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被人照顾的是自己,他才发觉先离开的那个人心里有多难过。
倪霁咬了咬牙, 攥紧了手中的钥匙。巨大的虎鲸在脚下浮现。
***
潜入进玫瑰营的哨兵们收集了大量火|药,放火烧了一晚上的黄金树。
到了后来, 巨大的金色树木终于在映红天边的火焰中溃散。他们却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战利品。
漫天飞舞的星火中,地面只留着那个空空荡荡的裂口,猩红的裂缝像一张笑着的血盆大嘴, 张在大地上,嘲笑着地面上的所有人。
伴随着黄金树的消失, 营地开始崩塌和收缩,无数令人疯狂的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一条条黄金色的树根从营地各处爬出,卷住那些逃避不及的哨兵,把他们一路拖进猩红的地底深渊。
金色的大树消失了,这里变得更加扭曲而危险,金色的树根,无数的怪物拧笑着从地底涌出。
所有人在星火漫天的黑夜中逃亡。
很多人都看见了倪霁。
能来这里的都是哨兵,不是没见过以速度见长的人。
但那只虎鲸也太快了,巨大的鲸影从天空一掠而过,虎鲸的脊背上稳稳站着一个黑衣哨兵。
他蹲身半伏,黑发在风中烈烈,鲸鸣声长响,白底黑纹的鲸腹掠过所有人头顶,似流星过境,如追风逐电。
哨兵踩着虎鲸,一路疾驰,到了整片污染区最显眼的一处高地。黑色鲸背上的哨兵站起身来,长臂一挥,向空中狠狠抛出一物。
一抹金辉点在如画的寂静夜空,像在那里缓缓溶开了一个缺口,染着金边的缺口扩散变大。
夜空中打开了一扇门。
逃生之门。
养殖场的杂物间里,身躯残缺的哨兵从草堆后站起身,他捂着自己的断臂,踉跄向前两步,愣愣地看着天空中打开的那扇门。
昏暗的街道边,半身被菌丝覆盖的哨兵睁开了眼,看见了天空中缓缓打开的逃生之门。
他用刀尖支撑着地面,勉强站起身来,挥刀切断那些以他的身躯为菌床的蘑菇。血染了半身,被斩断的菌丝在重新生长,哨兵咬着牙,拖着破败的身体,向门的方向走去。
夜空的残月缺了一小块,在那里洞开了一扇沾染着金边的门。
数百年来,从未放人平安逃离的黄金树污染区,第一次打开了一扇逃生之门。
开门的时间会持续一个昼夜,给所有还顽强活在这个险境中的人,给那些挣扎不愿死去的人,留下一线逃离的生机。
一个又一个的哨兵,从各种角落爬起来,向着那扇逃生之门奔去。
各类形精神体莹莹的微光,宛如暗夜中的萤火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飞向逃离这片地狱的大门。
所有人在向外跑。
只有一个人在逆行,林苑一路狂奔,跑向那间她刚刚离开的屋子。
那里有着一个巨大的旋涡。
街道、营房、长长的走廊、斑斓的彩灯、无数的人、被扯进了旋涡之中,汇聚成幻境般的流水,旋转着流向深不见底的洞穴。
林苑被那五彩斑然的奔流裹携,一路向那深渊跑去。
她耳边响起无数杂乱的声音。那些悲哀,痛苦,癫狂,吼叫和呻|吟,充斥着她的脑海。
凌乱破碎的画面在眼前晃动,一盏盏的的灯笼,一间间的屋子,有人的身体被残忍地折磨,有人的精神被屈辱地虐待。
混乱和癫狂裹挟着她,身体在不断往下坠落。
如果她不是一个向导,如果她不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悲喜的生物,林苑觉得自己可能也要疯了。
这一点都不像是现实的世界,反而像是身在精神海之中。
像有一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意志控制着这个世界。
“它”干扰了自己的潜意识,让地面变得虚浮,让她的脚踩不到实地,身体不断地坠落,耳边响着这样令人精神崩溃的杂音。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没错。
林苑在不断旋转的乱流中眨了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错,就像是她干过无数次的事一样。有一个生物入侵了她的大脑。
入侵了所有人的意识。
如此无声无息,如此强势而恐怖。
意识到了一点,林苑的双脚突然间就踩到了实地。身躯不再无法控制。
触手们奔腾涌现出来,心有不甘地护在林苑四周。从出生到现在,这大概是它们第一次体会到输了的感觉。真是屈辱。
视线里,那个混乱的旋涡还在,无数人惊惧悲苦的意识汇聚其中,滚滚向旋涡中心流动。
只有林苑一人,像抽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独自在滚滚的洪流中行走。她的脚踩稳了,身体和意志都属于自己,一步一步,走在那些丝丝缕缕金线交错的世界中。
林苑看见了很多人的脸,无数树根一样金色的丝线交织着流动,那些面孔被裹在金色的洪流中身不由己地前进。
他们大都已经疯了,一张张浮浮沉沉的脸或是呆滞,或是尖叫,或是说着凌乱不堪的呓语。
“咦,居然来了一个向导。”
一片嘈杂中,林苑突然听见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那声音宛如在地底深处响起,带着一点诧异,一点惊喜,顺着丝丝缕缕的金根须传来,骤然响了那么一下,立刻就消失了。
林苑从那个声音里听见了一种欢喜和渴望。
激起了林苑后背肌肤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战栗的感觉。
她感受到了一个强大,巨型,古老的生物在那幽暗的深处。
“它”发现了自己。
在旋涡的中心,在地底的深处,静静窥视着自己。
还敢前进吗?
林苑抬起在半空中的脚微微一顿,向前迈出。
啪嗒。
她听见自己的靴底,踩在砖石上清晰的落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