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萝女士,抱歉打扰妳的休息。”加利文温文有礼地弯下腰行礼。
莳萝也毫不客气点点头:“晚钟结束了,特莎大人已经睡下了, 深夜打扰圣女院的确不是很妥当的行为。”
她早就从特莎嘴里知道圣女院除了严苛的作息外, 还有圣城内最为森严的门禁,特别是针对外男。圣女院就像一个自给自足的牢笼,与世隔绝的修道女是点缀神坛的玻璃蜡花, 容不得一点接触的热度, 只可远观不可近赏,就算是银骑士也不能在没有院长监督下硬闯入圣女院。
加利文眉头微皱反击:“莳萝女士,我们是来找妳的, 妳是圣城的客人。”
“还是圣女院的客人, 所以特莎大人招待我一同用餐, 并一起晚祷,明早我还会与修道女一起早读和劳作,我也会将今晚的情况报告给她,有什么要紧事,明早各位就可以光明正大进院和她与我一起详谈。”
少女一边理直气壮地说着,一边目光无惧地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孔,猎狼犬的咆哮替她助威。她注意到那几个脸孔陌生的圣城骑士本就驻足在原地,如今脑袋更是垂得老低,避开直接和自己正面对视。
小女神心思活略,想着先把狼群打退,等心爱的精灵回到自己身边她就如虎添翼,一下就能捉住那只狼王的尾巴,摸清楚对方在搞什么鬼。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不住。这哪像什么客人,不知道还以为妳是新院长。加利文被对方一顿操作下来堵得哑口无言,再狡猾的兔子也需要时间在新地盘挖洞,这姑娘她甚至还没在这待上一天。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身后几个圣城骑士已经有退缩之意,带着这些白痴本来就是想名正言顺把人引出来,结果反过来被牵着鼻子走。分神间,少年冰冷冷的提醒犹言在耳。
不要掉以轻心,更不可轻视她,她是女孩,更是月女巫,她是我们的克星。
黑夜深不透底,骑士们的盔甲冷如冰霜,唯有少女怀抱着蓬松如云的白鹅,一身白衫蓝裙宛如一片轻飘飘的云彩,就这样拦住了一整列全副武装的骑士。
男人收起所有侥幸,他早该知道那头狡诈的狼王自己都不愿意前来的事,自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少年不只是逃避感情,更是领教过对方的利害,或是早已吃过了败仗,还在舔舐着伤口也说不定。
青年收起客气的态度,重新正视莳萝。
“女士有所不知,新上任的银骑士长都必须立刻知会三院大人,事关圣城上下所有守备,详细情况我就不方便与妳透露了。”
莳萝眨眨眼睛:“银骑士长?”
“就是在妳与特莎大人把酒言欢的时候,穆夏.霍尔卓格大人得到两院院长推荐,以及半数以上圣主代理承认,正式被推举为银骑士长,可惜女士妳没能在现场观礼。”
小堂弟还算有良心,没让自己毫无防备过来。加利文摸了摸鼻子,他可以嗅出女孩身上各种酒菜的香气,聪明的姑娘,可惜月女巫再怎么强悍,她也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保护整城的羊还是太勉强了。
听完加利文的话,莳萝又气又好笑。怪不得一个狼骑士莫名其妙白银加身,是啊,成为银骑士长的穆夏空出了一个位子,作为堂亲的加利文接任是理所当然,他甚至可以随手变出几根狼毛说自己也参与了英勇的猎狼行动,实至名归。
小女神在心底暗暗叫苦,她知道那只小狼有能耐,但这动作也太快了些,圣城上下所有的眼睛都是摆设就是了。
莳萝不再说话,她紧紧盯着加利文,布莱克似乎察觉出她的情绪,继续瞪着加利文咆哮。
骑士缓步向前,披风下腰间别着那把精致的法槌剑柄,拳头大小的宝石擦出匕首般的锐光。莳萝感觉胸口也有一把法槌在敲打,她不动声色地双手摆后,掌心微微透出白光。
穆夏,要对自己出手了?
