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云合上书卷,一本了完,冷眼看着清黎,以一张毫无表情的臭脸示意清黎:你想多了。
清黎挑着他手中的书卷,封牌上吊着贞衡纪事:“为何要看这个?这又不是觀山案真正的卷宗?薛斌这个狡猾如狐狸的老贼执掌十三司那么多年,会这么轻易把觀山案的卷宗放在藏案阁吗?”
萧璟云:“不会。清者无畏,心虚者才会藏鬼。”
“那既然真正的卷宗不在这里,殿下为何还还在这翻阅了那么多案卷?为什么还执意要来藏案阁,难道真的是要来查你的母妃?”清黎问得很轻,听到母妃一次,萧璟云神色微顿。
萧璟云声音清润:“觀山一案,定下镇北将军通敌卖国罪的是薛斌。清黎,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晟都曾派去一只援军,还未接应到,便收到镇北将军阵前数十万将军葬身于觀山,最后只带带着残骸而返。”
清黎:“有什么问题吗?”
萧璟云:“还记得凌涵吗?”
“凌涵,南境中书令,专门负责运送军需。却结合行官李望春一同做军粮假账,暗中将军需、粮草、军饷转移到别地。清黎,你觉得若你是凌涵你会转移至哪,才不会被人起疑?”
清黎:“屯起来,独享。”
萧璟云以手扶额:“还有呢?凌涵如你一样贪财,只不过他多贪了一层权贵。十万将士的口粮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以一个中书令的职能可无法独守着如此庞大的口粮,还未别人察觉。”
“十万将士的口粮...只能拿来交易或者吃啊...”清黎微微一怔,“凌涵不会将军粮、军需全部转移给了那只要赶来觀山的援军吧...”
“赶来觀山的援军叫什么?又是何人率领的?”
萧璟云:“林元正麾下的玄甲军。”
“没听过。”
萧璟云:“自霍连徵问罪后,林元正成为了父王唯一可用的将军,极度重用,这些年东征西讨,屡建奇功。近几年势头越发凶猛,在鞍北边境曾以三千轻骑破了雁回的三万廖兵。父帝听闻大喜,父帝任命为征南将军,如今是晟都朝堂上的重臣,手中握着数十万大军,守着边境安危。”
“林?岂不是跟皇后一个姓氏?”
“林元正和皇后林氏为亲兄妹,萧承宣此次出征便是作为林元正麾下的副将领兵奋战,大获全胜。”
清黎有些困倦,躺在地上,双手枕在脑后。心里思索着朝中局势,萧承宣是皇后林氏的嫡子,又有庆帝的偏私,又有征南将军这个大舅子鼎力支持,怕是萧璟云的太子之位坐不稳。不过,萧璟云的心思谁也摸不透,对什么都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包括在中秋之夜清黎有意交出假玉佩只是为了萧璟云内心能有所触动,哪怕是有一瞬对死的恐惧,对权势的患得患失也好,可一无所有,他就真的如扶桑一样任风雨吹打、时过境迁,依然岿然不动、不动千年。
“所以你是怀疑林元正?”
萧璟云点头,举着手中书册:“我才藏案阁不是为了查觀山案的卷宗,而是为了查玄甲军在贞衡年间的行迹。”
“怎么样?”
“纸上墨迹未干,为近期慌乱之下补写。”
“看来殿下在中秋宴上检举了凌涵,所以有人慌了,特意重新写了一本企图以此蒙骗。”
清黎昏昏沉沉,困意席卷了她的眼皮,思绪不再清晰,只感觉这地板和书桌实在是邦硬,不利于睡觉。她托着不让自己受苦的思想,略微大胆地将脑袋放在了萧璟云的大腿之上,就在那接触到的一瞬间,感觉萧璟云的大腿肌肉一下子收紧,身体僵直,想来有些不适应,甚至还很抗拒。
在萧璟云推开她之前,清黎连忙调整好睡姿,威胁道:“亲都亲了,这还接受不了吗?”
