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往旁边看了几眼:“没什么事,也许是刚刚有小鱼从我前面游过去了,诶什么?!还有吗!谢谢!”
燕遥知冷眼看着他自言自语。
长留尾巴一甩,伸手朝着沉船残骸的一个缝隙里做出接取的动作:“谢谢......”
他的话还没能说完。
一道急劲的水流就擦着他的耳侧射了过去。
在长留的视野里。
好心给自己分享鱼冻的同族被一根巨大的鱼骨扎穿了小腹,大股的鲜血染红他的视线。
而燕遥知看见的,则是那藏在沉船之中,幽魂一样的东西朝着长留伸出触爪,他只是把那只扭曲的爪子用随手捡的一个东西给钉起来了而已。
“燕......”长留颤抖着,他看上去又快要哭出来了,应该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会突然对着自己的族人出手。
燕遥知能理解他在亲族全灭后的孤独,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不太忍心叫破似乎只针对这条爱哭鲛人而来的幻觉。
可是。
就算长留所见所触,都是族人的热闹温情,但说到底,此处只有满地的枯骨,是破败而危险的坟茔。
燕遥知上前,攥住他随手从地上捡来的鱼骨,鱼骨的最前端,钉着一只扭曲分叉的触手。
长留却见燕遥知轻松地用鱼骨挑起一只鲛人。
然后......那条鲛人裂开了。
“诶?”长留呆愣。
鲛人裂开的截面光滑无比,仔细看却又像是聚集着许多泡沫一样的东西,一股颤栗感从长留的眉心蔓延直到鱼尾最末端,他的心脏几乎停跳了。
可在他能看见的地方,是族人们愤怒的表情;他的耳边,是一声声质问;甚至鼻尖上,都萦绕着长留最最怀恋思念的气味。
“是不是海里的东西都很喜欢使用致幻这一招?”燕遥知提着被截断的触手甩了甩,上一次遇到的那条欠扁的怪鱼也是这样,现在出现的这东西......他踢开沉船的残骸,在底下找到了一堆扭曲分叉没有头尾的触手一样的东西。
像是把旧世界的海蛇尾放大了无数倍,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躲在沉船底下的坑里,不停地蠕动着。
就。
挺倒人胃口的。
第39章 挨饿的第三十九天
燕遥知在装满了触手的大坑周围找到了十分明显被拖拽过的痕迹。
显然这一大坨东西是前不久才被强行拖拽到这里来的——在他们去往海神殿的必经之路上。
这下子, 燕遥知也不得不开始怀疑,在除了他自己、海王、老怪物三方之后,是否还有一只隐藏在暗处的手。
戳破了幻境之后,长留整条鱼大受打击。
燕遥知很清楚他的感受, 当他在千年万年的时光里, 习惯了孤寂的滋味,越是看见陆地上一茬茬新生的人类团结和睦, 他就越能清楚地认知到自己是个异类。
“接下来的路不远了, 你留在这里吧。”燕遥知说。
长留的眉梢耷拉着:“抱歉。”
“你也可以先回去,虽然我并不建议你独自上路。”燕遥知并不是很会宽慰别人, 见长留木木呆呆地没什么反应,他皱皱眉毛, 转身游出去。
没过太久,燕遥知扛回来一个巨大的贝壳。
或许只能说这种生物长了两片贝壳一样的甲壳, 因为它里头的东西跟燕遥知所熟悉的那种生物没有半点关联, 反而更像是掉进海里的鸟和章鱼的结合体——对于新世界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燕遥知一直秉承着同一个态度: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没必要去研究认识,反正人类生生不息,以后肯定会有个上进爱思考的孩子去钻研的, 自己只要平躺着就好了。
他无情地把因为恐惧自己而缩紧的双壳撬开,把躲在里头的生物拽出来,然后把两片厚实的壳抗回长留的位置, 接着, 他就把不在状态的鱼往壳里一塞:“你在这里等我, 如果过了三天我还没回来, 你就先走。”
因为不放心, 燕遥知还拽了许多海草礁石来掩饰贝壳,待布置好了一切,他才放心地往先前长留给指出来的方向继续前进。
