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一步，十指收紧，用力握住手心里的冠子，直到掌心被发冠勒出红痕他也舍不得松开。
风吹过，他额上的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半晌，薛灵均才像玉雕解除诅咒复活一样超前迈出一步，顺着江清璃的方向追了上去。
夜路难走，他不敢也不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她面前，但是可以偷偷保护她。
薛灵均赶时间，竟找那些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走，月色朦胧，这一路也没那么可怕。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清璃停下脚步，抽出剑转身向身后看，她总觉得这里有人跟着她。
谁在哪？
江清璃提着剑悄悄走过去，打算趁跟踪她的人不备，将这个居心叵测的人找出来。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翻转剑锋斩断密林里的树枝，“出来。”
残枝落下，摔在泥土上，她眼前的地方空空荡荡，除了绿色外只有一片墨色。
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哗哗作响——看来是她想错了。
江清璃收了剑，继续赶路。
而在她走远之后，不远处的树后出现一个人，正是薛灵均，他抿了抿唇，又放清了脚步，静静在她身后跟着。
他们一路同行，却总保持着距离，不近不远，却是他们之间的人隔阂。
赶在日出前，江清璃回到了天衍山。
山门口守卫的弟子没有发现她，她偷偷溜回了自己的小院，走进密室，轻轻拨了拨寒潭的水，然后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奇怪，从魔界回来之后，她觉得这寒潭太冷了，明明以前不觉得。
江清璃闭上了那双栗色的眼睛，调息打算冲破灵力的艰涩。
这次闭关时间久了点，等到结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江清璃睁眼，一道金光从眼底闪过，她出了寒潭，调动体内的力量，金色的光在她指间流转，缠绕。
江清璃松了一口气，她总算不需要那么担心她的修为了，要是一路跌回筑基，她这些年来走过的路不是白走了吗？
不过说来也是，回首过去的十九年，她唯一做的事情就是苦心修炼。
日夜不能忘，寒暑不能弃，唯一的任务就是顺从师傅的叮嘱，为天下为苍生鞠躬尽瘁。
想到这里，江清璃的眼睛暗了暗，她不懂这些，只是觉得这是她必须做的任务，她需要这么做。
小院来人了，是唐叙柔。
她走进小院里的竹屋，没有看到江清璃的人影，正在大声呼喊她。
“师姐……师姐，你在吗？”唐叙柔想拉开竹门进正厅，却迟迟不敢拉开，要是没经过同意就进入师姐的地方，她应该会很生气把。
唐叙柔松手，重重叹了一口气，继续喊：“师姐你在吗？”见没有人应声，末了又添了一句：“师姐怎么老消失，好不容易亲近点，怎么又这样找不到人。”
江清璃听到了她的话，脸上表情不变，淡定地拍了拍唐叙柔的肩膀：“你找我。”
“啊！”唐叙柔惊到跳起来，反应过来后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惊色还没有消干净，“师姐你吓死我了。”
江清璃：“所以你过来找我，就是来找你吓的吗？”
她说完推开门，没过问唐叙柔就走进了竹屋。
唐叙柔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跟在江清璃背后走进正厅，进来打眼一瞧，正厅简单摆了几把竹椅，几道遮光的青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尘不染，不像是有住人的样子，更何况还是小姑娘。等等，唐叙柔恍惚记起，她的师姐其实比她年纪小，但是因为入门最早，又是掌门师尊的唯一亲传弟子，大家才尊称她为师姐。
也因为这声师姐，厚着脸皮让她保护她们这些人十几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江清璃坐到竹椅上，打算给唐叙柔倒茶，一拎茶壶才发现，茶壶早空了。
“没事就不能来找师姐吗？”唐叙柔一时之间不敢看江清璃，怕被她眼底的寒意冻住。她咬咬牙问：“师姐的修为又精进了吗？”
江清璃：“嗯。”
又这样了，这次别提挽住江清璃的胳膊，她连凑近江清璃的勇气都没有，“这样啊……”
“有事的话还请说事。”江清璃抬眼看向唐叙柔，眼底的冷意清晰可见，“没事的话回去修炼。”
师姐果真又变回以前，张口闭口都是修炼。
唐叙柔顶住压力，“我听说清修峰有个弟子半月前偷偷溜出山门被发现了，掌门师尊知道后非常生气，罚他在思过崖关禁闭。晌午有人说他晕过去了，师尊听到这件事后，还让他继续被关。”
江清璃：“师傅这么严厉了吗？”
“师姐你也这样觉得吧。”唐叙柔拉住她的手，又被江清璃看物品一样没有波澜的眼神里吓到，讪笑一下松开了手，“师尊以前不会管这些事，就算管也不会这样。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让师姐去看看他，帮他求求情。你说的话，师尊应该能听进去。那位薛师弟平常虽然沉默不爱说话，但是个好人。”
江清璃：“我知道了，会抽时间去找师傅。”
“啊？好……”她本来还想找师姐一起过去来着，她想去看看，但是又不敢一个人去，想着有师姐在不会被罚，这下看来是泡汤了。
