁不理会她话里的卖乖,道:“真没有么?”
见他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荼靡的心绷起。
俗话说,骗鬼莫骗仙。仙人们高高在上,统治天地,人间万物的所思所虑,在他们的眼里如同明镜照人,无从藏匿。
荼靡在心中迅速闪过此前所作所为,莫非……
“我听看守玉阙的池明说,你前两日,又想偷偷溜进去。”只听仙翁道,“幸好他发觉及时,将你拦住了。”
说罢,仙翁冷笑一声:“为师教你这么多本事,是让你去撬锁的么?”
荼靡明白过来,松一口气。
原来是这事。
玉阙,是南海仙翁存放典籍的地方。他虽然是个游离于天庭之外的上仙,却对天地间的大事小情都感兴趣,无论是仙人们撰写的天书天卷,还是凡人们写下的史籍笔记,南海仙翁都会收来,存在玉阙之中。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去找些书看。”荼靡嗫嚅道,“池明师兄古板得很,一点也不知道通融,还动不动就向师父告状……”
“就是要古板些,玉阙才能守得住。”仙翁瞪荼靡一眼,“池明忠于职守,乃山门典范。倒是你,私闯禁地不知悔改,竟还想反告池明。”
荼靡撇撇嘴,不说话。
仙翁看着她,少顷,神色缓和了些。
他抚了抚长髯,道:“你去玉阙,也而并非为了看什么书,而是为了通天鉴,是么?”
仙山之上,什么事也瞒不过南海仙翁。
荼靡老实承认:“是。”
除了各种典籍之外,玉阙里还有一件宝物,名曰通天鉴。
它是天庭上仙们合力铸造而成,传说,其中还注入了一滴上神的血,器形如一面铜镜,却无镜面。
通天鉴知晓天地之中的万物万事,任何人但有疑惑,都可从中得到答案。
这样的宝物,就算在天庭之中,也是上等的神器。仙人们合计之下,将此物托给南海仙翁,保管在玉阙之中。
仙翁意味深长:“我与你说过,从前之事,深究无益。你既入了山门,便是这山中弟子,前缘皆断,明白么?”
荼靡向他一拜:“弟子明白。”
南海仙翁看着她,却摇头:“你仍不明白。罢了,好好回去思过,此事下不为例,去吧。”
荼靡应下,告退而去。
*
南海仙翁的弟子不多,凡被他看中收入门下的人,每人可在山上选择自己喜欢的修炼之地,营造居所。
在离紫垣不远的一座山峰上,长着一棵大银杏,高足有十丈,枝桠如虬龙般伸展开来。荼靡的小屋就造在这银杏的树桠之上,与其他师兄弟的住处比起来,并不算十分宽敞,却能容纳她在里面做任何事。
回到小屋里,荼靡关上门,外面的风声和鸟鸣登时小了许多。
案上,她的白荷斜插在瓷瓶之中,先前蔫下去的花苞已经重现生机,饱满欲滴。
她把怀里的荷包拿出来,取出这次得到的灵金。
阿娆说得不错,这些灵金,确实是要用来买通神使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南海仙翁虽然喜欢玩,却极其讨厌应酬。
天庭的仙人虽然超脱凡尘,但他们也有他们的规矩,无论是上神,上仙还是下仙,天生自有等级,泾渭分明,自也不会少了礼数。
南海仙翁虽是上仙,受人尊敬,但闲散已久,遇到众仙齐聚的场合,除非万不得已,他一律推却。
所以,荼靡若想巴着师父带她上天去看元光神君,乃是痴心妄想。
幸好,天庭时常会派遣神使到伏龙仙山里来,向南海仙翁禀报天庭事务。
而这位神使,别的癖好没有,就是对灵金有些情有独钟。荼靡一来二去跟他混熟了,便也有了门路。
也就是在他这里,荼靡知道了宝霄城中要开琼云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