就像前一段日子一样,燕遥知路过的地方没有半条鱼经过,水里安静得骇人,渐渐地,他看见一些鲛人盖在海底的房屋,这些屋子宛如堆砌的珍珠一样,一个挨一个地列在大洋深处,鲛人们用会发光的矿物植物来装点,屋檐上挂着长串的珍珠。
燕遥知还记得,鲛人们因为自家可以泣泪成珠,就有个把小鲛人哭出来的珍珠都收藏起来,等他长大了再做成各种饰品送给他的习惯,那个把他的棺材拖回地里埋起来,因此成了海底最大一个农庄庄主的鲛人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他的家和农庄里挂满了珍珠的帘子,每次亲朋过来,都要指着那些见证了时光的珠串大声笑话他。
他继续往里游。
精致明亮的屋舍空空荡荡,珠串随着水流摇摇曳曳。
鲛人们没有关门的习惯,因此每一座屋舍都只有一个精心装饰过的门框,他们总是手里拿着琴和海螺,朝每一条从自己家门口的鲛人打招呼,或者为到处玩耍的小鲛人送上一朵花,一条鱼......在海王的庇护之下,这群天生美丽的生物只需要随心所欲地去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其他的一切都不用操心。
作为一只僵尸,燕遥知表示自己也很向往这样JSG的生活。
在旧世界,他这只异于人类的生物被妥善地安排,供职于医院的太平间里,见不到太多活人,就最大程度上地避免了激发他的凶性;而在工资之外的员工福利是能喝上最新鲜的,生机还没有散去的血浆,食堂的阿姨觉得他可怜,还会时不时做个血旺血肠什么的给他解馋。
哪里像如今。
因为害怕抑制不住凶性大开杀戒而远离人群,拒绝人血,忍受着日复一日的饥饿,肢体也渐渐变得僵硬麻木......
他曾经连部落民捕猎的异兽血也不敢沾,只因那时的他心性远没现在的坚定,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把尚且弱小的人类文明毁灭的凶手。
鲛人的城市曾经遍布整个海底,而长留岛附近的建筑没那么庞大,但也比现在陆地上的人类部落要壮观许多。
在城郭的最中间,是鲛人们供奉海王的神殿。
空荡荡的城市依旧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但曾经死在这里的鲛人已经没有踪迹。
燕遥知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机存在,除了......
长留曾说过的,在他们岛屿旁边沉睡了很久很久的巨兽“山”。
燕遥知在城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海神殿里也没什么响动,但他直觉那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先放弃探索神殿,转而朝着浮在海里的那一团庞大无比的生机游过去。
这一只“山”比先前他们遇到的那一只更加巨大,也更加古旧,他的身躯上有许多发白的伤痕,鳞片的缝隙里生长着一缕缕头发一样的,墨绿的海草,而在他脊背的尖刺里堆满了小生物褪下来的壳,那些壳已经很有些年纪,紧紧粘连在一起,变成了石头一样的东西。
他果然睡得很久了。
燕遥知找到了“山”的头颅,把自己的手贴上去,起先他什么都没有听到,耳边依旧是水下暗流的响动,但渐渐地,燕遥知耳里响起来一阵规律的鼾声。
燕遥知:......
睡得真香啊,睡眠质量一定很好吧,好羡慕哇。
距离海王消失,到现在也已经又过了数万年。
在遇见长留之前,燕遥知甚至都怀疑过鲛人已经灭绝,完全没能想到他们还留下来了一支繁衍至今。
作为鲛人的末裔,长留年纪太小,对族中的历史一知半解,但这头“山”就不一定了,他既然和鲛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想必,能从他口中撬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来。
可是。
怎么才能唤醒他呢?
燕遥知挠挠头,双眼变得猩红,尖牙也慢慢地长长,一股令所有活着的生灵都会感觉到不适的冰冷死寂瞬间爆发开来。
‘......唔?’