莳萝一点也不害怕,真要逼她,她也有把握击退在场所有骑士,然后一口气杀去穆夏所在地,把那只小狼拎出来胖揍一顿,严刑逼供,暴力通关,就像月精灵一直说服她的那样。
不是不能,是不想。半神的一句话就能使瘟疫蔓延,女神们明明一个弹指就能毁天灭地,教训那些狂妄自大的异教徒,但她们的智慧和慈爱不愿为了除掉害虫,而干出淹没一整座花园的事。
她离女神殿就差一步了,月女巫永远都有足够的耐心,摸清楚森林每一片叶片的纹路,直到无声无息来到猎物身旁。如果黑狼王真要翻脸,小女神表示她也是很凶的,大家都开挂,谁怕谁!
就在莳萝以为加利文要朝自己拔出剑时,对方突然退在一旁,身后两位骑士抬出一口漂亮的红木大箱子。
极度警戒状态的莳萝一瞬间心领神会,这是要杀人埋尸附棺材?很好很好,一会她就把这群黑狼忠狗兵团打包打包,整盒送还给穆夏做他的升迁贺礼。
“这里带来穆夏大人的道歉,”加利文犹豫下:“他说这是为妳丢失的那把伞的歉礼。”
莳萝愣住了。
漆亮的红木盒子就放在她面前,发出沉重的声响。莳萝只想了一下,她伸手开了一条缝,但还是看不太清楚里头的东西,她伸手一摸,不禁惊叹出声:
“这……这是?”
“穆夏大人说妳在蔚蓝港口会用到这些。”
机灵堪比小兔的少女迅速缩回手:“蔚蓝港口?我为什么要去那?”
“有太多可疑的瘟疫患者在圣城求诊,现在全都在被集中在港口等候治疗,圣学院的医者已经分身乏术,大人说莳萝女士妳是一个优秀可敬的药士,那里正适合妳一展身手。”
莳萝没说话,只是默默关上箱子,她直直看着骑士。
少女清明的目光扫来,宛如暗夜擦光而出的匕首,加利文感觉到身上的银铠甲似乎又沉重了几分,冰寒的锐气似乎还是侵入了魔力加固的身躯,提醒着魔狼在月女巫面前作为猎物的身分。
先前在萨夏,加利文记得自己明明可以沉稳应对一群小女巫,但现在单单这个月女巫已经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就好像是两者间突然生出了繁星和满月的差距。
加利文说不上是莳萝奇怪,还是迷恋对方的穆夏奇怪,总之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
狼骑士面无表情顶着压力,心底忍不住问候穆夏的父母,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和婶婶。他硬着头皮快速道:“大人有特别吩咐,女士妳如果嫌港口拥挤,逐月勇士号只需要两天就能从蔚蓝港口到达拜佛勒庭,只要小姐妳愿意,它甚至可以今晚就出航,前往妳想去的任何地方。”
莳萝贴心地替这只黑狼捉重点:“你的穆夏大人想把我赶出伊林。”
加利文终于领会穆夏的嘱咐和安排都有所用意。如果现在周围没有普通人,这位满脸冷着抗拒和傲慢的月女巫可能下一秒就会让猎狼犬扑过去,直接亮出银刃把自己放倒。
在圣城银骑士的掩护下,他冷酷道:“此次的瘟疫来势汹汹,为了教徒和子民的安全,大人与两院院长商议日后内城只容许神职人员单方活动,其他外来人士禁止任意进出,港口的十三圣所和蓝星圣堂会提供很好的照顾和治疗。”
加利文扔下最后通谍:“明早内城就会开始禁行盘查和清整,女士,大人会专门派遣马车来接送妳,请妳今晚好好休息,稍安勿躁,等候我们进一步安排。”
意思就是别跑。
银色铠甲闪着凛凛寒光,在黑夜中就宛如野兽森白的尖牙,莳萝闭着眼睛也知道现在四周有多少狼眼睛在监视自己。啊啊,好像陷入死局了。
穆夏是认真的,他说要照他的方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和那个狂妄自大的银狼王不一样,混着人类血液的黑狼王来回踱步、谨慎小心,走一步就想好两条退路,甚至还有心思怜惜爪子底下的花草。也许在以自己的名义将莳萝引荐给圣道师时,穆夏就想到了今日的场面。
狼温柔地对女孩露出獠牙,挑不出丝毫错误。
“女士?妳如果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我只是来知会妳一声。”
