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已经是相府器重的继承人,他穿着干净华贵,所写的文章在整个晟国都掀起儒学风潮。
“多谢三皇子殿下。”王修拱手,他知道一切都是三皇子秦曜的暗中授意。
三个人的倒影落在水中。
青泷的长发被风扬起,拂过她身后的问情剑。她总是很安静,甚至比一阵风还要轻。
可偏偏这样的安静如急促的鼓点在心中,让王修突然有些分神。
秦曜没有注意到,他放慢语气,缓缓说道:“听说我的几位皇弟都很看重你。”
江流奔腾向前,伴随着坚决而儒雅的声音:“修愿效此东流之水,笃志一心,山川不移。”
……
水声磅礴,将王修拉回现实。
就在他面前,朝思暮想的少女闭着双眼,剑气凛然。
重影交叠,回忆成沙,散落一地。
他这一生向来不慕强武,只愿读圣贤之书。直到青泷死后,他才发了疯似地修炼,习得儒家精妙术法。
却从未想过,习得这一身术法,竟是与她刀剑相向。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认定眼前人就是青泷,他几乎忘了,青泷早就灰飞烟灭。任凭他在梦中无数次呼唤她的名字,她的魂魄再也不会归来。
……
水声打湿了鞋尖,青泷想,好凉啊。她听到有个东西咕噜咕噜地滚到她身前,应该是卷卷,似乎在张开双臂踮起脚尖试图挡在她身前,挡住对面儒家之人。
紧接着,儒家之人喉咙动了动:“让开。”
长发翻飞,青泷丝毫未动。她记得这个声音。
是王修。
可她也只是想起了他的名字。其他的,她没有,也不会再去多想。
“倘若我不让呢?”
谢知棠从身后走来。青泷听见师兄的脚步声,停留在她的身侧。
空气比寒冰还要冷,莫名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息。
王修恍若未闻,往前走几步,谢知棠毫不犹豫手指微动,尖锐的薄冰骤然拔地而起,如排排利箭拦住他的去路。
挡在他们中间。
王修定定地看向前方,右手攥紧,青筋暴起。他像是鼓足很久的勇气,才能勉强开口:“姑娘,我想……想见见你。”
哽咽的嗓音,强忍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明明只有三年,王修的声音为什么苍老了很多,青泷想。他是老师最得意的门生,向来与人高谈阔论,谈笑自如,怎么也会几近失语?
“师妹,你认识他?”谢知棠问。
青泷能闻见师兄发上花的清香,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愈加澄净。
听到问话,她摇了摇头。
她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王修顿住脚步。那为故人而系上的黑色发带如孱弱的蝴蝶,在风雨中柔软而坚韧。
他默了默,几乎乞求道:“姑娘,可否睁开眼睛看一看在下?”
可否,可否再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青泷没有。
往事与旧人,她早已决心不再相认。一如王修多年前向秦曜表忠诚时所言,东流之水,绝不回头。
她朝身侧迈了一步,与师兄站得更近些。
谢知棠内心莫名闪过一丝欢愉。语气却是不冷不淡:“既然我师妹并不认识你,烦请阁下自报家门。”
王修不答也不动,只是直直地望着青泷。
谢知棠微一侧步,完完全全挡住他的目光。再开口时已有些不悦:“不知阁下与润禾镇一事有何关系?”
王修回过神来,清醒后,朝着青泷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在下圣贤院弟子,儒家王修。”
他突然想到,也许问情剑的新主人并不是谢知棠,而是他的师妹,是这位青衣少女!
少女的容貌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禁不住询问,如果青泷还在,面具下是什么模样。
谢知棠抬抬眼皮:“既是儒家弟子,岂不闻非礼勿视。”
王修神色有一瞬的惊讶,没料到他会在意这件事,便道:“失礼。”
谢知棠:“阁外为何出现在此?”
“在下只是无意中路过。并不知润禾镇何事。”
青泷的睫毛微微颤动。
谢知棠摇头:“唉,我还是喜欢跟释家弟子打交道。”
王修问:“为何?”
谢知棠:“他们出家人不打诳语。”
王修沉默半响,面不改色道:“儒家弟子亦秉承忠信。”
谢知棠不愿再与王修徒劳耗费时间:“我敬阁下是儒家弟子,不愿刀刃相向。此事我会上报给儒家圣贤,以作裁决。”
他方才在残墨身上留了追踪符,是时候会会幕后之人了。
言罢,谢知棠伸出手,温声道:“师妹,我们走。”
没想到这一举动让王修突然激动起来,他几乎脱口而出:“阁下岂不闻非礼勿动?”
谢知棠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儒家弟子。”
青泷将手搭在师兄的掌心里。
“姑娘……”
身后王修下意识想要挽留。
青泷没有回答,紧紧跟在谢知棠身边。
她的心情平静地没有一丝涟漪。师兄的气息和脚步,温热的手掌,都让她无比安心。
“姑娘……”王修沉默半刻,忽而轻声道:“山高水远,万望珍重。”
他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而没有说。
青泷也曾经有很多的话想要问王修。她想问他,花朝节是什么,江南是什么样子,他带给她红色的豆子应该叫什么?可惜前半生他从未正面认真地回答过她。
如今重逢,这些问题,已经都不再重要了。
她想起在田地里,师兄耐心地告诉她江南的历史、地貌与风俗,她看到了这个世界很大很不同;她想起清晨在市集上,大娘一遍遍教她绑发髻,而她也慢慢地学会。
青泷知道,她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真正在跳动的心去学习,去了解。
她不知道,握着她冰冷的手,谢知棠的心也久违地鲜活起来。
——
角落里的昆虫竟然挣脱了蛛网,周祉君冷眼不悦。
“圣女,王大人没有下手。”祝靳向她禀告。
周祉君叹了口气:“这农家小师妹,一定是很像那个女人了。”
她拿王修去试探,结果显然令她心惊,看来上官泷不得不除掉。
祝靳皱眉:“圣女担心王大人会告诉太子殿下?”
周祉君摇头:“王修不会。”
不过如此好挑拨君臣的机会,她可不会错过。
她略略思考,以飞玉笺传话给秦曜:“祉君的计划本万无一失,可惜王大人心软了。”
从前最牢不可破的三个人,一个死了,剩下两个生出嫌隙,殿下便只有她可以依靠了。
片刻后,她收到回信:
“继续你的计划。不顾一切代价,除掉预言中拿走问情剑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须贻同气之光,无伤手足之雅。——《幼学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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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润禾镇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谢知棠为春祭忙碌了一天, 回来倒头就睡。等傍晚太阳落山,他醒来时,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当然他是不记得了。
少年清浅如山的眉头微微蹙起, 满眼疑惑。
孟昱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将掌心中留影珠的记忆引入到谢知棠的脑海中。后者阖眼片刻, 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站在床边的燕瑶和裴淮序同时松了一口气。
孟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上来想要诉苦, 只见谢知棠掰开他的手臂, 环顾四周, 开口第一句话问道:“我师妹呢?”
孟昱:呵,男人。
“有个叫长桑灼似乎是小师妹的朋友,”燕瑶笑起来温柔鲜亮, “她今日下山,约小师妹出去玩呢。”
谢知棠点点头:“师妹性子安静, 与朋友相游,观山玩水,热闹些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