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妮身子瑟缩了一下,露出害怕的神色,“有时候他晚上会咬我脸和嘴巴,还摸我的肚子……不许我告诉妈妈……”
村长媳妇的心猛地一沉。
厨房的水烧开了,她兑了一大盆的温水,哄着彩妮脱了衣服进去,看到她瘦巴巴的肋骨,还有大腿上隐约的陈旧伤痕,心中说不出的愤怒,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作孽,真是作孽!
她不敢在孩子面前表露出来,飞快给她洗了个澡,又找出几件她小孙女的旧衣服,让彩妮换上。
彩妮摸着身上半新不旧的黄色毛衣和小裙子,眼底满是惊喜的神色,“这些都是给彩妮的吗?”
“对,是你宝丫姐姐小时候的衣服,她穿不上了。”村长媳妇摸摸她的小脸蛋,“你抬抬手,看看大小合适吗?”
“合适!”彩妮飞快地说,冲她咧开嘴笑了,“这是我穿过最合适的衣服啦。”
直到村长媳妇哄着她入睡前,彩妮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
她喃喃地呓语,“原来爸爸没了的日子这么好啊……”
她今天吃到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
村长媳妇轻轻关上房门,一转身就气冲冲地去堂屋找村长。
“钱盛那个畜生,死了也活该!”她破天荒地发了火,“崔小娥就不配当妈!”
何村长被老妻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彩妮儿挨打了?”
崔小娥平时有多重男轻女,多宝贝她那个小儿子,动不动就使唤彩妮干活,明明也是自己的亲闺女,过得却跟旧社会的小丫鬟似的。
看彩妮那瘦巴巴吃不饱的样子,何村长也能猜到她在家会挨打。但人家父母口口声声说是教育孩子,他就算是村长,也不好过多插手啊。
经过今天的事后,何村长也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平时对村民的家庭生活不够关心,才会酿成陈老太太的惨剧?
“岂止是挨打?”村长媳妇火冒三丈,又生气又难以启齿,扯着村长的耳朵低语,“钱盛那个畜生,他竟然对彩妮……她才六岁啊!”
何村长:!
他没忍住也骂了句村里的土话,“真是死了也活该!”
转念一想,又小声问媳妇:“你说崔小娥知道这事儿吗?”
“不管她知不知道,我看彩妮儿是不能让她养了。”村长媳妇恨恨的道,“她肯定是要再改嫁的,彩妮儿落到她手里还能有个好?”
“那你想咋办?”何村长犯愁地叹气,“咱家孩子过得也不咋富裕,再说咱们也不符合收养条件啊。”
几顿饭,几件旧衣服,搭把手帮个忙不算什么,可真要养一个孩子,要付出的心力可就太多了。
就在此时,徐铭一行人回来了。
村长媳妇眼睛一亮,突然加倍热情地迎上去,“徐导演,你们今天辛苦了,渴不渴,饿不饿,晚上想吃啥?”
徐铭被她的阵仗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谢谢大娘,我们不渴,也不饿,您不用这么客气……”
“其实我有个事儿想麻烦你们。”
村长媳妇也不是那种弯弯绕的性子,她索性直说,“崔小娥家出的事你们也看见了,她现在恨不得弄死彩妮儿,我就是心疼这个孩子……”
她略去了钱盛疑似猥/亵彩妮的事,只是拜托徐铭这些大城市来的人想想办法,能不能帮彩妮找个合适的领养家庭,或者送去福利机构也行。
反正怎么都比跟着崔小娥那个糊涂妈强!
“没问题。”徐铭一口应下,他也很同情这个小姑娘,“大娘您放心,我认识不少热心慈善事业的女老板和阔太太,她们名下也有资助山村儿童的公益基金,等村里恢复了信号,我就去联系她们想办法……”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村长媳妇感动的道,“你等着啊,我现在就给你们杀鸡去!”
徐铭还没来得及阻拦,身后,何村长腰间的老式手机响起了久违的铃声。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①
村里的信号恢复了?
何村长连忙接起电话:“喂,你好你好,我是厝关村的村长……市教育局?”
何村长有些诧异,“李秘书,请问有什么事吗?”
“何村长你好,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一下,上周市里组织的教学研讨会议,你们厝关村小学的林青竹老师为什么没来?她电话一直打不通,你们村里的通信是不是出了问题?”
“林老师没去?”何村长下意识地抬高声调,“不能啊,那天是我亲自送她出村的,她还答应回来给孩子们买书呢。”
何村长嗓门大,旧手机又有点漏音,徐铭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插了一句,“村长,林老师今天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啊,是不是教育局那边弄错了?”
何村长听到这话更惊讶了,瞪大了眼睛,“你们不是自己进村的吗?”
