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辰的身体里,竟然被种下了密密麻麻无数细小如蚁的血蛊,血蛊一旦种下,就只能存活在他一个人的血液里,不会随着流血涌出,只会钻在他身体里,死死扎根,让他的伤口无法愈合。
想要彻底拔出血蛊,要么他死。
……要么,就活生生地把他浑身上下的血,全部放干。
眼下血蛊已出,说明萧九辰身体里的血几乎已经流淌殆尽了。
他浑身上下仅存的生命力,几乎都随着血液涌了出去,原本咬紧的牙关已经松开。
花兮掌心感到的呼吸越来越弱。
他的睫毛轻轻扫过花兮的掌心,像是蝴蝶濒死的振翅。
就在最后一滴血流尽之时,清净上神手中结出一个繁复的法印,轻叹一声:“来。”
那碧蓝清透的天池水,如有牵引一般跃入空中,像一条玉带一般蜿蜒而来,源源不断,轻柔地顺着萧九辰的伤口注入他的身体。
花兮问:“这能行吗?”
清净上神垂眸道:“仙血非血,仙气而已,天池非水,亦是仙气。只是此仙气非彼仙气,还需化为己用。”
花兮松开遮住萧九辰眉眼的手,本以为他会畏惧惊怒,可他眸子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竟然异常清澈,只是微微偏头看她。
“我为你换一身血,重塑仙基,沉入天池,安心养神,静养数年,便无大碍。”清净上神出手点在萧九辰的眉心处,指尖发出淡淡的荧光,尽管萧九辰听不懂复杂的人语,但他说的话却灌入灵台,直接被理解了。
“萧九辰,我是你的师父。”
“你要收徒?”花兮眉开眼笑,“太好啦,萧九辰,师父他已经几百年都不收徒了,你要当我的小师弟了!”
清净上神道:“他是你的师兄。”
花兮:“???”
花兮:“他比我晚拜师,为何是我师兄?”
清净上神却不回答,只问萧九辰:“时间紧迫,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寒冬腊月冰冷的湖水灌*T 入身体,想必很不好受。
萧九辰的动作极为迟缓,连转动眼珠都变得困难,嘴唇煞白,睫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慢慢地,慢慢地,看了花兮一眼。
清净上神道:“她会等你。”
萧九辰闭上了眼。
花兮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痛了一下。她原本想再同他说些什么,但想想重塑仙身大抵也不会多久吧,有什么话等他醒来再说也不迟,于是只是笑笑。
下一刻如同浮冰漂上水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他身上各处结起清澈透明的冰壳,最终笼罩成一体修长通透的冰棺,寒气逼人,冰块下他沉睡的脸庞惨白而冰冷。
但花兮也就看到一眼,之后冰块仿佛活了一般,黑色的墨汁在冰下涌动,瞬间从四面八方遮住了萧九辰的脸。
她好奇之下低头看去,那墨汁不断翻涌,如雷雨天变化多端的云雾,冰冷阴森的雾气凝结成幻象,似乎有冰冷的铁笼铿锵落下,而后是黑色的虫卵密密切切地蠕动繁衍,和突然喷涌而出的无穷无尽的鲜血。
“师师师父!那是什么?!”花兮吓了一跳,往清净上神身后躲。
清净上神眉心微蹙,似乎惊讶于看到的影像,半晌淡淡道:“小七,你看到的是什么?”
“额……有个婴儿,很小,穿着嵌金丝镶白玉的锦袍……被一群人关进了铁笼子,有人剥下了他脚踝的长生金锁,还有人捉住他的手腕,拉出铁笼,用匕首割,血涌了出来,婴儿在大哭,那群人在欢呼,他们用碗去接流下来的血,疯狂争抢……但是血只流出来几滴,然后就凝固了。”
“他们把黑色的虫卵放在伤口上,虫卵孵化了……是黑色的蛊虫,蛊虫钻进他的身体里。”
花兮恍然大悟:“这是小时候的萧九辰……难怪三百年来,就算是金影卫都没能找到他!他不是被人保护起来了,而是流落到了妖界,被一群蛇妖囚禁地底,放了整整三百年的血。”
清净上神道:“天池之水倒映人心所想,你看到的是萧九辰的来历。”
花兮忍不住问:“师父,那你看到的是什么?”
