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蓝衣弟子巴巴地探头看他,交口称赞道:“小师弟吉人天相。”
“小师弟眼睛真大。”
“哟还会看人呢,笑一个,笑一个嘛。”
有好事儿的伸手去逗弄他,那婴儿小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
一名年长的师兄,急忙将孩子抱过去,熟练地哄起来。
“这是为师故人之子,故人已逝,幼子无辜,”师父道,“他年纪小,尚未入道,若是资质平庸,以后也不必入道,你们多加包容,不可暗生龃龉,当亲如一家,相互照拂。”
众人齐声道:“是——”
雾气弥散,画面转了又转。
那名为秉凡的婴儿逐渐变成孩童,一日日在松山读书练剑,虽然还是又怕生又胆怯的模样,但总是用憧憬的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师父。
才五六岁,就天不亮去打扫师父的院子,提水劈柴,捡着最脏最累的活干,却从不叫苦。
他和师兄逐渐混熟,才知道师父是何等人物,这座松山名为长留,而那师父便是九州赫赫有名的玄慈大师,活了足足三百年,百姓都称他为人间神仙。
很多人都猜测玄慈大师只差一步就要登仙,只差渡劫那临门一脚,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雷落下,他就飞升成仙了。
“师父竟然如此厉害。”秉凡道,漆黑的眼珠闪着明亮活泼的光,“师兄,我、我也想修炼,以后同师父一样厉害!”
那师兄哈哈大笑,揉着他的头道:“你还小,师兄练剑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学着玩儿吧。”
秉凡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把师兄敷衍的话当真,日日在练剑场旁边,举着比自己还长的松枝当剑,不出月余就舞得煞有其事。
其他师兄都忍不住围观,说真不得了,小师弟描摹动作也就罢了,他竟然能描摹师父的剑意!
“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花兮矜持地评价,“比他那些师兄,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比他那废物师父,也强得多。”萧九辰道,“你听到玄慈大师讲读的经书了么?”
花兮道:“狗屁不通。”
萧九辰:“听他讲书,飞升遥遥无期,堕魔指日可待。”
花兮笑得打跌。
那日,秉凡在练剑*T ,玄慈大师路过,手指轻轻搭着他的剑柄,道:“运气当从气穴引向璇玑穴,你为何逆而行之?”
秉凡露出无辜的神色:“师父,哪里是气穴,哪里是璇玑?”
玄慈大师神色微愣:“你未听我讲课么?”
秉凡急忙解释:“师父,您说我还未到年纪,等我引气入体了以后,才能开始筑基。”
“你多大?”
“弟子九岁。”
“九岁……”玄慈大师手指搭在他脉象处,神色古怪起来,“你是何时……引气入体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要知道天赋异禀如玄慈大师,也是十三才引气入体,古往今来,修行到七老八十还没引气入体的修仙者大有人在,往往蹉跎一辈子还是个凡人,连门槛都迈不进去。
没有人教他,没有人管他,不到年纪,还没修炼打坐,他自己就引气入体了?
所有师兄都呼啦啦围过来,像是看什么珍奇动物一样,挨个摸他的脉象,一惊一乍道:“真的!真的入体了!神了!绝了!你比师父还要早四年!”
花兮奇怪道:“咦,我小时候怎么没有引气入体?”
萧九辰:“你天生的。”
花兮惊讶道:“还有这种好事!”
萧九辰:“你一出生,便筑了基,且无需渡劫就能得到天道的认可,否则你以为,你是如何担得起‘天生神女’四个字。”
花兮咂舌,恍然大悟:“原来我这样厉害。难道我比那玄慈大师还厉害?”
萧九辰笑笑,语气温柔:“你比他厉害多了。”
而当时,全师门还不知道,这小师弟的天赋到了何种恐怖的程度。
九岁引气入体还是被他童年营养不良颠沛流离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给耽搁了,从引气入体以后,跟窜天猴似的,十岁筑基,十二结丹,十四元婴,十六化神,十七岁渡劫,赶上了玄慈大师三百年的修为,和师父平起平坐。
十三师兄,在他入师门的时候引气入体,在他结丹的时候引气入体,在他等天劫的时候还在引气入体,最终受不了这个打击,连夜背着包袱,逃下长留山,退出了师门。
十七岁的秉凡,出落得修长挺拔,眉目俊朗,一身白衣,每天快快乐乐的,像是只精力充沛的狗子,漫山遍野地跑。
他算不上多么勤奋,最多只能称得上认真,师父让他读的书他就读,过目不忘,师父让他练的剑他就练,十二岁打遍师门无敌手。
别人都成双成对的过招,他只能一个人跟自己打,但就算这样,修为还是一个劲往上涨。
十七岁,他刚刚突破渡劫期,师父说要跟他过招。
他激动地两眼放光,差点跳到树上去,一连声道:“真的……真的吗,师父!这、那、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全师门的弟子都哗啦啦涌过来看热闹,交口称赞秉凡真是受师父青睐,师父可从来没有跟别人对招过,百年来几乎没人见过师父出手,传说师父两百年*T 前修为便足以一剑杀死千年老妖,站在人间修仙者的巅峰,更遑论今日。
他们要大开眼界了!
结果,秉凡三十招之内,削断了师父手里的剑,一脚当胸把师父踹飞了出去,剑尖抵在师父的喉咙上。
秉凡奇怪地看了眼师父,道:“师父,您还要让我多少招?我不怕的,您就算打伤了我,我也不会怪您!”
