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半刻钟之前。

　　最后一站，青泷下了飞车，很快进入到农家考验的幻境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春雨过去，禾苗初盛，耕牛犁地。头裹布巾的人们劳作其中，高昂地唱着号子，挥汗如雨。远处屋舍连绵一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青泷一时顿住脚步，全然没想到农家考验不是度雷劫、斩凶兽，而是她从未见过的这般景象。

　　圣贤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跟在秦曜身边的十八年，青泷所见到的尽是饿殍遍野，田地荒废，丛生的野草常有齐膝之高。

　　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上前：“姑娘，你在想什么？”

　　少女胸中激荡，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只好倾吐出此刻最真实的愿望，她轻轻说：“如果这不是幻境，该有多好。”

　　老奶奶笑得皱纹舒展，她胳膊上挎着竹篮，里面放着沉甸甸的催过芽的土豆种子。

　　青泷伸过手欲接过来：“我来帮您。”

　　老奶奶摇摇头，却说：“老身确实有件事情，想请姑娘帮忙。”

　　这便有第一关的考验了。肥沃的土壤是农作物生根发芽的必需品，老奶奶要青泷半柱香之内带回“百担沃土”。

　　燕瑶和孟昱书也不看了，乳茶也不喝了，一路御风，流星赶月，先是差点撞到高年级的校车，挨了兵家人狠话不多的师姐徐瞳一拳头。

　　然后又差点撞到名家的惠教习，还好这老头脾气好，只是笑呵呵地非拉着他们，对“到底是你们撞到了我，还是我撞到了你们”进行了半个时辰的辩论。

　　等到两人赶到农家学堂时，正见裴淮序专心盯着方池中呈现的幻境画面，面容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严肃。

　　孟昱：“糖糖，我甜甜的糖糖——真的有人闯过了农家第一关？！”

　　躺在竹椅上的谢知棠掀了掀眼皮：“别急。”

　　“别把我的花盆踢倒了。”

　　孟昱忙刹住脚。

　　燕瑶有条不紊地理了理发束，步履轻盈，裙带飘动，如舞蹈一般。

　　她紧随其后调侃道：“哪能不急，这位师妹可是孟小爷亲自引荐的。”

　　裴淮序回过头淡淡看他，淡淡中包含了亿点点杀气。

　　方池清如明镜，水流无声静缓，孟昱诧异地看着那张清秀、甚至显露着几分稚气的脸。

　　真的是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

　　纵是大力士，也根本不可能在半柱香之内挑回百担沃土，除非动用术法。

　　况且，这个幻境是由谢知棠亲自构建，他和裴淮序、燕瑶三人共同加固，要想在幻境自若运用术法，必须修为在他们四人之上。

　　不是孟昱自夸，纵观整个圣贤院，拥有这样修为的弟子寥寥无几。

　　谢知棠吹了声口哨，卷卷从远处叼回来一根柏树枝，他扔给孟昱，语气轻松：“接着。”

　　孟昱反应过来：“柏担沃土！”

　　扁担和箩筐摆在眼前。这里虽为幻境，但一切如真。所有物品的外形、重量皆有幻境主人设计，一担沃土约为半百斤。

　　青泷并不介意来回一百遍，但时间有限，这种脚踏实地的朴素做法显然不可取。

　　她思虑片刻，砍了一截粗壮的柏树枝以为担，利用“百”与“柏”同音，“柏担沃土”就是“百担沃土””，成功进入到第二关。

　　第二关中，风云翻转，天气骤变，时节已由春入秋。

　　黄澄澄的稻穗一望无际，稻谷饱满圆硕，把天空也映成了金色。

　　青泷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秋风从臂弯穿过，少女的心底像淌过涓涓细流。

　　见过太多饥饿与死亡的少女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心头这种情绪叫做“喜悦”。

　　这个古老民族的人们，面对丰收之景，总会油然地感到欢喜。

　　熟悉的老奶奶再次登场，这一次，她给青泷出的难题是“九百九十颗稻谷中，有一颗轻重不同。”

　　用一只没有砝码的天平，不超过三次称量，找出不同的那一颗，并言明其是轻是重。

　　农家小院中，石砖小径，青草如茵，几只黄毛小鸭子摇摇晃晃地走过，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这一听就是孟小爷出的题，”燕瑶浅笑着摇头，“什么三次，是你设下的幌子罢，我看三百次都不一定能找出来。”

　　“非也，非也。”

　　一提到算数，孟昱立刻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三次自是不可能的。不过倒也无需三百次，只需要七次。”

　　卷卷一看他拿出算盘，立马捂住耳朵。

　　谢知棠轻轻弹了弹它的脑门：“卷卷好好听课。”

　　委屈的小食铁兽不情不愿地放下爪子。

　　孟昱非常满意：“九百九十九颗稻谷中，一颗质量有异，或轻或重，故有一千九百九十八种不同情况。而天平每次称量，存在左.倾、右.倾、左右平衡三种可能。若将一次天平称重产生的区分信息量称为‘一特’，那么‘两特’可区分九种情况，‘三特’可区分二十七种情况，直至‘七特’可区分两千一百八十七种情况，自然能找到不同的那颗。”

