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鹤明白了,唐一亭把母亲的死都归结在了林家头上。幼时的林西鹤也曾经这么恨过,他怨林逝水有钱有势却救不了妈妈,如果不是林家这么复杂的家庭环境,妈妈过得简单快乐一些,或许就不会那么早死。
他有的时候甚至会怨自己,如果他有异能就好了,就不会让妈妈那么操心。
可是一切的如果都只能是如果。
听到这个回答的林西鹤,再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兴趣,转身欲走。
裴易却又还在后面说:“你不想知道唐一亭有多爱你母亲吗?他还留着你母亲的照片,时刻带在身上,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如果不是林逝水,你母亲跟他才是一路人,他们都在麻仓长大,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你母亲死的时候,唐一亭还偷偷去看过她,想要带她离——”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林西鹤已经掐住了裴易的喉咙。他的神色冷得可怕,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裴易涨红了脸,身体开始下意识地扑棱,但饶是如此,他还是挣扎着想要说话。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疯狂的光,盯着林西鹤,好像要把未完的话都印刻在他脑子里,像诅咒缠绕他的一生。
可就在这时,察觉到屋内动静不对的林稚堂心惊胆战地冲进来,待看清两人的动作,连忙扑上来抱住林西鹤,将他死命往后拉,“小叔!冷静、冷静!”
他的声音都在抖,手脚也抖,但绝对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把林西鹤拉开了。再回头看裴易,却见他捂着脖子,对自己怒目而视。
林稚堂如坠冰窟,一只手拉着林西鹤,“小叔,走、你走,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想让你杀他的,我——”
一只手忽然按在他的肩头,传来一丝温暖。林稚堂抬头,就见林西鹤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嫌弃地让他撒手,道:“放心,我可没上当。”
林稚堂长舒一口气,也不在意小叔的嫌弃了,摸一摸额头,都是冷汗。林西鹤让他出去,他就出去,裴易叫了他一声,他也没回头。
他不敢再看了,不敢再想那个名为“父亲”的魔鬼,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一会儿,林西鹤也离开了,徒留裴易一个人在病房里艰难地喘着气,仿佛声嘶力竭了一整个夏天的虫子,已经看到了生命的终结。
林稚堂仍然留在了医院,他虽然不想再面对裴易,但他不能走。如果现在还有什么是他这个胆小鬼能做的,那就是守好这最后一道门。
只不过望着林西鹤远去的背影,他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姜鱼的电话。
姜鱼正在都市报编辑部喝茶。
整个编辑部都异常忙碌,钱俪带病上阵,都几天了还没回医院去。不光是她,自从翁正青被捕后,编辑部里的灯就没有关过,大半夜都还有人在加班。
今天T11案宣判,注定又是忙碌的一天。
比起野火营的副营长邱圣,最受人关注的还是林东渐。林家的这出大戏终于开始收尾了,民众迫切地想要看到真相大白、善恶有报的那一刻,而林东渐的死刑,在不少人仍抱着“豪门真乱、兄弟相残”的狗血戏码不放时,也引起了无限唏嘘。
人命是可以随便用钱买卖的吗?在无数人的期盼里,它不是。
林东渐与季小秋,这两个在社会的天平上并不平等的两个生命,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平等的对待。
如果说林家人之间的恩怨,还可以说是什么豪门内斗,那季小秋可是纯然无辜的。如果说春城有1%的人是林东渐,那99%的人,都是季小秋。
姜鱼在都市报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也跟主编聊了许久。在接到林稚堂的电话时,她还收到了九组的消息。
季小梦还是跑了,但柯航借着这次追踪,对季小梦的异能也有了更全面的了解。譬如她的异能到底能够支撑几次传送,距离有多远等等,下次再碰到,就可以做更全面的准备。
日落时分。
姜鱼回到麻仓。
Black sugar里亮着灯,林西鹤正在厨房煲汤。他百无聊赖地倚在料理台上,一只手拿着汤勺在搅拌,仔细看表情却在发呆。
姜鱼没有敲门,而是从48街进去,穿过自己家的楼道来到空中走廊。
厨房就正对着走廊,相隔不过两米。
姜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手肘撑在走廊的栏杆上,透过打开的窗户看他。林西鹤虽然在发呆,但对于周围的警觉却不会降低,抬头看到她,却不说话。
隔着锅里升腾的雾气,姜鱼道:“你便宜侄子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心情不好。”
林西鹤:“要他管。”
姜鱼:“那我走了?”
