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年人,反而像一个只会嚎啕大哭不知所措的婴儿,一心只想躲回到母亲安全的怀抱。
而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那三个人的手,此时终于爬到了村长身边,三只手,一齐扣住了村长的肩膀。
腐烂到一半,还能看出形状的手流下恶臭的黏液,滴答滴答,滴落在村长的袖子上。
“啊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放过我,放过我!!!”村长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蠕动,疯狂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逃跑无果,他又用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脸,直到挠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神色癫狂,状若疯子,又是哭又是嚎,已经有些理智不清了。
凌放对着耳机低声道:“可以停止了。”
谢青灵听见了,指挥着这三具尸体平躺下来。
山岗上,重新安静下去,唯余下村长痛苦嚎哭的声音。
他扒拉凌放的腿,死死抱住,他躲着躺在一旁的那三具尸体,一眼都不敢多看,一边哭一边大喊着:“别找我,别找我……不要来找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凌放几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村长。
“让他安静下来。”凌放说道。
叶安然点头,从针包里抽出几根银针,往村长的脑袋上扎了几根针,强行让村长安静下来。
村长惨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沉默了几分钟,村长低着头说:“我交代,我全部都交代。”
“人是我杀的,是我动手的。”
凌放给代星宇递了个眼神,让他打开录音设备,开始做记录。
“大概是一个月之前吧,有五个人来到了我们村子里,说是来探险的。我们当然不欢迎,想方设法要赶他们走。”
村长哆哆嗦嗦,把前因后果讲来。
“但他们却一点不在乎,在山岗上扎下帐篷,说要住一段时间,他们给孩子们拍照,给老人拍照,很快就和村子里的人都打成一片。我好怕,怕他们蛊惑村民,会干什么坏事!”村长眼睛瞪大了几分。
“后来,果然发生了我担心的事情,那五个人知道我们村子在供奉河伯,还保留有祭祀的传统,就更好奇了。其中有个人,好像是什么什么学家,说要采风,要取材。他开始挨家挨户寻访,他想要把这个村庄的秘密,找出来!”
“不行,这不行,河伯会发怒的!我们村庄会遭殃的!我们都会死的!”
村长激动起来,往身前大力地挥动双手,仿佛在驱赶什么恐怖的东西。他惊恐万分:“最终……最终,还是让那个什么民俗学家,找到了端倪。”
“他好像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我知道,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阻止他们了。”
村长说:“我把他们邀请到家里,给他们下了药。我本来……我本来只是想要困住他们,然后再想想办法的。我本来没有想要杀他们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有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来:杀了他,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干净!”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三个人。”
“我很害怕,看着剩下的一男一女,我不知道要怎么办。这个时候,那个女人说,我这样会遭到报应,我会死,我会坐牢!我不要,我不要坐牢!我不要坐牢!”
“我很快就想出了更好的主意。”
“和王老癫商量过后,我们就让那个女的嫁给河伯。那个男的一时没看住……他跑了,跑了。”
村长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情绪中充满了惶恐和害怕。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害怕他出去报警,也害怕他会对我做什么。但过了几天,王老癫过来告诉我,不用害怕,一切照旧就好。那个逃跑的男人,已经死了。”
“我放下心来,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但没想到……你们来了。”
村长的眼珠子遍布猩红的血丝,看上去疲惫又恐怖,他看着凌放他们,之前还视他们如洪水猛兽,现在却像看见了救星一样。
“带我走吧,我愿意坐牢。坐牢了,他们就不会来找我了吧?我去坐牢,我去自首,我杀了人,我杀了他们。”
“太荒谬了……”叶安然忍不住道,“太离谱了。”
好愚昧,好无知,好离谱。
在场的人静默了一会儿,凌放深沉的叹口气,对代星宇说:“等下联系一下陈队,让他的人过来接手,把从犯都找出来。”
“从犯?没有从犯!”村长大声道,“都是我干的!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一个人干的?你已经五十多岁了,不管是体力还是脑力,都不足以处理这么大型的谋杀案。”凌放蹲下,一双眼睛冷冷盯着他,“别想着包庇别人,等专家来了,你们所有的罪行,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村长身体一直在哆嗦,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大声说:“我……我刚刚是忘了!我当然有帮手,帮手……帮手是王老癫!我也是听他指挥的!是他,是他!我们两个人!”
他的眼珠忽然一转,大叫道:“你们得快点去找他,不然就让他跑了!最好一起去,他可没那么好对付!”
凌放冷哼,“别想着调虎离山好自己逃跑,王老癫身上疑点重重,自然少不了他的份儿,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他跑不了。”
“说吧,王老癫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和他有商有量,总听他的话。河伯娶亲,王老癫是不是是主谋?他想干什么?”凌放继续问道。
“王老癫,他是……他是守村人。”村长艰难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他以前不弯腰,也不驼背,大概是二十几年前的时候,突然间有一天,村里一个即将成家的年轻后生驼了背、弯了腰,那个人就是王老癫。他说,这是为了村子挡灾,才变成这样的。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有直起身来,成了个老光棍。”
“他能看见神明,能和神明沟通,他那一双眼睛,能看见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村子祭祀河伯,就是他提出来的。河伯的要求,还有稀奇古怪的规定,都是王老癫说的。你们有事,找他去啊!”