燕遥知瞪着通红的双眼盯着“山”巨大的眼皮。
他知道自己身为死物注定会被活物讨厌,但管他呢,讨厌还是喜欢的,在关键时刻能用上就行了。
‘又来了......大、大人......那东西又来了!!!’
巨兽惊慌地从梦中醒来,然而或许是因为睡得太久,眼皮都被海草糊上了的缘故,他庞大的身躯挣扎着,脑袋左右甩动——燕遥知不得不抓紧了巨兽的一根尖刺,免得被甩出去——眼睛却迟迟没有挣开。
‘怎么回事,天黑了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燕遥知觉得这大家伙有点憨。
他默默地盯了半晌,巨兽才意识到自己双眼没有睁开。
‘哎呀吓死我了,原来是我没有睁眼睛啊。’
巨兽的眼皮上凝固的石块簌簌地掉落。
燕遥知站在他一只眼睛前,手依旧扶在巨兽眼边的一根“小”刺上。
‘卧槽这是个什么东西?!’
巨兽猛地一抖,瞳孔缩得只比人的脑袋稍微大一圈那么小,定定地盯在燕遥知身上。
燕遥知已经收起了尖牙,除了泛红的瞳孔依旧充满威势之外,整个人显得乖巧又无辜,黑发朝后飘着,露出他那张白净文质的脸。
‘小家伙,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吗?’巨兽的瞳孔太大了,燕遥知没法确定他到底在看自己身上的什么部分,只觉得双腿略微有些不自在。
‘是不是有东西拿走了你鱼尾,给你换上这么两个丑东西?’
‘别怕,尽管告诉伟大的利维坦十八号吧,我可是海神大人最宠爱的孩子,一定能帮你把鱼尾换回来的......’
“利维坦十八号?”燕遥知跟着他念了一遍。
巨兽显得很骄傲:‘这是海神大人给我的名字!’
海王制造了这种大家伙?
“你知道海神大人在哪里吗?”
‘已经迫不及待要拿回自己的鱼尾了吗?吼吼吼~~小鱼,来,到利维坦十八号的嘴里来,我会带你去见海神大人的。’
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燕遥知看见巨兽张开了嘴巴,他口中没有尖牙,也没有旧世界须鲸那筛网一样的牙齿。
燕遥知用力抓住利维坦十八号身上的尖刺,稳住身形:“等等!”
‘怎么了小鱼?’
“你要带我去哪里见海神大人?”
‘当然是海心城啦......噫?海心城要怎么走来着?唉,不管了,小鱼你别担心,跟着利维坦十八号走,不会迷路的~~’
相比起曾经遇到过的他的同类而言,这一只巨兽显得过分活泼。
燕遥知却不敢贸然进入一个巨兽的口中:“你自己都不知道海心城要怎么走,还说要带我过去,你别是想把我骗进你嘴里吃掉吧?”
‘怎么可能?利维坦十八号是不会吃小鱼的,其他的小鱼也不吃!’巨兽感觉自己受到了质疑,他气鼓鼓地张开大嘴,‘我们可不像海里的那些肮脏的大家伙,一只利维坦生下来是什么样,到死的时候还是什么样!绝对绝对不会有死掉的鱼进入我们的身体!’
穿过他巨大的嘴,燕遥知看见有什么东西悬在利维坦十八号的喉咙上,巨大的口中没有舌头,而更像是一个完全封闭的房间,在那个悬挂物的后头是细细的喉管,几乎只容两人通过。
‘放心吧小鱼,虽然我不记得去海心城的路了,但我记得大人说过,只有愿意到我嘴里来的,才能找到海心城。’
燕遥知依旧不放心,紧紧抓住巨兽的刺。
然而。
‘噫,这是什么怪东西,你还给两个丑东西盖上布遮住了吗?没关系!利维坦十八号绝对不会嘲笑任何一条小鱼的,哪怕他长得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