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颌首,旋即道:“天庭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我想试试,这样走下去,我能否找回年少时的热忱。”
“你会的。”虞微道,是祝愿也是预言。
第222章 第一步
“延寿丹的需求越来越大了, 我老家有句话说,只有享尽人间富贵的王侯贵族才想长生不老,一生都苦哈哈的百姓是不想长生不老的,活得越久越受罪。现在看来此言有误, 百姓吃饱穿暖, 并且生命安全有一定保证后, 对延寿丹的需求蹭蹭的涨。”
关山月往红泥小炉上的茶壶里加着茶叶, 随口对灵符通讯的另一边道:“延寿丹炼制起来不难,成本对修真者不高, 对凡人却不容易。且即便是最便宜的种类, 其产量也不可能满足所有凡人的需求。何况凡药皆有堕药性。”
“所以还得多研究延寿丹的丹方,轮换着吃, 所幸后简颁布政策,生的子嗣不论有无灵根都不奖励丹药财宝,只有一视同仁的生育补贴,不涉及延寿丹,不然财政问题就大条了。但即便如此, 要让随便换份工作就能吃饱喝足的公务员跑得勤快, 也需要胡萝卜吊着, 后简每年会给根据政绩奖励干得好的公务员延寿丹,资历很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人,也要给, 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就眼下的财政, 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们减少开发荒星的速度,便不会财政频频赤字。”
“那就会有大量人口没有工作, 无业游民多了可不是好事。”
关山月赞同,散修人口的暴增已经让她深刻体会到无业游民太多的后果。
“而且延寿丹的成本虽然不高,但数量上去了,成本也会很高,要普及延寿丹,人均长命千岁,需要更多生产力。”
关山月不解:“为什么要普及延寿丹?有功当赏,但也没必要所有人都给延寿丹。”
“原因有点多,只说主要原因的话,一是拉低距离,修真者,尤其是高阶修真者寿命长得离谱,十年百年在你们看来只是弹指须臾,但对凡人和低阶修真者而言却是半辈子与一辈子。寿命差到这份上,别说共情了,沟通交流都成问题。就拿婚姻观念来说,凡人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结婚后会在一起一辈子,就算过得不开心,也会忍忍,一辈子很短,忍忍就过去了。但换成寿命成千上万年的修真者乃至长生不老的仙人,要么不开心就分手,要么当场拔剑杀人丧偶。虽然有生活水平的差异,但寿命也是一大原因,没有人愿意忍受成千上万年的不开心。”
“有道理,寿命差异太大,两者看对方都是夏虫语冰。”关山月颌首。“二呢?”
“二是给予人们更多选择。”
“更多选择?”
“人活在世上,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很多人为了生存会将自己打磨成社畜,但没有人是真心想要成为的社畜的。”
“虽然听不懂社畜是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好词,可为了生存折腰,也不是什么问题,活着才可能有未来,可能有希望。”
“但你不觉得,为生存而将自己变成不喜欢的模样那一刻,违背了本心,虽然得到了生存,但已经是悲剧了吗?”
换个人肯定要驳回去,但听到这话的是关山月,一个高阶修真者,不仅没驳回去,反倒陷入深思。
“还有的人,衣食无忧,却为了许多不可思异的事舍弃拥有的一切。不知道你看过我写的梁祝、孔雀东南飞、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没有。在很多人看来,祝英台有毛病,放着出身高贵能让她锦衣玉食的马文才不要,偏偏吊死在一个寒门小子身上,为此丢了命,傻得要命。还有孔雀东南飞,刘兰芝回家后的提亲之人一个比一个好,偏就想不开与焦仲卿一起死,焦仲卿也是,既不能反抗老娘,也完全不考虑失去儿子后老娘能否活下去,上吊一了百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卓文君更是脑子有坑,司马相如分明是图她家的财富,在围猎她,她还吊死在司马相如这个渣男身上。”
关山月道:“不喜欢马文才喜欢梁山伯有什么问题吗?找情人不找个自己喜欢的难道还找个不喜欢的?那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我当年采补男人都要求男人必须长得好看。”
“呃,祝英台下半辈子的生活取决于她的丈夫,选马文才,她下半辈子能吃肉,选梁山伯,下半辈子吃糠咽菜。”
关山月不解。“祝英台是无法生活自理的残疾人?”
“不,她手脚健全。”
“那怎么下半辈子吃什么要取决于别人?”
因为文化差异,虞微抹了把脸。“因为社会情况不一样,祝英台所处的社会,女人必须依附男人才能生存。”
关山月大为震撼,但想想宇宙之大,什么奇葩都可能诞生,也能接受。“那卓文君也是吃饭问题?”
