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元素备受打击一副一蹶不振的模样,良久,虞微才开口:“我是不是错了?”
“什么?”望君朔疑惑。
虞微恍惚道:“我是不是不该教她那么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想法?若她是一个普通的修真界土著,会不会就不会为此感到痛苦?”
望君朔想了想,道:“不好说,毕竟没人教诲,我二师姐也无师自通了一套世界有病的逻辑。”
“但她不是后简,没有后简的力量。弱者没有强者的力量,却效仿强者拔剑,与自取灭亡何异?”虞微复杂的看着伤痕累累,神情萎靡的元素。
望君朔反问:“你也没有二师姐的力量,又为何始终不放弃过去留在你身上的痕迹,不愿同化?”
虞微无言。
第206章 萤火之光
李姐困惑的看着面前的档案。“这是什么?”
“不是你们要的吗?式微弟子们的身份与结局。”九伯也回以困惑的表情。“话说你们要这个做什么?她的弟子都死光了, 对你们并无意义。”
李姐道:“我们是为赵女士要的,虞微是她的孩子,虽然我们没法让她再见到自己的孩子,但可以让她了解自己的孩子在经历什么。”
九伯思考须臾, 问:“她们感情很好吗?”
李姐无语。“亲生骨肉, 感情能差?”
说完想起修真界的社会形态, 李姐又补了一句:“与你们的师徒关系一样好。”
九伯闻言取回了自己手写的档案。
“怎么了?”
九伯回道:“这个不太适合给赵女士看, 式微的弟子善终者无几,从她送走元素开始, 直到她离开时, 亲自送走的弟子便有半数,剩下的更是末日之灾时集体....”
李姐闻言也无语了。“这死亡率是不是有点离谱?”
“不啊, 她的弟子都是天庭前期与中期时收的,前期时天庭征战四方,中期时收的,末日之灾你们也知道,仙人都死了。当然, 也有部分是教育的缘故。”九伯感慨不已。“可能是宗门时代末期的经历, 她对弟子的教育都很洒脱, 轻生死。”
李姐不是很理解。
你们的历史不是一直都透着浓浓的轻生死风气吗?
*
金属基生命很皮实,奈何元素的精神状态太差,事实证明即便是金属基生命,精神状态也会影响到身体的健康与恢复, 精神状态太差, 身体不仅不会恢复, 还可能恶化,用最好的药也没用。
虞微不得不客串一把心理医生——天知道她对心理医生最大的了解来自电视——开导弟子的精神状态。
“人不是你害死的, 你不必有负担。”虞微道。
虽然很残酷,但同理心太强有时也是弊端。
虽然受害者不是自己杀的,是别人杀的,但自己看到了,便会因为同理心而感到痛苦。
当然,人要是没了同理心,弊端更严重,不仅仅是骂人禽兽都是侮辱禽兽的人性问题,还是修真界修炼体系的问题。
修真界虽然不唯物,但很唯心,有信念者不一定能成仙,但没信念者一定不能。
信念来源于生活,来源于经历,没有同理心的人,如何从生活与经历中淬炼出信念?
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知道。”元素艰难的打起精神。“师尊,我恨的是自己的弱小无能,若我有后简的力量....”
“她也救不了那些人。”虞微道。“她能做的只是给死者报仇。”
这种大乱战的战场,个体的力量再强也救不了做为游戏背景的底层智慧生物。
当然,这种倒霉现实也不妨碍后简杀人就是了,死者无法复生,那就是把凶手送下去请求死者原谅,顺便震慑一波其它人,给别人增加点心理阴影。
从这次集体上书拒绝后简上战场事件便不难看出,后简给仙人修真者们的阴影岂止亿点点。
元素道:“我连给死者报仇的力量都没有。”
虞微明白了。“后简是烈阳,你我只是萤火,自然不同。”
元素闻言更焉巴了。
虞微却起身,将取出一副轮椅,将除了脑袋哪都不能动的元素放到轮椅上。
元素无精打采的任虞微摆弄。
虞微神识扫了一遍方圆千里,很快务色到合适的地点,推着轮椅出光,须臾便飞到一片长满芦苇的河滩边。
不考虑社会秩序过于糟心、智慧生物非正常死亡率居高不下这些问题,修真界还是很不错的。
风景是真的好。
在蓝星,别说城市,便是在农村,抬头都看不到什么星星,想看满天繁星必须跑类青藏高原这类地广人稀的高海拔地区。
地面上的自然景色倒不用跑那么远,但也很难见到。
修真界的生态星球因为智慧生物人口密度的关系,青山秀水、山花烂漫....不论你什么优美的自然景色,都不时可见。
比如这片芦苇荡,搁蓝星,景色美得都可以拿来当影视背景,反正与虞微在蓝星时看过的一部东周列国志里很像,白昼里都有一种诗经里蒹葭苍苍的感觉。而晚上比白昼更美,漫天萤火汇聚成洪流,仿佛地上的银河。
但土著完全不会觉得有多美,谁会觉得每天都能见到的景色惊艳?
反正元素坐在轮椅上看着星空下的芦苇丛与萤火河流没有任何反应。
虞微伸手拢住几只萤火虫。“看。”
元素给面子的看了眼,再无其它反应。
虞微只能自己给自己捧哏。“看,是不是很亮?”