加利文提着一个心眼,紧盯着女孩的动静。只要这个月女巫脑子没坏,就不会当着人类的面子和他撕破脸。
这里是圣城伊林,广场上的刑架火炬都还温烫着,眼下的时机任何异状都会被放大检视,女性本身就象征着原罪,更别说那异国的黑发黑眸简直就是块醒目的吊牌,一个疑似女巫的异国女人根本不用审判,直接就是给至高神增光添彩的上好柴料。
穆夏也不是要把自己的心上人逼上死路,只是想暂时把人控制在自己的眼皮下…….只要这个女孩足够聪明,就不会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胜券在握,身上铠甲似乎也不在那么沉重,她应该注意到了,“银”对他们这些来自穆夏一脉的魔狼来说已经没有那么有威摄力了。
“我明白了,那么晚安了,诸位大人。”少女轻轻吻在大白鹅的脑袋上,黑发顺着洁白的羽毛蜿蜒而下,宛如在纸笔上浸染开来的斑斓彩墨。
她不忘笑着对加利文说:“请替我向霍尔卓格大人表达祝贺,还有感谢他的礼物,一有机会,我一定会回礼给他。”
请他好好期待。
女孩乖巧甜美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异样,加利文压抑着心头的不安,他迅速想了下,这位月女巫现在既不能与穆夏撕破脸,也无法当着众人眼皮下消失,她的处境比狼骑士更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自己坐实了女巫的身分,一切都在小公爵的安排下,顺顺利利,亦如无数次,一个人类女孩难不成能比银狼王厉害?
加利文稍稍放下心,不用兵刃见血就完成任务,他点点头就带着几名银骑士离开了。
然而,在狼骑士看不到的光明之处,月光升腾起虚幻的银雾,似是有一片璀璨的星尘轻飘飘落在女神肩膀。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莳萝,妳绝对不敢置信,那只黑狼心眼有多坏,我先是看他跟着那群老头子进去那什么圣律院,然后……】
“慢慢说,月桂,我们只剩一个晚上的时间得想办法,但也已经够了。”
作者有话说:
小狼伸爪爪:在莳萝生气的边缘来回试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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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吃过马卡龙吗?奶茶终于可以完成少女幻想的下午茶,斥资四十多块软妹巨款买下两枚马卡龙,颜色好好漂亮,然后吃下第一口就被腻到吐出来,甜到胃在翻腾,一点都不好吃QAQ是我买错了吗?
第一百七十四章 鸢尾女神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早钟荡开深夜的睡意, 清晨的光沿着窗边亮起,幽蓝的夜开始退潮,最后仅剩一小轮贝色的透薄月壳, 与圆月干瞪一整晚的恶狼终于得以歇息,但当侍从的铃铛声敲响房门时, 浅眠中的野兽迅速睁开警惕的眼睛。
侍从得到许可推而入时, 年轻有为的小公爵已经开始在晨沐燃香, 清贵俊美的少年身穿裁减得体的金线白袍,随手将一本神律放在桌上,显然刚结束早读。
早餐,穆夏要了一杯萨夏的热苹果酒、一份三分熟的黄油煎小羊排和三人份的熏肋条,他反复强调不要加任何香料,为了正常一点, 还勉强加了一小篮新鲜的蔬果。
早钟足足敲了十二下才结束, 窗外的云海在天际涌动,彷佛依然回荡着钟声的余韵,此起彼落的白石尖塔却沉寂如针, 镶嵌顶上的水晶和玻璃在晨光下擦出金红的锋芒, 眺望而去就宛如有上百把璀璨的圣剑看守圣城伊林,然而正是在这肃静端正的圣地,其上空偏偏是最不平静的地方。
空气浮动着细细的绒毛, 被早钟惊动的信鸽们拍打着片片灰白和浅黑, 彷佛在城内刮起一场初冬的新雪。四面八方的请求不分日夜涌入圣城的鸽塔,其中就属战争和丧事的黑鸽和红鸽最多。狼可以听到信鸽们的窃窃私语,嗅出封藏在火漆蜜蜡里的暗谋交易。
