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灵刚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巨大的“哗啦”一声。
鱼骨庙外,徘徊不去的浪潮忽然发起了攻击。
大浪狠狠拍在鱼骨庙的墙壁上,带起一阵巨响,同时震得鱼骨庙的屋檐都震了震。
“它打算强攻!”
沈怀州稍稍站到靠近门口些的地方,看着外面的浪潮。
浪潮一阵阵翻涌,如同一颗躁动不安的不甘等待的心脏,每一朵浪花都像是长着动物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窥视着庙里的五道身影。
沈怀州脸色发沉。
谁也不知道这座鱼骨庙能撑多久。
万一冲塌了……
正寻思着,昏暗的鱼骨庙里,响起“咔哒”一声轻响。一盏昏黄幽暗的灯亮起,将鱼骨庙照亮。
老爷爷那张睡得迷迷糊糊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他披着件衣衫在身上,站在鱼骨庙中间,眯着半梦半醒的眼睛,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大动静啊……我得出去再吆喝吆喝那几个后生,看他们来还是不来……哎呦,怎么这么多人?”
老爷爷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看清谢青灵等人,微微一怔。
随后,得意笑了起来。
“后生们,你们到底还是来了啊!”
“老人家,涨潮了。”谢青灵说道。
“哈哈哈哈哈是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老爷爷哈哈大笑,心情特别好,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
他朝谢青灵伸过手去:“那你们今晚是打算留在这儿过夜吗?我之前说了,这里两间空房。你们要是都打算住宿呢,我就把房间让出来给你们,我打地铺。钱嘛,四百就行。”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不过这是一晚上的价格啊,你们明天晚上要是还住,我就给你们便宜一点,少收你们十块钱。”
谢青灵不是不愿意给钱,而是现在不是谈钱的时候。
她面露急色:“老人家,涨潮了,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先快些走吧。”
“哦?这倒不怕,我在海边住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潮都见过。”
听着外面近在咫尺的海涛汹涌的声音,老爷爷神色悠悠,还是继续伸手要钱。
谢青灵耐着性子说:“潮水已经涨到庙门口了。”
“潮水怎么会涨到庙门口呢?”老爷爷皱着眉头,嘀嘀咕咕,拿着一个手电筒走到庙门口,看了一眼。
这一眼,直把他吓得腿软,跌在地上。
“妈呀!”老爷爷白着一张脸,惊呼道:“不妙不妙!发大潮了!”
潮水涨到庙门口这种恐怖的事情,他只有在小时候听长辈说起过,自己亲眼见过那是没有的。
他抻长了脖子往外面张望,满脸都是惊惧。
谢青灵怕他跑出去出事,将他拎回来了。
“涨潮了,涨潮了……”老爷爷喃喃说着这句话。
谢青灵说道:“你快点跑,跑得越远越好。这里很不安全。”
老爷爷却神色恍惚,根本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长辈们说,潮水最多涨到鱼骨庙门口不会进来……
他一个激灵,长辈叮嘱的事情尽数涌进脑海中,想起来了。
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鱼骨庙的最深处。
谢青灵看着他的背影,皱眉喊道:“你要干什么?”
“我阿公说,涨潮涨到门口,就要给佛像剪指甲。”老爷爷的手电筒打在鱼骨庙佛堂里放置的那尊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金身佛像上,声音哆嗦着,“我、我得留下来,给佛像剪个指甲。”
第233章 (50000瓶营养液加更)
佛堂里没有开灯, 只有老爷爷手里的那盏灯燃烧出幽暗的光线。金色的佛像在不甚明亮的光影中显得暗暗沉沉,没有色彩,不过佛像大体的轮廓还是能看得见的。
这尊佛像和其他寺庙里的大佛像不太相同, 它很小, 不像其他大佛, 高高在座上睥睨着凡尘众生。又是盘腿坐着, 放远一些,视觉效果就更小了,甚至比正常人的身量看上去还要小一些。
它静坐在黑暗当中, 就像是隐匿在黑夜里的一道剪影。
老爷爷哆嗦着手, 晃了晃手中的电筒。
手电筒发出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佛像那张低眉含目、慈悲的脸。
这张脸栩栩如生, 脸部的线条分外柔和柔美。眉眼、五官、轮廓,都给人一种柔和接近于人类皮肤的线条感。明明是金色的皮肤,却像人类一样,仿佛有着体温,并非是用泥土塑出来的金身那样僵硬。
手电筒明亮的光线一抖一抖,继续往下探去, 最终落在佛像的双手上——佛像双腿盘坐,双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副坐化之像。然而此时, 那双放在膝盖上的手,长出了长长的黑色的指甲。
指甲得有十来厘米长,黑得泛光,有种森然的冷意。
“他、他……他长指甲了, 他真的长指甲了……”老爷爷腿脚一软,差点又要跌坐在地上。