清净上神沉思了片刻,道:“月下舞剑。”
花兮不解:“为何是舞剑?”
清净上神不答,只挥一挥衣袖,湛蓝的天池湖水自动向两侧卷开,露出一条通往湖底的通路。
那冰棺呼啸而去,飞速沉入湖底,湖水涌动着将它彻底淹没。
花兮望着重归平静的湖面,却不知道,他们下次再见,便是两百年后。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他下线了,下一章又将以全新的形态上线!
晚六点正常更~
第29章 游鱼飞鸟【二更】
两百年, 期间便是两百轮花开花谢。
又是一年冬日,碧落山满山枝干挂冰,飞檐金殿卧积雪,银装素裹晶莹剔透, 白茫茫一片如梦中仙境, 山麓祥云缭绕, 山巅更在三清天之上。
远远地, 一名红衣少女蹦蹦*T 跳跳地从布满白雪的小径向上, 哼着一支无名小曲儿。
她一袭鲜明的红衣,身量纤长, 身姿轻盈,恰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一条大红的发带挽起乌黑长发, 发髻上拴着一枚银铃, 走起路来便叮当作响, 煞是好听。
步子轻盈,她一边走,一边舞动着纤细的双手, 结出一个又一个的法印,像是有一股望不见的春风拂过,沿途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绚烂如云霞的桃花争先恐后地绽放, 在冰天雪地里如一场不合时宜的梦境。
桃花在雪中纷然而落,花雨里飞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凤凰。
那凤凰纤长优美, 羽翼洁白, 忽上忽下地在她身侧, 灵巧地在花树间翻飞。
这少女正是花兮, 两百年前,她羡慕别人有灵宠,想给自己也整一只,结果捡来的小白猫蠢笨如猪,正气得她头疼,这只白凤凰仿佛通了灵性,就是在一天夜里忽然从天而降的。
她一睁眼,满屋晨曦,雪落山头,那白凤凰就栖在她床头,歪头望着她,羽毛犹如上好的白玉雕刻,在染金的尘埃中圣洁不同凡物,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花兮立刻爬起来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白丢了出去,宣布自己有了新的灵宠。
后来当然也没舍得把小白饿死,不过比起小白吃了睡睡了吃,这白凤凰却不吃不喝,如同一个幻影,总是日夜不歇地守着她。
她睡觉的时候,白凤凰就一直停在高处的房梁上,眼神黑漆漆地安静望着她,仿佛看她睡觉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她听讲的时候打瞌睡,那白凤凰就用头轻轻拱她。
她懒得上山取东西,便指使白凤凰帮她,它飞起来犹如乘风利剑,直冲云霄,翩然而去忽然而回。
她缺少箭羽,想偷偷从它屁股后头薅毛,没想到被它回头逮了个正着,花兮讪讪一笑,本想算了,却见它主动把修长的尾羽啄下来叼进她手心。
它会帮她嗑核桃,嗑瓜子,挑走酸果子,把甜的单独留下来。
甚至,半夜还会从大梁上展翅滑下,叼着被子帮她轻轻盖上。
花兮那夜睡得不沉,迷迷糊糊还以为是小青,睡意朦胧地睁眼,看到修长的羽翼从眼前划过。
她很感激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嗓音微哑:“乖。”
白凤凰望了她一会,轻轻低下头,蹭了一下她的手心,把她的手叼进了被子里。
真是没有比较没有差距。
花兮时而看着还在沉迷吃屎的小白,心想大家都是灵宠,为何智商差距如此之大。
不过,白凤凰和小青却处不来,小青对它不可谓不关切,还时常准备些新鲜果子讨好它,但它不仅一口不吃,而且但凡小青靠近,就立刻振翅远离,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小青为此很沮丧,花兮便拍着她的手道:“没关系,至少小白喜欢你呀。”
小青落寞道:“只有当我手里有吃的的时候……”
花兮还时不时把白凤凰架在肘上,*T 去跟清净上神炫耀,笑嘻嘻道师父师父你看我搞了好大一只聪明鸟,师父总是笑而不语。
花兮一贯起名废,本想和小白凑个对儿,喊它大白。
清净上神道,不妨叫他小九。
花兮一愣:“小九?听起来和我倒凑了个对儿,还有点耳熟。不过师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成天追着白凤凰后面喊:“小九小九,你喜欢我喊你小九吗?”
