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禹搓了搓掌心,而后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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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这两日丛音还没踏入祭酒岭的领地,裴九真抓紧了时间闭门修炼。
裴九真灵脉受损不假,修炼之路比之常人亦更加坎坷也是真,但她从小和丛音不对付,她阻挠丛音接近大哥哥,丛音拿她没办法,于是就老爱拿她修为低,灵力弱的事来笑话她。
所以她必须趁丛音来之前恶补一下,至少不能让丛音将她看得太低了。
这天裴九真修炼之际,彩儿给她带来了一个她期盼已久的消息。
青白神君不日将启程去往九幽。
这是她报仇的好机会。
彩儿出去后,裴九真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声唤道:“离野。”
修长高大的男子身影踏破虚空,化而成形走到裴九真身边:“小殿下。”
裴九真抬头看他,笑盈盈的杏仁眼底透着止都止不住的古灵精怪和窃喜:“离野,你能不能从九幽弄一只精怪出来?”
九幽是世上最后一个法外之地,那儿汇聚了天地之间所有不服管教,罪大恶极的妖物精怪和被放逐的天族,神族后裔。
所以天魔妖三族管不住九幽,只能选择闭锁整个九幽,换句话说也就是将整个九幽都隔离到了三界之外,但魔族妖族在这件事有自己的小算盘,所以在管制九幽这事上从来只是动动嘴皮子,意思意思而已。比起认认真真管控九幽,妖族魔族更乐得听之任之,让其野蛮生长,兴许来日还能生出另一股力量,与他们一同制衡天族,改变如今天族一家独大的局面。
可那天族也不是吃素的,对于妖魔两族的这点小九九,天族哪里猜不到?所以治理九幽一事一向都是天族出面牵大头,而碰巧,青白就是那个被拉去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的倒霉蛋。
离野不知道裴九真被青白欺负一事,但只要九真开口,无论是什么,他都会答应,也都会帮她把想要的东西弄来。
“可以。”
第十六章
裴九真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孩子气十足。她现在虽是少女模样不假,但按照青龙族的年龄算,半大不大的小女娃模样才是她的真身。
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离野见她笑,也跟着高兴,眼底慢慢有淡淡的笑荡开,但又很快隐了下去。
笑着笑着,裴九真又想起程月知,眼角的笑不觉淡了下去:“程月知那儿可有异常之处?”
离野敏锐地捕捉到了裴九真的情绪变化,他不知道九真为何如此戒备一个凡人程月知,但凡是她担心的,他一定不会放过:“暂时没有。”
傍晚,红云扫过祭酒岭的上空,残阳如血,九凤神鸟一族的七彩香车撵着朵朵赤红彩云朝祭酒岭的方向而来。
裴少正兄妹三人一早得了消息,于是就在祭酒岭最东边的结界之下等着丛音。
丛音的七彩香车前方有两只青鸟开路,香车左右四个角各挂了一串水晶铃,车轮每撵过一朵红云,那四串半臂长的水晶铃就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划破祭酒岭的寂静上空。香车后头左右两侧跟着几个小侍女,亦步亦趋追着香车。
不肖想,裴九真也能猜得到此刻坐在香车里的丛音有多得意。
祭酒岭里百姓皆抬头看着天,像是看什么有趣的东西的一样。
丛音这阵仗何其招摇,当真是让人想不注意丛音一行人都不行。
裴九真嘟囔了一句:“她怎么越来越浮夸了,神鸟一族好歹也是神族后裔,怎么一副暴发户的做派,不嫌丢人么?”
裴少禹的目光瞥到九真身上,忍着笑冲她挤了挤眼,示意她闭嘴。虽然他也认同九真的话,但那毕竟九凤神鸟一族,九真这么说万一传到丛音耳朵里,两人不知道又得掐多少回。
九真露出一个小狗一样委屈的表情,又偷偷去看裴少正,裴少正似乎没听见她刚才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丛音的方向。
裴九真悄悄撤了撤裴少禹的衣袖,轻声说:“二哥哥,神鸟一族很有钱吧?不然她怎么回回来祭酒岭都是这么大的阵仗?”