感谢这颗星球的夜空没有月亮这种卫星,虽然这令黑夜更黑,但萤火虫的光芒失去月光后也更亮了,拢在一起的几只萤火虫的照明效果跟小号灯笼似的。
元素点头。
虞微问:“比之烈阳如何?”
元素无语的看着虞微。
虞微又问:“萤火之光比之烈阳如何?”
元素无奈回答:“无可比较,烈阳之光遍布大地,泽被万物,萤火之光只方寸一隅,渺小微弱。”
“确实。”虞微点头,又问:“但照亮方寸一隅的萤火之光便不是光了吗?”
元素叹道:“太弱了,微弱得连路都看不清。”
“光照大地的烈阳之光是光,照亮方寸萤火之光也是光,不论后者多么微弱,它都为方寸一隅带来了光明。”
“你都说了,只是方寸一隅,那又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虞微一指芦苇荡上空的地上银河。“你看那地上星河,它照亮的是方寸一隅吗?”
“可世间没有那浩荡的萤火星河。”
虞微道:“你听说过酒仙手刃巨阙宗峰主的传说吗?”
“听说过。”
修真界没有史书,至少目前没有,但有传记传说,而每个仙人都有自己的传记传说。即便仙人已陨落,传说也会延续,直至被时间洪流湮灭。
“巨阙宗峰主屠戮百万人,却只判了几百年的牢狱,醍醐不服,遂于水月出狱之日前去挑战,手刃水月。”
虽然修真界坑得要死,但虞微觉得,受害者对法律的审判不服,可以在罪犯刑期结束后上门发起生死挑战是个好传统。
法律放过罪犯不等于受害者放过罪犯,虽然受害者更大概率是被赶尽杀绝,但说得好像受害者不能合法报私仇的蓝星,受害者就不会被赶尽杀绝似的,修真界好歹给了受害者复仇的法理——虽然本质上是因为修真界的法律成本太高,只能向原始的物美价廉的血亲复仇法做出妥协,最原始的法律也好过没有法律。
“但很少有人知道,当初水月被审判时,原告席上有我。”
元素惊讶的看着虞微。
“我被判决结果气了个半死,但更让我吐血的是,我发现,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场公平公正的判决,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没有任何人觉得,杀人应该偿命。但你让现在的人们去看当初那场判决,必定会有一些人觉得扯淡,因为杀人应该偿命,即便这些人少得可怜,但绝不似当年,一个都没有。”虞微道。
“萤火的河流并非凭空诞生,亦非一日所生。”虞微望着蜿蜒的地上银河。“一点萤火升起,数点萤火紧随其后,更多的萤火汇聚,最终汇成这条光照四野的河流。”
元素出神的望了会萤火汇聚的河流:“最先升起的萤火会如何呢?”
“大概率会死。”虞微回答,便如东夏国近代史上最先站起来反抗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皆不得好死,光是菜市场人头落地一种死法就能拉一张长度惊人的名单。
但虞微也不怕吓到元素。
在没有修真,死了就是死了,也不可能转世再续缘的蓝星,也没见第一批站起来反抗的人被杀后,后面的人就三思而后行,觉得跪着也可以。
或者说,后来者三思了,但三思的方向不同。
最早反抗的人:我觉得可以君主立宪。
后来:我觉得可以干掉皇帝。
再后来:我觉得可以干掉所有压迫者。
突出一个讽刺。
统治者血腥的镇压不仅没换来臣服,还换来越来越激烈的反抗——每个后来者都深刻汲取教训,前辈死了绝对不是因为反抗,而是前辈太软弱了,所以我要比前辈更激进。我若死了,那一定是我也不够激进,我的后辈啊,记得汲取我的教训。
若跳出东夏这个平台,将视野放到整个蓝星,将发现更吊诡的一幕。
巴黎公社被血腥镇压,所有人都被杀死,此后世界各地多次的工人起义亦不免如此结局,于是冬宫炮响后,列宁对未来的预期是:只要我们延续的时间超过巴黎公社,那就是胜利。
巴黎公社存在了72天。
虞微头回知道有人对胜利的定义是死得比72天迟一点,但从这点来看,列宁可以瞑目了,毛熊活得时间远远超过72天。
从中外这些抱薪者的心态也不难看出,站出来的人,尤其是最先站出来的那部分,死得一定很快。
因此,若是在蓝星,虞微肯定不会这么教孩子。
将人往死路上教,这不是害人吗?
但这是修真界,在这个世界,精致利己并不能让凡人苟且的活下去,因为死亡与意外一样,都是与死者无关的事,不论死者是精致利己还是舍生忘死都不会妨碍莫名其妙就死了的人生结局,就算将他们往死路上教也算不上害人。
修真者更不同,蓝星人类吉尼斯长寿记录也才一百多岁,而修真者,筑基境就有两百岁寿命,境界越高,寿命越长。
寿命成百上千乃至上万的人与寿命一百岁的人,三观思维能一样?
活得太久,不想活了,决定去死这种事在仙人中真的存在,还不止一例。
仙人如此,修真者也没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