　　裴淮序毫不客气道：“你忘了法家的‘闻仲眼’。”

　　“闻仲眼”，能辨真假，判虚实，是法家三大圣物之一。

　　“那玩意现在正挂在法家申不非的脖子上呢。”孟昱说，“就算有，这姑娘也无法驱动它……这姑娘，没有元炁。”

　　卷卷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

　　燕瑶问：“是不会吸收元炁，还是不能吸收？”

　　这区别可大了，不会吸收元炁可以学习，不能吸收元炁在修真界那就是废人一个。

　　孟昱摊了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他望向谢知棠，刚想同他说“唉，其实这师妹可乖”来着，只见向来散漫的少年难得地有几分认真，望着方池中的背影像是出神。

　　幻境之中，青泷正坚定地朝谷堆走去。这里的一切都是由元炁构建出来的，稻谷的轻重自然亦是由元炁的强弱决定。

　　而她正好能看得见元炁。长长的眼睫垂下，乌黑的眸子聚精会神，少女看到无数的炁流动汇集，交织成这个盛大的幻境。一颗颗假的稻谷一模一样，被她捡了两颗在左手。

　　只有一颗真稻谷，不是由元炁构建，被青泷小心扒拉出来，紧紧地捏在右手掌心。

　　见青泷分别在天平的左右托盘各只放了一颗稻谷，孟昱忍不住了：“诶，三次虽然不可能，但师妹这样一颗颗地称，这不是傻子嘛，至少得先分成三等份……”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铛”地一声轻响，天平的左右两侧呈现倾斜。

　　燕瑶：“？！”

　　燕瑶：“……”

　　要优雅，收住表情！

　　裴淮序冷冷地嘲笑：“真不知道谁是傻子。”

　　卷卷震惊地连手里的竹子都掉了，谢知棠摸了摸它的脑袋，懒懒地说：“对呀，这就找出来了。”

　　幻境中，青泷乖巧地向老奶奶解释道：“我随便找的。”

　　“觉得很合眼缘。”

　　老奶奶微笑着颔首：“这两颗稻谷确实质量不同，姑娘说说哪个轻，哪个重？”

　　青泷再用另一颗假稻谷替换真稻谷，此时天平指向平衡。答案不言而喻。

　　“一次就找出来不同，两次就满足关卡要求，这么邪乎，”孟昱连连感叹，在“才智”、“努力”之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运气”。

　　他极力地甩锅，并不是自己出题菜，而是这师妹运气太逆天，被裴淮序回应以无数的冷哼声。

　　孟昱表示很伤心，要找谢知棠安慰，却见对方全神贯注地盯着方池，袖子中的右手微微运炁。

　　本应该带青泷去往第三关的老奶奶突然回过头来问：“那么姑娘，你觉得它有多重？”

　　“这个吗？”青泷指了指掌心里面的真稻谷，认真道，“万民赖以生存，鸟兽可以果腹，故有千钧之重。”

　　她话音落下，面前一切幻境消失，只余下一块巨大的石头，岔开左右两条分路。

　　“最后一关了。”燕瑶出声提醒。

　　说起来因为孟昱信誓旦旦地保证第一关难如遁地，第二关难如登天，第三关反而设置地非常草率。两条路，选错了出局，选对了就能走到农家学堂——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小鸭子排着队“嘎嘎”地从脚边经过，燕瑶难得有兴致地看着这群黄毛红嘴的动物。

　　她可不担心，自有两个男人比自己着急多了。

　　孟昱觉得形势非常不容乐观：“以师妹的运气，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的概率都能中，百分之五十还不是闭着眼睛选。”

　　仍在坚持不懈地甩锅。

　　裴淮序已经沉默很久，直到看到本来躺在谢知棠身上的卷卷不知何时钻进幻境之中。

　　黑白分明的小食铁兽从巨石后面露出脑袋，对着青泷“嘤嘤”了两声，可爱极了。

　　裴淮序问：“你想好了？”

　　谢知棠站起身来，答非所问道：“孟昱不是说了么，师妹很幸运。”

　　他将院子里的花盆摆放整齐。农家学堂很久没来过新人，他都快要忘了待客之道了。

　　不知怎么了，谢知棠心头莫名涌过一种奇怪的感觉，竟叫他鬼使神差地将屋子里那盆海棠也搬了出来。

　　幻境之中，青泷朝着右边的道路一步步走去。

　　“她选对了！”孟昱震惊地抓着裴淮序的袖子一边摇一边说道：“天…天选师妹！”

　　燕瑶扶额。

　　一遇上跟谢知棠有关的事情，这位数家天才就跟个大傻子一样。

　　“石”字上露出个头，那不就是个“右”嘛。

　　不是什么天选师妹，是谢知棠亲选的师妹。

　　她微微一笑，看着吵闹的孟昱，嫌弃的淮序，以及蹲下身子，耐心地给花盆松土，剪除枯弱枝条的少年，心想，以后这农家学堂要热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百担沃土灵感来源于鬼谷子的“百担榆柴”（鞠躬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