回应唐叙柔的是一声冷冷的“嗯。”
第41章
江清璃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冷冽的浅栗色的眼睛因为阳光变得更加通透，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天色不早。”
“那师姐……”唐叙柔局促地站起来, 搓了搓自己的袖子, 有点依依不舍：“那师姐，我先走了，改天再见。”
江清璃坐在竹椅上, 闻言没有什么反应：“嗯。”
唐叙柔出门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只见她的师姐一身青衣像是要融进竹屋里。冷冽、孤独, 眉眼是琥珀一样的蜜糖色，但却没有一点暖意。
她突然有点委屈, 替江清璃感到难过。因为那种天命注定之类的屁话, 剥夺了江清璃太多的快乐。从出生起就等着魔神降世的人生，英勇赴死的注定结局到底有什么意义。
唐叙柔气不过, 她想让之前的师姐回来。只可惜她做不到，要是有这样一个人就好了, 师姐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
她离开后，竹屋又变回往日的安静无声。
江清璃则一个人坐了很久，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啪——从窗户外飞进来一只鸟，是金乌。
他以一个非常搞笑的倒栽葱姿势摔在房里。
“啾啾。”金乌扑腾了几下翅膀，眼冒金星，甩了甩他的头, 张开翅膀跌跌撞撞地跑向江清璃。
江清璃拿起手边的剑抵住他，“停。”
金乌刚刚摔在地上，身上有尘土，她不喜欢。
“啾啾啾！”金乌急得恨不得说人话, 他蹦跶着跳起来，一口咬下江清璃腰上的腰牌, 衔在嘴里飞了出去。
飞出去后他还转身看江清璃追上了没有。
看到这一幕，江清璃皱了皱眉，这只鸟是想让她跟上他。
有什么事情吗？
江清璃拿好碧落剑追了上去。
金乌有灵性，飞一阵就会在原地停下来等江清璃，而在她快追上自己之后，又飞展翅远离她。
这一飞一停，到了思过崖。
金乌在原地等了会儿，看到江清璃青色的身影时，“啾！”
接着金乌一闪身，飞进了思过崖上的监牢里。
看到他进去，江清璃反而不着急了，她放慢步子，从剑鞘里抽出剑，非常警惕里走了进去。
监牢一片黑暗，越往里走越见不到太阳，只有墙壁上火把燃着微弱的光，但也于事无补，该看不到路还是看不到路。
虽然名叫思过崖，但这里多关押着一些罪大恶极的囚犯。他们一见江清璃进来，纷纷伸出手，一面□□一面想拉住江清璃。
“求求仙子，放过我们，求求你了。”
无数双手渴望拉住江清璃，让她放了他们，什么是人间炼狱这里？就是人间炼狱。
江清璃皱眉，无视了这些声音，继续往前走，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囚犯的小腿骨。
要不要出去算了……她在想着这样的问题。
“啾啾啾。”金乌从角落里飞出来，她的腰牌已经不在他身上。
江清璃咬了咬牙，追上了金乌。
“我的腰牌呢？还我……”她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眼前的监牢里坐着一个有点熟悉的人影。他垂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座玉雕。虽然坐在一堆枯草上，却不显落魄，体态良好，只是觉得像受了委屈的贵公子。
尤其是那人头上还戴着一个熟悉的冠，是她送的。
他怀里抱着那只金乌，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金乌身上华丽的羽毛，胆大到敢抢走她腰牌都金乌此时在他腿上像一只乖巧都鹌鹑，缩着脖子动也不敢动。
怪诞又温馨，充满着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美，而她的腰牌，就放在他身边。
她走上前，掌心凝起一团暖融融的火焰，照亮了这一方小天地。
“喂……”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江清璃愣住了。
听到她的声音，薛灵均动了。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她。眼睛却被光一刺，很疼。
可他却不舍得闭上眼睛，这像是梦：“师……”
薛灵均说了一个字就不愿意说了，他的嗓子喑哑难听。像砂纸在打磨黑板，粗糙又让人不适。
她站在监牢外，偶有一方光明，而他被关在这里，置身人间炼狱。
“那天怎么不说你也是天衍山的弟子？”江清璃弄开锁，推开牢门慢慢走进去。
沉重的锁链哗啦啦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但这声音都抵不过她的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掷地有声，砸在薛灵均的心上。
那一袭青色走在他的眼前，衣服像水一样流动，江清璃蹲在他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你骗了我。”
“嗯。”薛灵均喉结微动，艰难挤出一个单薄的气音，他躲闪着不敢看她，可他腰间的锁链却让他无处可逃。
江清璃心底一暖：“早说那天是为了我才会进王府烧画不就好了。”
“什么？”薛灵均错愕地抬起头，看着面前梦寐以求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