林西鹤立刻把汤勺一放,“我给你开门。”
姜鱼勾起嘴角,这才转身慢悠悠地走向门口。
她等了一秒,门就开了,抬头正要说话,就被屋里的人握住手腕拽了进去。“砰。”门关上的刹那,姜鱼也撞进一个满是烟火气的怀抱里,背抵在门板上,门板和背之间还有他的手掌。
“怎么了?”姜鱼问。
林西鹤却只是把头埋在她脖颈里,明明比姜鱼高了半个头,做这动作,愣是做出了几分委屈。姜鱼从他身上闻到了鱼汤的味道,是昨天她说想喝奶白鱼汤,但又开玩笑说同类相残,下不去手。
思及此,姜鱼的心里不由多了几分柔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哄人似的,连声音都放轻了,“真不开心了啊?”
林西鹤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抱她抱得更紧了点。
鱼汤的香味从厨房传出来,但此刻并没有人去管。
直到某个男人终于抱够了,装不下去了,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然后被姜鱼识破。姜鱼气得用高跟鞋踩了他一脚,他也不怕痛,抬起头来,近距离跟她额头相抵,指腹摩挲着姜鱼的脸颊,说:“我不是骗你,裴易提起了我的母亲,我刚才有点想她了。”
姜鱼反问:“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林西鹤用行动回答她,他现在是想——跟女朋友贴贴。
姜鱼由着他亲吻,并看在那锅鱼汤的份上,留下来陪他吃了晚餐。外面纷扰依旧,但麻仓49街的这栋小楼里,暖黄的灯光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一切。
不过丈母娘住得太近也是一件烦恼事,她对女儿在隔壁男朋友家究竟待了多久,了如指掌,并很有可能因此改变她对未来女婿的评分。
晚上十点多,姜鱼就要回家了。林西鹤再想赖着不撒手,也无济于事,此时此刻那道空中走廊,又何止是空中走廊,那是银河鹊桥。
不过翌日,夏日的风又从麒麟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骆童的治疗已初见效果,至少在医生和骆情面前,他能够有所表达,神情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恐惧又疯狂。再听到裴易这个名字,他也没有直接失控。
医生开始慢慢引导他,直面内心的恐惧。只有鼓起勇气去面对它,才能真正地战胜它。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个bug,T11案的幕后主使是林东渐,是他要杀林西鹤,我居然把他给漏了。因此对上一章庭审部分做了修改。
第122章 远方来信 ◇
◎狗咬狗◎
想要直面心中的恐惧是很难的, 但姜鱼却不觉得骆童是一个真正的懦弱无能的胆小鬼。她依旧相信那个跟飞飞约定好了一起送货,经历了旁人的欺凌和嘲讽,依旧愿意向前看的少年, 他会再次走上人生的正轨。
更何况, 如今的裴易已经不是从前的裴易了。在林西鹤的“重拳出击”下, 凶猛的饿狼早已缺了牙齿,只要骆童敢于跨出那一步,他就会发现那个曾经笼罩他的梦魇, 一戳就破。
骆童还收到了一封远方来信。
信件来自浮山海港,寄件人是飞飞。他写信来告诉骆童,他已经抵达了海边, 当骆童收到这封信时, 他应该已经随船出海, 去完成一场伟大冒险,归期不定。他还随信寄来了一小瓶细沙, 还有他在海滩上捡的漂亮贝壳。
在信里, 飞飞热情洋溢地描绘着即将到来的冒险之旅,透过那些文字,姜鱼就好像能看到他那张熟悉的带笑的脸, 年轻人的无畏被彰显得淋漓尽致。
整整三页纸, 飞飞把自己所有的兴奋、激动都跟骆童分享,到了最后,又交代他:如果他的小船还在, 就送给骆童, 希望这艘给他带来好运的小船也能让骆童梦想成真。
飞飞的这封信无疑给了骆童很大的触动, 他捏着信纸, 反反复复地看了许多遍, 还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而飞飞的小船在他离开后,暂时处于被扣押状态。姜鱼去一番运作,把船领了回来,就系在鱼鳞栉外的河埠上。
只要骆童推开窗,就能看到那艘小船。
与此同时,针对翁正青和裴易的调查还在继续。九组死咬着他们,背后还有林家和万洲出力,越来越多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浮现,尤其是翁正青的。他在异能协会会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犯的事又何止一件?