“这个倒不是,卓文君的问题是她下嫁司马相如,司马相如靠她的嫁妆打点做官,完成阶级跃升。”
“司马相如美吗?”
“美。”史书盖章的美男子。
“阳/痿吗?”
“不。”
“那给他钱不是应该的吗?”关山月理所当然道。“别人服侍你服侍的好,你怎么能不给回报?”
虞微:“....”
“还有焦仲卿和刘兰芝,这俩本身就是在反抗吧?刘兰芝回家后来提亲的人的确一个比一个好,但有没有人问,她这会想不想再嫁,愿不愿意嫁这个人?若这一切的决定权都不在她手里,刚体验过被焦母折腾主宰的她,真的愿意再被另一个人主宰吗?即便对方比焦母友善。而焦仲卿,他亦然,焦母管闲事都管到他屋里了,他愿意一生做焦母手中的提线木偶吗?不想做提线木偶,被另一个人操控,他们俩最后的结局也很正常。要么焦仲卿想办法弄死焦母,刘兰芝想办法弄死父母与兄弟,不然死亡是他们唯一的反抗方式。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反抗方式太蠢了,换做是我,我死之前必定是要带全家人一起走。”
虞微抱头。
虽然现代人解读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焦刘的爱情时也喜欢从阴谋论角度出发,但比之关山月,现代人的脑洞真是差太远了,起码现代人说不出带全家一起死的话。
以虞微对关山月的了解,关山月这话不是说说,是真做的出来。
须臾,虞微调整好凌乱的心情,重新打起精神。“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为什么有的人能为了生存将自己变成不喜欢的模样,有的人却能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舍弃吃香喝辣的生活,甚至生命。”
“嗯,焦刘梁祝这类例子可能不太恰当,但现实里还存在另一种很少见的案例。有的人,他们天生就在某个领域很有天赋,因此身边的人便积极挖掘培养他们在这方面的天赋,但他们中的一部分却很厌恶自己的天赋,更喜欢另一个领域,偏偏,他们没有对应的天赋。于是,对于他们的怨念,那些没有他们的天赋却因为喜爱而与他们处于同一领域的人便觉得这类人是在炫耀、无病呻吟。”
想了想,虞微继续道:“还有一些更极端的例子,有一个人,他生于王室,自幼锦衣玉食,却在成年离开王宫出游时见到穷苦人的尸体而受到刺激,舍弃心爱的妻子与儿子,跑去出家,创造佛家思想,挖让他生而尊贵的贵族制度的根。”
“你在说后简吗?”
“不是后简,是我老家的一个古人,虽然他被尊为佛,但他的所作所为,在一些人看来是非常炸裂的。抛妻弃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为乞食游方的僧侣,堪比首富的儿子跟家里断绝关系,跑去街上当乞丐。”
“你说的佛听起来很像很久以前的修真者,世家与宗门之交时,修真者四处流浪,居无定所,走到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便就地向人们讲道。”关山月总结道。“佛不是吃饱了撑的,他有一颗坚如磐石的道心,有这般道心,若修真,修行之路必定一帆风顺,便是太始仙人境也未尝不可期。”
“是啊。”虞微赞同,旋即道:“还有个地方叫加沙,那里发生了大屠杀,医院也被轰炸,但仍旧有无国界医生跑去加沙救人。人们虽然钦佩他们,但很多人内心无法理解他们的选择。哦,对了,无国界医生普遍受过高等教育,医术水平过硬,就算不做无国界医生,随便找个地方工作,也能过上安全且优渥的生活。”
“道心坚定,都是修真的好苗子。”
虞微想了想,觉得那些无国界只要不是点背到家没有灵根,这会搞不好已经成修真者了,毕竟修真是真唯心至上。
道心第一,天赋其次,资源最末。
道心坚如磐石,只要没在半道上被人杀了,磨都能磨成仙,而道心不达标,就算没在半道上被杀,天赋与资源再好也无缘仙人境。
就算没灵根,问题也可能不大。
每天看妇女小孩被屠杀,连医院都被炸了,医生念头能通达就怪了。
只要医生心有不甘,在灵气环境中化为厉鬼是必然,厉鬼修行不需要灵根,至于圣贤化作厉鬼对现实的讽刺如同骑脸输出,那是另一回事。
“我没想那么多,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与你分析一下他们为什么如此不同。”
“一心向道。”
“他们都是凡人,不能修真。”
关山月淡定道:“没人规定不能修真的凡人不能有道心。”
“你这么扛下去,话题就没法聊了。”
关山月将煮好的茶汤倒出。“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看过一个说法,越幸福的人,看到不幸的事,刺激越大。只不过事后的反应会有所不同,有的人的反应是:老爷我心善,见不得苦命人,把人都赶走,不要污了美好的世界。”
最高级版本则是赛博朋克的世界,富人居住在高楼大厦顶层,美丽洁白的云层在腰部,遮掩了地面的贫穷、犯罪、肮脏,让富人的世界完美无瑕,但赛博朋克说出口,需要解释的东西太多,虞微便没说。
刚品尝了一口茶汤的关山月噗的吐出茶汤。“这话谁家逗比说的?傻的真可爱,黄泉路上独行寂寞,多拉几个人一起走是做人的基本素养,多天真才能自信苦命人多了,不会有人想拉他做个伴?”
