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在瑶华的朋友,嗯……怎么讲,她说最近岑枝写得拉胯了。”
“这个我知道!岑枝不是说要效仿咱们的翡不琢先生每日登载吗?结果她上旬撑不住了,宣布休刊。”
五月初九,瑶华派。
瑶华派以花多而闻名,西南气候温暖,门派内各色灵植开得如火如荼。银天正拉着自己的爱徒出门赏景,道:“你闷了这么多天,也该换换心情了。”
岑枝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低眸,明显沉浸于自己的心事,顾不上这繁花盛开的美景。
银天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都说文无第一,可是如今这时代,文修能知道自己的文章销售情况、也知道读者对其的反馈与讨论度,这些数字都是实打实能看见的,如何不在意?
岑枝与诗千改的人气,不可相提并论。银天有些时候甚至觉得,和一个天才文修生在一个年代,对于其他文修简直是一种残忍。
这段时间,已经没多少人提起岑枝与翡不琢的那场文斗了。当然,文斗这种形式本身还在被重复议论,并且前段时间还有新秀挑战老前辈,并从中胜出。
不过,其实真正参与“文斗”的修士并不多。
首先,它需要挑战者本身跨一个大题材。第一个跟风挑战的文修就对自己太过自信,发出来的文章被读者嗤之以鼻;
其次,这行为有点像旧时代的“踢馆”,无缘无故就进行,名声上不太好听。被挑战的那个人处于尴尬位置,人家点名要与你斗,你是接还是不接?
岑枝当时就因为后一点被诟病,尤其是她这个先提出挑战的人还输了……不仅输了,后续写的公案小说也陷入僵局,甚至停刊。可以想见会遭到多少嘲笑。
她停刊后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种反常的行为也是先前从没有过的,银天实在担心,才把她强行带出来玩。
银天看得很清楚,瑶华与琅嬛两位魁首的差别不仅在人气上,也在心境上。岑枝冲动挑战,先输一筹;后续钻进牛角尖,再输一筹。而相比之下,诗千改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应过,落落大方,态度像大人对待小孩。
“我没有心情不好。”岑枝道。
但她看到师尊的表情,就知道师尊并未相信。她一顿,挪开视线闷闷道,“……我只是在思考,要怎么才能提升。”
她知道自己遭遇瓶颈了。
银天道:“你若实在想知道,就应该向诗道友道个歉,然后试着与她接触,看看能否从她身上学到什么。就算不能,与她交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她这个徒弟在狼群中长大,性情冰冷如雪。就像山中野兽一般,遇事先想到撕咬,极具攻击性。
除了野狼之外,她从未有过朋友,恐怕也很难理解为什么要道歉,但作为她的师尊,银天需要一点点地教会她为人处世。
岑枝微怔,歪了下头。
银天继续道:“诗小友在灵犀玉网里发的那个经验交流楼,你看了吗?”
岑枝鼓了下嘴巴:“……看了。”
技巧能理解,可是诗千改字里行间同样很注重情感的表达。有感而发,先有“感”才有“发”,这是她不能理解的。
“等我们三派都过了六月年中考核,大家应该都空下来了。你可以到那时与诗小友当面说。”银天道,“这段时间先不要再想你那公案小说了,把注意力回到徵文上头去吧。”
虽然《万鬼集》眼看着无望第一了,但前三甲还是得争一争的——再次,总不能输给北斗吧!
……
幽篁山庄。
时令过了端午,川蜀地带的人们都穿上了轻衫。幽篁山庄内绿树如茵,竹海连绵,建筑错落。
家主书屋倚水而建,外侧长廊未设栏杆,如同直接悬空浮在水面上方。水中生了漂浮如伞页的灵植,散发出清凉宜人的香气。
“今年这批文章你觉得如何?”
秦圆道还是一贯的黑衣,袖口松松地挽着,正坐在长廊地板上,背靠廊柱。她一手拿着文书,身边还散落着许多纸页。
这些都是参与徵文的文章,她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在她身侧坐着个少年,正是秦方浓。他衣着随意,肩上披着红色外衣,面对着湖泊,正低头玩着自己的折扇,未穿鞋袜,足尖刚好垂到水面,树荫和长廊顶棚的阴影遮在他脸上,只有几点碎金阳光。
他有点懒散地道:“除了翡姐姐的《赌翠》,其他都不如何。”
秦圆道:“……”
她糟心道,“也未见你平常这么亲热地叫我姐姐。”
秦方浓喊她,一般就是个单字的“姐”。
“……你那折扇有什么好玩的?这样还能看出朵花来么。”秦圆道见秦方浓拿着折扇开开合合,忍不住好奇问道。
修士的本命灵武是不会出现变化的,它的外表对于修士来说早就烂熟于心了。这小子,分明是不想与她说话!
秦方浓道:“没什么。”
语毕,收拢起了折扇。
他只是月初三号时观察到自己扇面上莫名有朵桃花闪了闪,还有股灵气勾连到了远处,若有若无,几乎像错觉。一般来说,只有他使用灵技的时候扇面才会动,可这朵桃花消失又出现的时候他并没有在用灵技。
不过他好奇心有限,这么多天里也只有两次无聊时想起了这变化。
若是其他修士发现自己的本命灵武出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变化,肯定会紧张忧惧,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连姐姐都没告诉。
“……”秦圆叹气道,“看来这徵文对你也没什么用,明年就换回正常主题吧。”
秦方浓笑笑不说话。
这话说得如哑谜一般,言下之意只有她们姐弟二人知晓。
——幽篁山庄近年的徵文主题都是“情绪”,本是为了给秦方浓“治病”。盖因她这个弟弟生有怪病,从七岁之后就开始对情绪的感知越来越淡泊,再大的事情都无法激发起他剧烈的情绪波动。
可七岁之前,秦方浓还是个情绪很敏感的小孩。他不是天生如此。
放他出去云游走四方,也是这个原因。不是都说红尘动人心吗?