徐铭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
他们和林老师一起进村,在村口就遇上了文小川的妈妈。
林老师说过,文妈妈的小儿子是她的学生。可是从头到尾,文妈妈都没跟她打过一声招呼,这不符合一个学生家长的心态。
更像是……她们都看不到“林老师”一样。
那跟他们一起进村的“林青竹”又是谁?
*
村小学教室。
年轻温柔的女人哼着歌,一边将包里的书籍一本本拿出来,仔细地摆在教室后方的简易图书角上。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②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白净纤细的指尖拂过书脊,神情庄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祭祀活动。
叩叩。
林青竹转过身,看到江芜坐在窗台上,敲了敲老旧的木头窗框,冲她歪头一笑。
“林老师,忙着呢?”
林青竹也笑了,“就是整理一下带回来的书,哪有你们忙呢。”
她指了下后山的方向,夸张地眨眨眼,“半个山头都被你们拆了,好大的动静,我在这边都听到了。”
江芜反问:“是啊,那你会生我气吗?林老师,还是……山鬼?”
古老的山林之灵,蕴含强大的自然之力,护佑一方水土与生灵。因未得天道正式敕封,不可称神,只能称为山鬼。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林青竹抬起手,一朵淡粉色的小花在她指尖绽放,飘到了江芜面前。
她伸手抓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是真实的,不是幻象。
这就是自然之力。
林青竹拉开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了下来,“你应该早就认出我不是林青竹了吧?”
“在你拦车的时候。”江芜说,“我就知道真正的林青竹已经死了。”
已死之人的面相和活人是不一样的,瞒不过她这个幽冥之主。
但那时江芜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是释出一丝幽冥之力,遮掩了“林青竹”身上的死气。
后来进村的路上,她一反常态,让“林青竹”抱着自己,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她。
直到她刚才去后山破除厝关村的阴气,改变了山势风水,拿到了一些证据后,才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江芜认真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附在林青竹身上,她的魂魄去哪儿了?”
“她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林青竹语气平静,“我超度了她的魂魄,她说她放不下村里的孩子们,答应他们的故事书还没买回来。我答应她,会帮她完成最后的心愿。”
她本是生于天地,长于山中的一抹自然之灵,没有名字,山中的树木走兽,花草飞禽,都尊称她为“山鬼”。
从前的人相信有“山神”存在,每年惊蛰都会准备香烛祭品,祭拜山神,祈求风调雨顺,山获丰饶。
信仰给予她力量,她偶尔会化身人类少女,为迷路的猎户指明方向,也会偷偷下山,感受人间的繁华烟火。
直到某一天起,人们忘记了祭祀的古礼,将大山视作自己的所有物,肆无忌惮地破坏,毫无敬畏之心。
她的力量在衰弱,此消彼长,山中聚集的阴气越来越盛,滋生出危险的毒瘴,无数游荡的饿鬼。
她为了阻止它们下山作恶,为祸人间,一直在苦苦支撑。
“我尊重理解人类的风俗,厝葬本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借着山高林深,隐匿罪恶的人。”
林青竹的语气冷了下来,“这样的人,不配得到我的守护。”
“是钱盛。”
江芜刚才就从他的面相上看到了杀孽,“他杀了林青竹,将她抛尸山中,又被你操纵的饿鬼附身杀死。”
她在超度陈老太太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她背后应该还有一股力量。
只有守护一方的山鬼,才能将整个村子控制在大阵之中。
“林老师是个好人,她是真心想让这个村子变得更好。”
林青竹垂下眼睛,“她那天原本是要去市里学习的,结果在半路上车子抛锚,又遇到了那两个畜生。”
钱盛早就垂涎林青竹,在村里的时候就没少对这个大城市来的,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献殷勤。
崔小娥不许彩妮上学,林青竹还来家里劝过几次,有一次正赶上钱盛在家,他喝了点酒,对她动手动脚,幸好她反应快,及时跑了出来。
这事被崔小娥知道后,她就更不许彩妮上学了,还在家里骂林青竹是勾引她男人的狐狸精,还跟村里的媳妇大娘乱嚼舌头。
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林青竹都默默忍了下来,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教课,让这些孩子都能离开这个地方,见识外面更广阔的的世界。
没关系,只是一些闲话而已,伤害不到她什么。
但她低估了人性的恶。
钱盛在外面没少吹嘘,说村里的老师是他的相好,那天遇到落单的林青竹,他和同伴起了色心,将她打晕了拖到山里,欲行不轨。
林青竹醒来后拼命挣扎,还威胁要去镇上报警,钱盛怕了,一时失手掐死了她。
“我晚了一步,没能救下她。”
林青竹拉下高领毛衣,脖颈处是一圈泛着青紫色的指印。
当时钱盛吓坏了,他和同伴一合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林青竹埋在后山深处,谁也找不着她。
就在他们卖力挖坑的时候,“林青竹”突然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