“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还有更可爱的反应吗?”
“你徒弟,加沙的无国界医生,都可以归入第二种反应。”虞微道。“自己过得太幸福,看别人不幸福便如同看到华服上爬满虱子,因此想让别人也幸福起来,去掉华服上的虱子,让华服不再瑕疵。”
“强迫症是病,无药可治。”关山月道。“但祝英台与卓文君幸福?”
“怎么说呢,不同的人对幸福的定义不同,衣食无着的人,能温饱便是幸福,而祝卓二人,她们生来衣食无忧,吃饱饭在她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
“吃饱饭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在你们看来是天经地义,别打岔,听我说完。”虞微继续道。“也因为不愁吃穿,所以温饱并不能让祝卓觉得幸福,只有精神上的富足才能让祝卓感觉到幸福。”
“怎样才是精神上的富足?”
‘被爱,被尊重,也会爱人,也会尊重他人,成长过程中持续的感受到正向反馈,如此环境里长大的人,即便后半辈子倒霉到极致都能自得其乐,感受到幸福。’
“祝卓二人的成长环境一定很痛苦。”关山月道。
“必然。”虞微叹息。
都不止梁祝,现代社会里很多所谓恋爱脑,本质上也是类似的情况。
爹妈养孩子跟养家畜一样,吃饱穿暖饿不死就行,能养出健全人格,那得是基因突变。
人格都不健全了,别说恋爱脑,哪天发疯杀人放火,亦或跳楼自杀都不稀奇。
虞微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视频。
有个小孩抑郁了,父母愤怒的质问小孩:我短你吃了,还是少你穿了,你怎么就抑郁了。
虞微彼时只觉得窒息,长大后回顾往事,便觉槽多无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吃穿都不愁,小孩才抑郁的?
知道的是养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养家畜呢,有一口饭吃就行。
不对,就算是养宠物,主人都知道要每天遛狗遛猫,防止宠物抑郁。
啧,感觉那个抑郁的小孩更惨了,活得还不如宠物。
关山月问:“但这与你们想普及延寿丹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虞微道。“修真界的情况,只要分配不出问题,纯粹的吃饱饭并不是问题,而分配这方面你们做得很好。只要不是统治阶层的修真者大量死亡,又没有新的统治者及时接手,造成秩序崩盘这种极端案例,饥/荒便只是传说。但人吃饱饭了,精神需求也就上来了。”
“吃饱饭以后,人会想要安全感,希望生活品质不会下降,生命安全有保障,不会被人欺负这些,对风险具备抵抗能力。”
关山月拿起放温的第二盏茶汤。“爬到高处吗?”
“你活得很有安全感?”
关山月:“....”
“若你看待世界看到的是金字塔,那不爬到金字塔的顶端,你感受不到安全。”
“爬到金字塔顶端就安全了?”
“怎么可能,金字塔顶端只容得下一个人,底下每一层的人都想爬上去,爬上去了你也得天天打压底下的人,防止被拉下去,何谈安全感?”
“延寿丹并不能给人安全感。”
‘我知道啊,但不是每个人都纯粹的爱权力,大部分人爱权力更多的是环境的耳濡目染,以及,没有权力就会被欺负。与其说爱权力,不如说爱安全感。举个例子好了,若让你做选择,一种是拥有权力的人生,一种是做喜欢做的事且不会被人欺负的人生,你选哪个?’
关山月沉默。
“你沉默了,看来你并不能坚定的选择权力。”虞微笑道。“天庭如今创造的社会模式继续发展下去,可令人衣食无忧,生命安全有保障,不被人欺负,对风险具备抵抗能力。这些都是安全感的保障,而有了安全感后,人会幸福吗?”
“不会。”关山月道。“安全感是生存需求,不是精神需求,当生存需求得到满足,对精神需求的渴望会异乎寻常的浓烈,甚至重逾生命。”
“是呀,若不能得到满足,将会爆发全社会性的精神病与抑郁症,以及年年创新高的自杀率。”虞微道。“若不能念头通达,死亦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