代星宇冷笑一声,说道:“王老癫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啊,真是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了。”一句傻X被代星宇咽了回去。
村长大声反驳道:“王老癫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能看见神明!如果我们不听他的话,也会驼背,腰酸背痛,全身没有一处是好的!这是河伯降下的诅咒,这是河伯发怒的征兆!我们要是不听,所有人都会遭殃!你个小娃娃,你才活了几年,你知道些什么!”
王老癫弯腰驼背,根本不是什么挡灾,而是养了小鬼,供奉了邪性的东西,被趴在背上,吸阳气,做香火呢。
现在看来,王老癫为什么要养小鬼目的也很明确了,就是用来控制这些村民,让村民言听计从,小惩大戒,树立威严。
这个王老癫,得好好查查。
他既然涉及了神秘世界,那么就是凌放他们管理的范畴了。他背后的小鬼,必须处理一番。
村长交给陈英辉,王老癫则需要凌放他们自己解决。
凌放叮嘱叶安然和代星宇看好村长,自己则是走出几步,开始和被派去找王老癫的余威沟通情况。
“老余,王老癫怎么样了?先把他控制起来,然后——”
还没等凌放的话说完,耳机里就听见余威惊怒交加的声音。
“部长,大事不好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咸菜缸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发出一股黏腻恶心,令人反胃的怪味。
余威脸色阴阴沉沉,说道:“王老癫,他出事了。”
屋里,被困在柱子上的王老癫,已经倒在血泊中。
第80章
王老癫, 出事了。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凌放眼睛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
“全体注意!”凌放联通了所有人的通道,冷声道:“各自戒备, 这个村子, 并不安全。”
“收到!”
五人齐齐应声。
“叶安然代星宇, 你们两人看好村长。”凌放飞快做了安排, “老余,查看一下现场,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沈怀州带上谢青灵, 看住她, 同时帮忙盯梢,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王老癫的家!”
飞快做了安排, 凌放提起脚步,往王老癫的家冲过去。
沈怀州听到了自己的任务,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谢青灵,连人带椅子抱起来,然后飞快往王老癫家里跑。
虽然他被河伯折腾得不轻,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是放哨这种简单的任务,还是可以胜任的。
大概过了五分钟,沈怀州来到王老癫家门口那道坡上, 打算站在树上,占据高处的视野,以此作为据点来放哨。
只是,看了谢青灵一眼, 沈怀州犯了难。
谢青灵现在就是个瘫痪在床的病号,基本没什么自保能力, 独自放她一人,不太放心,但要带着她,又不好放哨。
仿佛看穿了他的为难,谢青灵主动道:“你把我放进王老癫的家,队长和余哥都在那里,有他们看着,我不会有事的。”
沈怀州听了,又连人带椅子抱起来,先把她放进王老癫家里,而后又独自放哨去了。
坐在王老癫家里,谢青灵看到王老癫被绑在柱子上,他跌坐在地上,地上全是血,四肢被各被割了一道口子,感觉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快放干了。
而王老癫家里的香堂,已经被人毁坏一通。泥像被砸碎,背人鬼也不见踪迹。
凌放蹲在地上,摸了摸王老癫的颈部,本来阴云密布的脸上,却出现一丝放晴的印记。
他打开银色的箱子,拿出那瓶粉色的药剂,对着王老癫的喉咙灌下去。
这是谢青灵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濒死的时候,使用这个粉色的药剂。
犹记得当时叶安然在介绍这瓶粉红的药剂时,说的是:要在奄奄一息,快要没救的时候,才能用上。
不知道喝下去会有什么效果。
片刻后,一脸惨白的王老癫面色恢复了活人的血气与生机,看上去就仿佛睡着了一样。
他安静的眼皮开始颤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也在咕噜咕噜转着。
要醒了。
王老癫费力的咳嗽几声,抬起眼皮,一眼就看见闯入他家里的两男一女。
“我这是……我不是死了吗……”王老癫自言自语道。
凌放可没有给他那么多时间缅怀临死前的感觉,揪着他的领子,强迫他直起多年弯下的腰,冷声质问道:“是谁下的手?”
“欺骗村民祭祀河伯,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快说!”
王老癫任由凌放抬起他的脑袋,斜着眼睥睨他,临死前,依旧死性不改的狂妄和犀利。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死了,我也不会说的!”
“哈哈哈哈可惜了,可惜了。”王老癫目光投向谢青灵,“你是河伯想要的人,充满了灵的女人,用你当成祭品献给河伯,祂一定非常满意。可惜你竟能活着回来……村子又要遭殃了。”
王老癫笑得眼里流出了泪,看上去癫狂不已。
凌放眉头狠狠一皱,一拳狠狠打在王老癫的肚皮上,王老癫疼得闷哼一声,本来泛红的脸色又再度转白。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仰着一颗凌乱如鸡窝的脑袋,像个疯子一样,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