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辰一转身,又变回了本体的模样,冷道:“是啊。不想见的人, 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萧九辰指尖微抬, 那人偶束发的红绫唰地窜出, 扑到花兮身上,束住了她的双手双脚。
人偶木讷地转过头, 红绫窜出, 乌发失去了束缚, 如瀑般散落, 弯曲着拖在了地上。
她的脸庞精致漂亮,在烛火中盈盈生辉,咿咿呀呀像是在吟唱:“我真恨你一无所知的样子,又盼望着你永不知道。”
红绫束人,这是她自己惯用的招式,花兮惊怒交加,挣脱道:“我又不跑,你放开我!”
她挣脱得太用力了,左腿的伤口扯痛了一下,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萧九辰没有放过她的表情,一手轻松制住她,另一只手准确地摸到她左腿根的位置,衣料像是被无形的刀剑划开,露出嫩如羊脂白玉的肌肤,尚未愈合的刀口狰狞地裸露在空气中。
她伤口的位置不巧,在大腿根贴近身体的地方,那地方太私密太暧昧,摩邪吵着闹着要看她也不许。
花兮不敢动了,再动衣服就被挣光了,她脸上腾起红晕,咬牙切齿地瞪着萧九辰:“看够了吗?”
萧九辰沉怒道:“怎么伤的?”
“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能逃掉了么?”萧九辰语气有股古怪的冷意,让人毛骨悚然。
花兮听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杯盏裂开。
她这才发现萧九辰的耳垂上,钉着一枚烟金色的耳钉,而那耳钉此时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痕。
“死了怎么找?难道去冥界抓鬼么?”花兮喃喃道,“冥界都是些不入轮回的厉鬼,活人去不得,去了就回不来了。”
她听说过冥界的模样,一条忘川河通往永不见底的幽冥,无数不得超生的厉鬼拼命把活人往下拽,剧毒的利爪相继破开人的血肉,吞噬人的魂魄,得到的放声大笑,得不到*T 的凄声嚎哭,转头去拼命撕咬得到血肉的厉鬼。
他们爬不出去,于是想把所有看见的东西都拖入地狱。
活人一旦进去,法力尽失,只能任人宰割,灰飞烟灭。
“我去过很多次,都回来了。”他淡淡道,“我以为你……”
他看着花兮的眼睛,咽下去剩下的话,指尖绕着金色的丝线,在冷白的指尖亮得刺眼。
那金线拂过花兮的伤口,在空中交织出一柄斩|马|刀的模样,如流星倏地向窗外窜去,消失在天际。
花兮不知那是什么法术,只知道萧九辰是认真的,急切道:“你放过他吧,他人都死了,还能如何,你去找他,只是平添了自己的孽障。”
“不差这一星半点。”
“萧九辰,你……”
“你总得让我做点什么!!”萧九辰猛地抬头,打断了她的话,震怒低沉的嗓音震得窗棱嗡嗡作响。
他盯着她,烛焰在眼中簇簇颤抖:“杀了你的人,我找了他三万年,连一根头发都没找到。我从前没能阻止他,现在依然找不到他是谁。至少这个人……这个人,我还能做点什么。”
“那不是你的错,”花兮心里一阵酸涩,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对琅轩,说过同样的话。
萧九辰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沉,只是话尾微微发抖,可她好像看到了当时站在他面前的琅轩,狠狠攥拳,清俊的五官狰狞扭曲,对自己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他说,他没见过比萧九辰更废物、更可恨、更该死的人。
花兮双手被红绫捆在身后,动弹不得,只能哑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那不是你的错。”
萧九辰冷冷道:“是我的错。”
花兮摇头:“你为什么要和我争这个?你当年和我差不多修为,上有苍岐,下有天帝,前有弱水,后有追兵。你能做什么?你还希望自己怎样?”
萧九辰道:“我希望死的人是我。”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烛火幽暗。
只有那人偶空洞的嗓音问:“萧九辰,你为什么没有死?你真的尽力了吗?如果真的尽力了,为什么她死了,你还活着?”
回音久久缭绕在寂静风起的山头。
“住口!不要问了!”花兮回头,狠狠对人偶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配说这样的话,你疯了吗?”
那人偶无知无识,像是听不懂她说话,眉眼弯弯:“我没有疯,是谁疯了?是谁当年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现在依然什么都做不到?你愿意把命交出去,却连一个人都护不住。后悔,后悔有什么用?什么都做不到的人,为什么要活着?”
萧九辰身形摇晃,眼眶血红,伸手遥遥想制住她,低沉道:“够了。够了。不要说了。”
那人偶的眼睛极黑极亮,眸如点漆,动人心魄:“你不敢看我,也不敢听我说话,你明知她是谁,你却不敢见她,小九一直陪着她,却不敢让她知道小九就是你。”
“……你生来荧惑守*T 心的星象,天煞孤星的命,她死了,莫非是你克死的,你若是不喜欢她,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住嘴!”
花兮再也受不了了,一个字都不想听了!
她指尖狠狠一捏,捏出一个引冰诀,将人偶的嘴赫然封上,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萧九辰做的,花兮恨不得一冰棱戳穿她的脑袋!
那人偶的嘴被封上了,眼睛却还在笑。
赫然,仿佛周山的风都静止了,窗外响起了簇簇声响,无数轻柔嗓音的合声齐齐响起,那声音每个都很轻,汇集起来却响彻云霄,震天动地。
“……萧九辰,为什么不让我说话?究竟是谁在说话?”
“是我,还是你自己?”