圣城的鸽楼永远都不够用, 毕竟以神之名,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方便的借口, 王冠需要其光辉点缀,沾血战旗也需要其正义遮掩。
穆夏的坏心情难得好了一些,他饶富趣味地数起黑鸽的数量,想着配早点下肚刚刚好。
原以为他会很饿,毕竟这里离森林很远,但当东西热腾腾上桌,穆夏把玩了一会银刀,想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切开羊排。
洁白的盘底立刻渗出红液,像是染血的白裙,扑鼻的腥气让他直皱眉,一股强烈的厌烦和恶心突然在胃里翻搅。他胃口全无,扔下刀叉,少年轻轻往身后一靠,笨重的橡木椅在地上擦出刺耳的惨叫。
穆夏拿起酒猛灌几口,尽可能让苹果温醇的香气充盈口鼻,他应该好好睡一觉,先前来的路上太兴奋,他一天只睡三小时,进城的第一天却是根本睡不着……房外有人,他不用起身就知道是谁,同类的腥膻味都从门口传进来了。
加利文带着几个黑狼骑士进来,脸上明显邀功的表情让穆夏连最后一点喝酒的兴致都没了。
“大人,你交代的事都办妥了。”
狼王皮笑肉不笑:“你确定?”
加利文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点点头,有那么一秒他似乎看到穆夏收起笑容。
“你有亲自送她上马车?亲眼看着她离开?”黑狼公爵啜了一口苹果酒,边笑边摇头:“她没那么容易打发,你大意了。”
同样的事已经不知做过无数次,他像一只蠢笨的狗一心想藏好肉骨头,但对方比兔子还会挖洞,一溜烟就跑得没影,等下一秒就出现他在身边,和那只暴怒的白鹅一起气势汹汹要讨他狗命。
加利文不解:“这里是圣城,她来历不明,本来就是靠你的引荐才得以进入此地,现在你要收回庇护,她无处可去,自然只能遵照你的安排。”
穆夏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一切皆照着自己所想,从小女巫登上逐月勇士号的那一刻便是群狼环伺,名为穆夏的少年渴望让女孩见证自己的成功,但狡猾的黑狼却也准备在月女巫与自己背道而驰时设下陷阱。
无数次失败的捕猎,这一次他终于成功了?
另一个黑狼骑士跟着加利文附和:“乡下农妇总喜欢夸大女巫的力量,那女孩只有一个人而已,大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乖乖等你凯旋而归。”
穆夏沉默了几秒,才问:“她有说什么吗?”
加利文想了下:“恭喜你升迁?”
穆夏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突然间,他站起身缓步走来。加利文有那么一瞬寒毛直竖,以为对方要用那把银刀捅向自己,少年却与他擦身而过,拍拍肩膀:“辛苦了,你们把那些东西拿去吃了吧。”
加利文总觉得有点不对:“大人你还没用膳不是吗?”
“我没胃口。”穆夏这么说着,鼻尖却开始回味泥腥与青苔,森林里母鹿和小羊在眼前四散奔逃。啊啊,一场酣畅淋漓的狩猎,他不拿刀叉就用自己爪子亲自切开食物,让热腾腾的鲜血洒在身上,而不是盘子上。
也许是将近满月的影响,他想吃、想杀、想发泄…….为什么不能呢?罗素死了,里奥死了,现在她也走了,最好的观众都不在了,他又做什么继续扮演人类娱乐羊群呢?
尖叫和鲜血填满脑袋每一个缝隙,叫他既厌恶又兴奋,失控就在每分每秒…….
一个黑狼骑士动动鼻子,皱皱眉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
“大人,吃点东西吧。”他顺手朝穆夏扔了个东西
穆夏下意识接过,那是一颗苹果,红艳艳的表皮泌着水露,新鲜得像是从树上掉下,就这么好巧不巧落入少年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