裴少禹捏住裴九真的后脖颈,食指抵着唇,提醒她别说话,丛音马上就要到了。
裴九真挣扎了两下想打掉裴少禹的手,二人不算轻的动作引起了裴少正的注意。裴少正一个严肃的眼神扫过来,裴九真立马老实了,乖乖站定。
裴少禹亦悄悄放了手。
七彩香车周围的橙红灵光在触碰到祭酒岭上方的幽蓝结界后,两种碎灵闪烁,此消彼长,两道颜色各异的灵光最终融为一道犹如夜幕初临的黛蓝天色。
七彩香车穿过幽蓝结界,缓缓落定,停在三人不远处的空地上。
丛音在侍女们的搀扶下,以一副极其贵气又高傲的模样走下了香车,那样子就像仰首挺胸的大白鹅。
虽然是不自然,但不得不承认丛音贵为九凤一族唯一的公主,那份天然的高贵是不容忽视的。
丛音和她两个哥哥说话打招呼的时候都好好的,尤其是和她大哥哥裴少正说话的时候,那声音甜的简直能熬一碗浓浓的糖水。
不过到了裴九真这儿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丛音的声音冷的简直能刨冰渣了。
丛音像高傲的白天鹅,脖子定在那儿,只动了动眼珠子,客客气气地对裴九真说:“许久不见,你长大了不少。”
丛音的小心思,裴九真懂。丛音就是当着裴少正的面做戏,不想让两人的关系太难看了。裴九真淡淡应了一句,也客气夸了丛音一句。
丛音扯着嘴角,骄傲道:“听说你修为迟迟无法增进,所以这次来,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件礼物。”
言罢,丛音身后的侍女捧着一盒神山灵芝草送到裴九真面前。
丛音笑得又傲又得意,她得意的原因有二,其一自然是裴九真生性愚笨,修为迟迟无法突破,就连青龙族里年纪比她小的孩子们都已经压了她一头;其二是这灵芝仙草不易得,万万年才能得一片,而今日她带来的足有十片。
侍女捧过来的东西裴九真认得。这东西从小父亲母亲,大哥哥二哥哥,不知喂了她多少。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神山灵芝草是顶好的神草,可助其精进修为。但对裴九真这样灵脉有先天缺陷的修行者而言,灵芝草功效不大。
不过裴九真灵脉有损之事,除了她父母兄长,邱家二老和邱景之以外,旁人并不知晓。毕竟这样的事若传出去,必然会成为她继任东海女君的一大绊脚石。
第十七章
裴九真面不改色地接下丛音送的一盒神山灵芝仙草,匆匆道了声谢。她还是没能躲过去被丛音嘲笑修为差这事。
裴少正安排丛音住下后便去了云台处理公务。裴少禹陪她们两个女孩儿逛了一会儿也回去了。
裴少禹嘴上说是去帮裴少正,但九真心里清楚,他分明是出去找漂亮姐姐们玩儿。
裴九真也不戳穿他,安顿好丛音,一转身也回去了。
傍晚时程月知在翠竹院内的墨竹底下纳凉,未料想祭酒岭上方忽然飞掠而过两只青鸟,跟着就是玲玲当当的水晶铃响,伴着天边成片的红云,破有几□□处世外仙山的惬意。
程月知纳罕来者的身份,抬头看了一眼。
在翠竹院伺候的小侍女恬恬见她好奇,于是便将丛音要来祭酒岭小住几日的事告诉程月知。
侍女一边修建院内的杂草,一边浅笑着呢喃自语:“九凤族的这位丛音公主啊,她喜欢我们大殿下。”
程月知思忖道:“她喜欢大殿下?”
侍女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活扭头看向程月知:“丛音公主打小就喜欢大殿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年丛音公主一有机会就往祭酒岭跑也都是为了多见见大殿下。”
“丛音公主和大殿下倒是般配得很呢。”程月知一字一句仔细斟酌着:“那大殿下也喜欢丛音公主?”
侍女摇了摇头,虽然那丛音公主容貌地位都与大殿下极相配,可偏偏大殿下活得像个佛子,不近女色,加之小殿下又不喜欢丛音公主。这些年到底是丛音公主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侍女惆怅道:“我们小殿下和丛音公主不对付,没少使坏丛音公主和大殿下的事呢。”
程月知轻摇团扇,似是不在意一般:“小殿下为什么不喜欢丛音公主?”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猜大概是怕丛音公主抢了大殿下?毕竟小殿下和大殿下感情那么好,她不想哥哥被人抢了去?”