白凤凰望着她,似乎说不了话很憋屈的模样,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九虽然通人性,却不是个喜闹卖乖的个性,有时候它一只鸟会偏着头看书,有时候在高处看他们舞剑。
但多数时候,它不仅对吃喝没兴趣,而且似乎除了跟着花兮以外,对其他事情都没兴趣,喜好很是捉摸不透。
一次,葫芦师弟兴致勃勃地来跟花兮唠八卦,花兮掏出一把话梅瓜子,盘腿上桌,边嗑边听。
只听葫芦说:“小师姐,你记得么,温温柔柔的妙音仙子有个追了她三百年的追求者,祖上是灵猫族。结果前几天,妙音仙子大发雷霆,把那只灵猫本体吊起来打呢!”
花兮噗的吐出瓜子壳,眼睛放光:“吊起来打?!快快,仔细说说。”
“那灵猫一直对妙音仙子求而不得,就想出了个歪招,他本体是只顶可爱的三目灵猫,就装作无家可归的模样,被仙子收养了。仙子以为它是只没开心智的猫,和它同吃同睡,喂他吃饭,甚至一起洗澡。”
花兮:“哇哦。”
葫芦:“结果三百多年过去,那灵猫自以为和仙子情谊深厚,就化出原型,跟她说了事情真相。结果你猜怎么着?”
花兮:“吊起来打!”
葫芦道:“正是。妙音仙子感到自己的情感受了欺骗,她发现自己宠了三百年的心头爱是猥琐猫,还发现此人人品低劣,不择手段,据说那猫从前就喜欢舔她闺中部位,现在想来怒不可遏,令人发指,于是用锁魂引将黑猫锢在本体之中,将他好好收拾了一番。”
花兮乐不可支:“打一顿怎能够?依着是我,我才不打他呢,我可是最疼灵宠的了,我一定好生照顾他……然后,把他阉了。”
葫芦哈哈大笑:“果然还是小师姐有办法!”
结果不知为何,之后好一阵子,白凤凰小九都不同她亲昵了。
它时常孤零零地,在屋顶惆怅地待着,何止不陪她睡觉,简直连她的卧房都不肯踏足一步。
花兮要抱抱它,它惊慌失措地后退。
花兮脱衣服,它从大梁上腾空而起,连扑带闪地从窗户冲出去,冲碎了窗棱,比飞箭还快。
花兮可愁了:“小青,不知道为什么,小九好像生我气了。”
小青疑惑道:“啊?是不是最近太闷了?要不小神女带它出去散散心?”
小九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碧落山巅的天池。
花兮到底还是个孩子,萧九辰刚沉湖那几年,还惦记在天池边折些小船,载着*T 鲜花晃晃悠悠飘向湖心,念叨说你可快点醒吧,天天背佛经背得我都要秃了,等你醒了你就给我垫底了,我就再不用认真学习了!
结果孩子玩性大,萧九辰又一直不醒,过了五年十年,她就把湖底的人忘了个干净,倒是觉得天池中的鱼更引人注目。
她带着白凤凰小九来到湖边散心,小九似乎心情好了一些,栖在高处的树枝上,目光深远地看着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