而她这边则尝试文字的方法,看是否能缓解这种症状。文字可沟通天地,说不定就找回他丧失的七情六欲了呢?
结果数年下来,两条路都进展有限。云游还反而把他的情绪磨得更淡了,哪怕身处险境几乎丧命时,他也微笑面不改色,在秦圆道看来简直疯得厉害。
至于文章就更不用提了,往年投上来的徵文,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好在这么多年下来,秦方浓除了性情显得有些奇怪之外,也没有太出格的地方。虽说外界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小魔头,但秦圆道知道他行事有自己的规矩。
因而,她都打算随他去了,谁知去年年底有了进展——秦方浓信中告诉她,他觉得皖州一个新秀的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这可奇了,十年以来头一遭。从前秦方浓根本不会在信里提某个人的文章!
又过了段时间,秦方浓信中又说,自己在听书时偶然碰到了这位文修。
那次之后,秦圆道就打听到了文修的名字:诗千改,笔名翡不琢。她找来翡不琢的文章看了,觉得她弟弟一小半是被文章调动了情绪,一大半是透过文字,感觉到了文修本人浓墨重彩的情绪。
这必定是个性格很有意思的人。
后来玄春闱,她亲自去看过后更是确认了这一点。诗千改这样的人,整个修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她弟弟会投注视线,何其正常?
哎,徵文办了这么久,结果唯一的转机还是秦方浓自己到处乱跑找到的。
秦方浓的灵犀玉牌闪了一下。
“我订的字盘到了。”他站起身穿上木屐,悠然地走了。
秦圆道:“……”
字盘?似乎听过,又是他“翡姐姐”做的灵器。
秦圆道有些微妙地想,收不了诗千改做徒女,若是能用另外的方式让她和山庄结缘也不错……就是可能到现在为止,她弟弟还没在人家那里挂上名呢……
她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晚上结束公务,枕在侧夫怀里时便顺带提起来了。
岂料侧夫想了想,说:“我觉得诗大家肯定记得小郎。你没发现吗?小郎近来多了一枚紫翡印章,看他留下的模子,最初应该有两只,他手里一个狗,还有一个虎。而紫翡又是诗大家文章里写的玉石。”
秦圆道:“?”
她还真没注意到。以秦方浓的性格,另一个肯定只会送给诗千改。
但是诗千改好像也不属虎吧……这里头有什么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门道?
秦圆道陷入了短暂的迷思。
初十,琅嬛。
戏剧排演到上映,怎么说也得有一个月。诗千改打算在徵文结束后趁机曝光自己在准备流光石戏剧一事,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是第一,可以正大光明地引流。
雅音华光又是改名、又是招募梨园客的,在金陵的戏剧界弄出了好大动静,同行们都在好奇祝班主要弄个什么新花样出来。但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诗千改也参与其中。
计划很完美,就是目前第一阶段出现了问题。她剧本卡文了。
“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然后中间难,最后结尾难。”诗千改躺在小院的藤椅上,安详闭目,“我写不出来。”
她第一版其实已经写好了,可是其他三个编剧小伙伴提出了一些意见,比如考虑成本、削减灵力元素之类的,现在正在头痛地改剧情。
改了四五遍,她已然灵感枯竭。
其实这也是她对自己文章的主宰欲作祟,否则写完一切改编交给编剧就好。
贺雪:“……”
这可能就是精力旺盛的成功者所必须承担的代价。
“我好像还没见过诗妹你没灵感的样子,这杂剧本子这么难写吗?”夜九阳颇为新奇,端着水果看热闹。
他和贺雪作为知道内情的人,也对这个流光石戏剧好奇得很。但诗千改秉持着不剧透的保密原则,并不向他们透露剧情,只说上映之后请他们去看。
诗千改:“……”
不,你见过。她二人第一回 碰面,在云舟上时,她就倒挂在房梁上寻找天地灵感,还骗夜九阳说这是独门修炼法……不过按照这个世界写文即修炼的事实,这样说好像也没错?
诗千改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这个办法,幽幽叹了口气,决定不要形象了,默默回房间坐到了房梁上。
夜九阳:“……”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真相。
“不然我还是给你打扫打扫吧。”夜九阳不忍卒视,也端着小笤帚和簸箕窜上去了。
诗千改挂在梁柱上写了一会儿,忽而院门外传来了吴丽春的声音:“诗妹在吗?开开门。”
贺雪开了门,吴丽春眉头紧锁,带着股低气压。诗千改跳下来道:“吴姐姐怎么了?”
现在并不是收稿的时间。
吴丽春似乎在组织语言,与贺雪、夜九阳打过招呼后,进了诗千改的房间带上房门,先把一份文书放到了桌上。诗千改扬了下眉,文书第一页印有一篇文章,书名《书生奇游录》,文修名为丁符伟。
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南部一个中型门派的文修,也是徵文的参与者。根据她听到的说法来看,丁符伟刚开始写得不算好,当时简升白第一回 给她看有实力的竞争者时,这人还默默无闻,但越往后、越渐入佳境。
诗千改本人并没有看过他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