最致命的还是老会长的事情,那个实习医生拿出来的证据太硬了,视频资料,证据就是翁正青在老会长的药里动了手脚。翁正青这么多年结交下来的人脉,也不是没有能在这时派上用场的,可看到这么硬的罪证,也纷纷偃旗息鼓。
翁正青直接被关押,禁止一切探视。
到了8月14日,骆童主动提出来要见姜鱼。
可等姜鱼到了鱼鳞栉,他却又不说话了。姜鱼跟他四目相对,从他眼里读到一分挣扎与祈求,瞬间的心领神会让她明白了骆童的意思,便主动开口,让其他人都离开。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骆童两个人,骆童坐在床上,指甲抠着床板,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了。而他说出来的话,让姜鱼心里一沉。
裴易为何能对骆童造成那么大的伤害,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的举措?不光光是对他精神上的打压、折磨,归根结底在于——裴易手上竟然有骆情曾经在麒麟桥被人灌酒陪客的影像资料。
只是一瞬,姜鱼就想明白了。
裴易跟秦震是一伙的,而秦震是高问渠的儿子,还拿了高问渠的脏钱。高问渠作为麒麟桥最大的魔头,手里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以便于他能更好地掌控麒麟桥,再正常不过了。哪怕骆情的视频里并没有什么限制级的镜头,可她周旋于男人身边的画面一旦被公布出去,她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骆童在学校遭到霸凌的原因,本就是骆情的出身。同学因此排斥他,而他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就是来自于隔壁班的数学老师。
人见人爱的裴老师,是位谦谦君子,他总是在骆童感到痛苦的时候出现,开解他,给予他救赎。骆童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将自己的苦闷说给他听,却没想到这根稻草也能勒死自己。
那天晚上他被同学锁在废弃小楼,裴易出现时,他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可是房间里的全息影像显现,当他看到自己的妈妈出现在里面,整个人几近崩溃。
他大声呼救,甚至求他,却无济于事。
骆童说这些话时全程都低着头,手还有点抖,最后才抬头看着姜鱼,问:“他真的……不会再伤害到我妈妈了吗?”
姜鱼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小鱼姐姐跟你保证,再也不会了。”
骆童拉住她的袖子,“那你能答应我,不告诉她吗?”
姜鱼伸出手指,“我们拉钩?”
拉了勾,约定达成。
既然答应骆童不把事情说出去,那裴易的事情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找突破口了。林稚堂也时刻关注着骆童的情况,他始终觉得作为裴易的儿子,他无法置身事外,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对此他忍不住道:“那这个突破口在哪里?”
林西鹤没有说话,他看向了姜鱼,蓦地想起姜鱼在雾城的那场纷争里所做的事,不由怀疑她早有预料。
果然,姜鱼微微一笑,说:“在雾城。”
那个收留了实习医生的人,前雾城大学的教职人员,如今坐拥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大老板,他至少能够证明裴易和唐一亭的关系。
而姜鱼所料不差,裴易在林家这么多年,不可能真的一点利益都没捞到。他利用身份的便利,瞒着林锦心私下捞金,还收买了不少人,这近二十年来,如同蚂蚁搬家似地完成了资本积累。而这些资金,很大一部分都被他转移到了雾城,变成了那家生物科技公司的股份。
雾城的那场纷争,致使那家生物科技公司也暴露在风口浪尖。姜鱼又及时卖了一个人情给这家公司的竞争对手,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内,公司股价大跌。
林逝水便在这时控告裴易和那位老板,合谋窃取林氏财产。那边撑不住了,一下就把裴易给供了出来,企图为自己洗清嫌疑。
无形之间,姜鱼和林逝水打了个配合,而这里面似乎没有林西鹤什么事。林西鹤对此还有点吃味,在林逝水问他什么时候把姜鱼带回去时,再次拒绝了他。
林稚堂听着他们的谋划、实施,本来觉得自己就是装草包,实际上挺聪明的,听完后,觉得自己好像又不那么聪明了。
Black sugar的客厅里,姜鱼伸出手指,将桌上堆来玩儿的多米多骨牌推倒。那一张张倾倒的清脆声响中,姜鱼道:“雾城就是这第一张。”
紧接着松口的,是翁正青。
翁正青已然洗脱不了杀害老会长的罪名,眼看着自己的老底都快被扒干净了,他也够狠,一口咬定裴易是自己的同谋,要拖着他一起死。
这一出大戏,至此才算演到了终章。
裴易的身上不光有经济犯罪、还涉及参与谋杀,且不止是针对老会长的谋杀,还有林玉恩雇佣唐一亭杀林西鹤的事儿,因为林玉恩也反咬了。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蒙骗,真正的幕后主使应该是裴易才对。
多深的谋算、多恶毒的心思,最终也只剩下了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