丛音捻了捻缀在团扇底下的穗子,像是在想些什么。
程月知原本还担心丛音喜欢裴少正会坏了她的事,但既然丛音和裴九真不对付,那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按照裴九真那个善妒又冲动性子,丛音根本别想靠近裴少正一分一毫。
入夜,裴九真用过晚膳便去了云台。
月色朦胧,王城静悄悄的,白日盘旋在地面的暑热尚未散去,九真这一路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刚烧热的火球上,闷闷的,微微热。
九真到云台时,裴少正负手案前抬头仰望窗外的月色看得出神,看样子,约摸是在烦心什么事情。
裴九真不做多想,轻轻提起裙袂,露出一双好看的缎面莲花绣鞋,她轻轻踮起脚尖蹑手蹑手地朝裴少正走过去。
裴九真刚迈出去一小步,目光流转,忽然瞥到裴少正背面的那扇窗棂半启,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裴少正的背影。
那样的目光……仿佛是找到了照耀整片天的太阳,是追逐,是迷恋,是不舍,是所有想放却放不开的心。
裴九真一惊,不知不觉松了手,素白的裙袂如秋水般倾泻而下,再一次遮盖了她的莲花绣鞋。九真匆匆转过身,剪影贴着门框,不敢再进去。
九真从小就知道丛音喜欢她大哥哥,祭酒岭上上下下也都流传丛音喜欢她大哥哥,可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丛音喜欢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的小哥哥们,就像她一样。
过去她不喜欢丛音,一是因为丛音真身貌丑,二是因为她怕丛音和她抢裴少正。
但是她从没想过丛音对裴少正竟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与她全然不同的喜欢,只怕连她大哥哥也都不清楚丛音对他竟是这样的喜欢。
乌云半掩明月,窗外的皎洁月光洒落屋内正好落在裴少正身上,他便像是被溶溶仙气包围了。裴少正本就生得高大,一张脸像刀刻的一样精致,经这些仙气一裹,越发飘逸出尘。
丛音下巴搁在窗台上,痴痴地盯着裴少正的背影,眼睛都看直了。
裴九真盯着丛音,心竟渐渐地有些有些发酸。
裴九真兀自思索着,忽然之间,后脖颈一紧,有人揪住了她。
第十八章
裴九真正盯着丛音出神之际,突然有人从背后揪住她的后脖颈。
不必想,整个祭酒岭除了她二哥哥裴少禹之外,哪有第二个人会这么揪着她的后脖颈,次次都像拎小狗狗一样揪她。
裴九真把手绕到背后去拍打裴少禹的手背,可裴少禹哪肯松手。裴九真拧不过他,只好求饶:“二哥哥,我也不小了,你总这么揪着我,我很没面子的。”
裴少禹凑到裴九真耳边,看了看里头的裴少正又看了看趴在窗户边上小心偷看裴少正的丛音,心里已经把情况摸了个□□分:“你啊你,挡人好桃花造孽晓不晓得?。这些年就因为你,你大哥哥错失了多少良缘?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你个小没良心的,大哥哥多疼你啊,你忍心?”
裴九真垂下小小的脑袋,委委屈屈地说:“我没有。她又没有哥哥,所以我原来以为她是来和我抢哥哥的。”
裴九真的声音又软又糯的,愣是把三分的委屈说出了七分的意思,加之她悄悄摸摸变回了幼崽本体,小小一只的,配上这个软软的童音更是让人心疼。
即便裴少禹想再说她两句,也舍不得说她了。他只能把小女娃抱入怀,一边拍着九真的背一边哄她。
九真也很配合,呲溜一下就钻到裴少禹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不放手,小脑袋埋进他的肩窝。
那样子,像是被裴少禹欺负狠了。
裴少禹只觉冤枉:“看你,我都没怎么你呢,你就委屈上了?你是碰瓷来的吧?”
以前裴九真不懂男女之情,如今她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