全场鸦雀无声,死一样的寂静。
玄慈大师一场惨败,虽然秉凡完全没往心里去,见人就说师父为了鼓励我,没有拿出真本事,故意输给我的。
但再怎么说,那一脚被踹飞出去,撞断了苍天大树,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
师父走到哪里,那些徒弟的目光就追到哪里,但他回望过去的时候,那些弟子又纷纷避开了目光,掩耳盗铃似的摇头晃脑开始背书。
秉凡的名声渐渐传开了,人人都说长留仙门有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十七岁渡劫期,是玄慈大师的关门弟子,得了大师的亲传,大师待他视同己出,教给他无上秘籍。
话传了一千遍,连玄慈自己都信了。
他教给了秉凡什么?他究竟是怎么教秉凡的?才能让他如此突飞猛进、出类拔萃?才能让他十六岁就能当胸一踹,赶上他三百年的苦修?
他日思夜想,百思不得其解。
凡间都称他为人间神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是刚刚够到渡劫期的门槛,离飞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日日夜夜苦修,都未能将自己的境界提高哪怕一点点。
他或许穷极一生,都等不到天雷落下的那一刻。
其实,他并没有额外教导秉凡,只是把他跟其他徒弟一样对待,只是同样的课,别人听了几十年都不能参悟,他第一次听就悟了,而且,一悟一个境界,同样一个剑招,别人连几十年都学不会,他随手比划就会了,而且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但如果要玄慈承认,其实秉凡的天资并不是师父的成就,全是他自己悟性高,或者说,要玄慈承认,他的资质比秉凡差,甚至差百倍不止,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或许,他真的在授课的时候,或是私下指点的时候,无意中说出了本门的秘法,只是他自己都没参悟,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秉凡听了就学会了。
玄慈大师越想越觉得是如此,一日深夜,单独召秉凡去了他的卧房,在火炉跳动的火光中,与亲徒促膝长谈,旁敲侧击。
秉凡第一次单独和师父相处,激动地头发都炸开了,水也不敢喝,舔着干干的嘴唇,结巴道:“什么、什么秘诀?”
玄慈蹙了蹙眉,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十七岁渡劫期,与为师如今在同一境界,对修炼一事自当有独道的理解。你不该藏着掖着,应当同师兄一起分享。”
秉凡呆呆道:“分享什么?”
“譬如,你每次开悟的时候,都是悟到了什么?”
秉凡挠挠头:“我不记得了*T 。”
玄慈的目光冷了一瞬:“一个都不记得了?”
秉凡想了很久道:“我记得我升渡劫期的时候……就是半年前,当时在吃一个苹果。”
玄慈:“……”
秉凡继续道:“那个苹果十分香甜,吃得我浑身舒坦,我吃完以后哈哈大笑,就破了瓶颈,从化神升了渡劫。”
玄慈:“……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结丹期后应当尽快辟谷,你为何还去吃苹果?”
秉凡大惊失色:“要辟谷的吗?”
玄慈:“……结丹期后十年内。”
秉凡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我才结丹五年。”
玄慈:“……”
他当初光结丹到元婴就用了十年,元婴到化神用了五十年,化神到渡劫更是用了二百年。
秉凡还是很害怕,他思来想去,胆怯道:“师父,那我现在就要辟谷吗?”
玄慈冷道:“对你而言,辟不辟谷,应当都一样吧。”
一场长谈,不欢而散。
秉凡天生性格单纯,再加上年纪小,未经人事,只知道师父对他不满意,不高兴了,就加倍殷勤地侍奉师父。
每日早起请安,晚上熬夜修炼,乖乖辟谷,每次感觉自己修为提升了,修炼速度又变快了,就迫不及待第一个告诉师父,生怕师父对他失望。
可他越努力,越出色,师父就越失望,何止是失望,简直是绝望!
一日深夜,玄慈在塌上打坐,脑中突然闪现白日里秉凡快乐的神情,说师父听你的果然没错,我辟谷以后修炼速度简直一日千里,比起刚突破渡劫期的时候,修为还要翻了一倍呢!
他的笑容明晃晃的,就在眼前。
玄慈突然气血逆流,胸前一闷,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红紫色的淤血。
花兮叹道:“糟了,这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看来玄慈就是魔障之主。”
萧九辰道:“未必。”
玄慈的道心动摇,修为不进反退,境界甚至从渡劫期逐步下滑。
就在这个时候,秉凡飞升了。
九道天雷一道接一道凌空劈下,宛如炽白色的惊龙,狰狞地划破夜空,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劈向长留山顶。
无数睡梦中的弟子惊慌失措地赤脚跑出屋外,大叫:“师父渡劫了!快起来!给师父护法!”
然而眼尖的已经发现,被天劫加身的不是师父的主殿……而是最末端属于小师弟的阆苑。
玄慈亲自为他护法,在护法阵上灌入了近乎全部的法力,他执着法杖白袍猎猎立于山巅惊雷之下,亲自为弟子护法的景象,留在了很多人的心中。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样拼命的为秉凡护法,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护法还是做戏,是一腔祝福还是自欺欺人。
秉凡飞升成仙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整个九州。
皇帝与国师大喜,赏赐长留山黄金万两,望天神庇护大苍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无数凡人蠢蠢欲动,心痒难耐,求道者络绎不绝,从山脚绕着山排了一周*T ,但凡玄慈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山顶,便有成千上万的人乌压压地下跪祈福,求大师出关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