小时候, 他听大人说起过佛像长指甲的事情,只当故事听了,犹记得当时的心情是又惊又怕。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鱼骨庙里当守庙人,他也只当做是一份外快,就跟个看门的保安一样,随便看看得了。更要紧的是出海打渔,或者想办法从来看海的游客身上赚点小钱,贴补家用。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着,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哪想,居然有一天,他真的能亲眼看到佛像长指甲。
长长的指甲,黑黑的指甲。
老爷爷此时没有尖叫着跑出去,已经算他见多识广,个性稳重了。
与此同时,谢青灵一只手已经按在腰间的短剑上,眉目冷然。
佛像怎么可能会长指甲?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佛像。
哪怕这个佛像看上去再怎么慈眉善目,其中都必定有蹊跷。
此刻前有狼后有虎的,谢青灵一颗心不由得紧揪起来。
她担心的最坏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
站在她身边跟着进来的顾莲生用力咳了咳,他喘口气后,说道:“是肉身佛。”
闻言,众人都看向了他。
顾莲生手握着拳,抵在唇边,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以前处理……见过这样的佛。”
“所谓肉身佛,就是在高僧死后,利用他们坐化的尸体塑成金身的佛像。信徒们觉得,这样的做法能让高僧的肉身永垂不朽,不死不灭,寓意功德圆满。”
简单解释了一番肉身佛的来历,顾莲生便沉默着,不再说话。但谢青灵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既然是“处理”过,那么必然就牵扯到了神秘事件。
部门作为秩序的维护者出面处理,那么这“肉身佛”或多或少都做了些恶,顾莲生才会用上处理这样的字眼。
肉身佛本是人身所化,人死之后,可由怨气、由诅咒、由恨意等负面的痛苦的情绪重新凝聚成为新的能量体,对尘世的一切作出改变。既然顾莲生说了是处理,那么想必是肉身成佛时,非常的痛苦不堪,所以才会作恶——也就是说,那肉身佛并非自愿,而是被迫。
想通了背后的这一点,谢青灵更是警觉不已。
【合上双眼,缝上嘴巴。掏去内脏,放去热血。钉上支架,撑住头颅,撑起脊梁。糊上泥土,描上金粉。塑成佛像,放上明堂。】
【肉身佛啊肉身佛,受人尊敬的肉身佛,只需往香龛前一坐,便可飨食香火,肉身成佛。】
一听脑袋都疼了起来。
一瞬间,谢青灵的警觉度再度拉满。
当谢青灵戒备心拉满的时候,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老爷爷却忽然安静下来。
不抖了,也不害怕了,眼睛里反而充满了一股柔和的坚定,一双浑浊的眼睛变得明亮。
老爷爷向顾莲生确定道:“你是说……你是说,这个佛像,是用高僧坐化之后的尸体制作成的?”
顾莲生飞快瞥了一眼那漆黑的长指甲,点点头:“嗯。”
不然普通一团泥巴捏成的佛像,哪里会长指甲?
老爷爷听了,浑身一震,面上呈现出格外复杂的神情。他往佛像跟前走了几步,然后扑通一声,跪下磕起头来。
他磕头磕得非常用力,连同外面浪潮击打鱼骨庙的声音,听起来,这座庙像是快塌了一样。
当老爷爷磕完头,再抬起时,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老爷爷哽咽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觉空大师,是他啊。”
“怪不得……怪不得我阿公从来不说自己是守庙人。原来……原来我们不是什么守庙人,我是……我是守墓人。”他抹掉一脸的老泪纵横,说道:“我阿公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一定要守好这座庙。就算是死了,都不能让这座庙被拆被毁。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阿公是要让我守护好觉空大师的尸体。这不是什么肉身佛,这是世代守护我们渔村的恩人。还好我听我阿公的话。”
老爷爷的表情里带着莫大的宽慰,他站起身来,伸手往佛像的底座下探去,在底座下面掏着什么。最终掏出了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套小刀工具——有指甲刀,有剃头刀。
“我这就给佛像剪指甲。”老爷爷蹲在佛像身边,轻轻托着佛像过长的指甲,开始修理起来。
他不怕了,也不哆嗦了,剩下的唯有专注。
怀中半拢着佛像,动作轻柔到像是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为什么佛像会长指甲,为什么涨潮涨到庙门口要剪指甲,老爷爷都不想去深究了。他只是安分地遵循祖辈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他的使命。
潮水升起,抵达佛庙的那一刻,他就是要给佛像剪指甲的。
顾莲生看着和佛像挨得过近的老爷爷,刚想说什么,却被谢青灵摇头暗示不要。
老爷爷在寺庙里守了这么多年,如果这座佛像真有什么坏心思,老爷爷肯定活不到今天了。
不管这肉身佛有多么的不对劲。当下,该把心力放在外面十一方的神使身上。
正寻思着,屋外浪潮翻涌,潮涨之声大盛。在门口守着的沈怀州回头喊道:“不好!潮水要冲进来了!”
谢青灵立即拔腿跑到他的身边,一眼就看见佛堂前的地砖有被打湿的痕迹。
这潮水居然隐隐有突破防线的趋势,快要冲进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