“咔嚓”一声,萧九辰耳垂的烟金色耳钉突然碎了,叮当脆响滚在地上,其上附着的抑制阵法烟消云散。
烛火齐刷刷熄灭,他口中泌出一丝鲜血,失控的法力轰然震开,眸子一亮,其间流转的瑰丽金光陡然大盛。
但花兮没能看见,因为红绫刷的游过来,最后一刻堪堪捂住了她的眼睛。
花兮动不了,也看不见,骤然落入黑暗之中,心慌丝丝缕缕地蔓开,却并不害怕。
她轻声问:“萧九辰……小九它,就是你么?你、你让我看着你。”
冰凉的手指抚住她的脸,指尖颤抖地捂住她的耳朵。
赤热的鼻息近在咫尺,他抵得很近,身上浅淡的花香无所不在,让人想起冬日碧落山茫茫大雪中盛开的桃花。
他说:“不要看我。”
下一刻,冰凉柔软的双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花兮脑子刷的空白一片,身子一软,他手掌牢牢掌控着她的后脑,红绫束得更紧了,勒紧白皙的腕骨上。
他吻得深入而凶狠,像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疯魔,滚烫的气息霸道地涌入,卷挟着柔嫩的舌尖攻城略地,透明的津液来不及吞咽就从唇角划到下颌,柔软的唇瓣被蹂|躏得殷红,像是糜艳的胭脂又像是雨中打落的芍药。
花兮听到自己不受控的鼻音,难耐而软糯,黑暗中唇间的触感被无限放大,那股熟悉的冷香混着血腥味从唇间扫过,脑子如云雾似的炽热混沌地腾升起来,灼烧得她心跳轰然作响。
她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在痛,右腕的千丝镯疯了似的灼烧起来,烫得她无法呼吸,疼痛逼迫着她想开口说话,每个张口的瞬间颤抖的气音都被双唇牢牢含住被他咽下,空气被狠狠掠夺一空,她喘不上气,呜咽着在一团混沌的火焰中挣扎,分不清自己是想推开他还是疯了似的回吻。
像是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落幕,遮蔽了无穷无尽的酥麻和如火般的灼热,推搡着纠缠着如千万根金红色丝线牢牢纠缠,如汹涌的浪潮推上再也无法忍耐的极点。
那根弦砰的断裂,余音震颤。
她眼尾落下温热的泪,倏地滑落,溅在他的手背上。
萧九辰身子僵了一下,指尖拂过她的眼尾,摸到了更多*T 潮湿的泪水。
千丝镯的灼热猝不及防地平息。
花兮喘息着,胡乱地用手背抹掉眼泪,才意识到红绫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她跳下桌子,黑暗中感到他灼热的目光,却不敢看他,仓皇推开他的胸膛,夺门而出。
萧九辰并未拦她。
她慌慌张张地从陡峭的小径往下跑,跑得几乎跌倒,人偶无数双眼睛静静目送着她,顺着她奔跑的方向扭头,却没有阻拦。
她一路跑到树下小白身边,小白似乎哼哧哼哧在吃什么东西,但她无心细看,一手扯开拴着前足的枯草,翻身抓着它的颈毛,颤声道:“跑,小白,快跑!”
小白吃完最后一口,粗粝厚实的舌头舔了舔嘴角和鼻尖,开始狂奔起来,向着无边无际地莽莽夜色,呼啸的山风扬起她的衣襟,露出纤长赤|裸的左腿。
她双腿紧紧夹着小白的脖子,俯身抱着它的头,最后一次回头望去,看到一轮清亮圆月下,远处山巅的小屋前一抹突兀亮起的火焰。
那火是从他身上上烧起来的。
他斜倚在门框上,长风吹起大红的衣袍,手心里托着一团跳动的火焰,那火窜到了身边的人偶上,像是跳跃的水花,一传十,十传百,越跳越多,到最后漫山遍野都是熊熊燃烧的红衣人偶。
那人偶在火中也不怕疼,红衣烧着烧着就在风中飘起来,璀璨的金色光芒照亮了无数姣好明艳的脸,脸上是笑嘻嘻地,异口同声说着同一句话:
“你不要走。”
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在咿咿呀呀用同样的轻柔嗓音说话。
“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
火越烧越大,最终将声音吞没了。
花兮闭着眼紧紧抓着小白,感到疾风热浪刮过脸庞,直到眼前一暗,再睁眼的时候,正是妖王洞府前的空地,周围是月光中静谧的绿色藤蔓,地下有一排排矮脚草莓藤,旁边还有木架上垂落的各色花果。
“砰”的一声,一个东西打在了她身上,吓得她大叫了一声。
那是个黑暗中舞动的曼妙女人,半截身子埋在土里,手臂是绿油油的枝叶,她的嘴张得又圆又大,吐出圆溜溜的豌豆子,固执地一颗颗打在她身上。
“滚开!滚开!滚开!”
花兮:“……”
她随手捞起地上的豌豆子,没好气地砸回去,道“还你!”
她心烦意乱,砸得歪了,听到暗处有人“哎哟”了一声,捂着头走到月光下。
摩邪:“怎么是你?”
花兮:“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本章包括之前cue到的往事,之后都会连在一起哒!
第25章 痴心妄想
两人对视了半晌。
摩邪看到她破烂的衣裳, 被风吹乱的长发,和裸在外面的左腿,眼尾湿润,两颊在月色下浮起诱人的潮红。
花兮看到他被血浸透的黑衣, 被刀剑刺穿的伤口, 从右肩斜斜地划过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