萧璟云耳垂滴血。
“我明天还要进宫帮曹贵妃招魂呢,睡不好,就无法招来宋清衍的亡魂,就还不能帮你解开觀山案的秘密。你考虑清楚,只是占你大腿一晚便宜罢了。”
天际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黑夜已过,清晨降至。
藏案阁的大门被两位飞鱼服侍的小厮推开,暖阳光线射入带着书香气中沉闷的阁楼,空中微小的灰尘在盛阳之下暴露无遗,接着一个黑影压在了青石砖上。
薛斌着暗橄榄绿方空裰衣,将一把由庆帝亲自赐的玄铁剑系在腰间,容光焕发,一甩昨日的气质,仿佛他已经撂倒今日有好事发生,侧着身以手恭敬萧璟云:“请吧,殿下。”
他看见萧璟云端正于四方桌前,在起身之时,膝下一软,身子有些下倾,虽然及时调整,但这微小的举动还是被薛斌一双鹰眼所捕捉。
笑意更是在眉梢之上藏不住。心中有些遐想,原来这个无情无爱的太子殿下竟然还能在他的手里有些发怵,以至于连起身都有些站不稳,失了皇室的风范。
殊不知,这让萧璟云膝盖一软的并不是薛斌自己,而是清黎以膝为枕压了一夜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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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之内,身穿墨绿色的侍卫运着三车货物匆匆走在小道上,低眉垂眸,于一群手持玉牌的官员擦身而过,只见各个官员神色凝重,脚步也加快了许多,纷纷往内庭赶着。
闲杂的议论声沉默在宣鸣的钟声中,深沉高亢、余震环绕、声声震地人心惶惶啊。
“今日这是怎么了?十三司竟敢在内庭中鸣钟,这可是大忌啊!你还急得上一次敲钟不就是那罪人害了十万英骨葬身觀山。这次十三司又是要弹劾谁?”
“什么?!!太子?!!!!”
“自从这六殿下回来,你有没有觉得殿下的纷争不断啊,先是中秋宴,再是三司会审,会不会是党争...”
“别议论了。”
“今日三司会审,三朝元老暨苏老都要亲自到场。咋们还是脚步快些,免得落人口舌。”
清黎化作侍卫和女子扮相的谢必安走在队尾。
谢必安看着一群接一群红袍官员纷纷向着内庭的方向走去,不由得出声轻唤清黎:“你为什么不跟着萧璟云一同前去?不担心他吗?”
“今日的阵势倒像是一场必死之局啊。”
“七爷,帮我寻一个阴气最重的地方。”
“清黎,怎么在凡间呆傻了,这你也还要问我?阴气最重的可是乱葬岗啊。”
“乱葬岗阴魂太多,我可不想全招来,而且月老的尸骨也在乱葬岗。除乱葬岗以外呢,还有什么具备七阴之地?”
谢必安神识出魂,在空中俯视晟国全景,瞧着三院之内有一个无人问津的破宫庭上方笼罩着黑黑的雾气,浮在空中的神识重新回到肉身,鬼魅一笑:“有意思。”
“东南角,西三方。”
清黎看着谢必安正在轻舔着舌尖,还未到此地便有了三分好奇:“能让七爷觉得有意思的是事情可不多啊,想来那个地方我是非去不可了。”
谢必安一双邪魅的丹凤眼,眼珠转向清黎:“可不是嘛?”
清黎伺机而动,趁着前人不备拉着谢必安躲着左侧的宫门后,悄悄溜出了队伍。
二人将这车上的木箱卸在了偏僻一角的院落中,隐藏在这海棠树下,冰雾从木箱的缝隙之中丝丝地溜出。
谢必安面若桃花,神情显得异常兴奋:“清黎,子时三刻为最佳的招魂时间点。”
“还请七爷子时助我一臂之力。”
“自是当然。”
清黎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只彼岸花簪放在谢必安的掌心里:“还请七爷帮我转告贵妃娘娘,子时三刻相见。”
[1]引用为先秦·佚名的《月出》(意境特别美呀!)
原文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第29章 三司会审(2)—女二登场
晟国三宫九院分布公整, 南北取直,左右对称。清黎按着谢必安所指的阴地差不多行了又半个日头, 还没有走到,正如日下,早已满头大汗。望着那里还有些路程,她走了一条从清乐御所蜿蜒出来的小路。
此路平日里鲜少有人走动,可是此时多了舒美人和澜昭仪在此姐妹赏春,正在用着手中的绣扇高兴的扑着彩蝶,彩蝶在她们的嬉笑中左右躲闪,最后一路向高处飞,飞进了刚刚谢必安所指的深宫内。
舒美人正在兴头上, 打趣道:“姐姐等我, 难得一见蓝黑双翅的彩蝶, 定要给姐姐捉来!”
“不可!”澜昭仪清丽的容貌满是慌乱恐怖之色,连忙拉住。
平日细声细气的澜昭仪陡然提升音量, 还夹带着些厉声让舒美人一惊, 也开始慌了:“姐姐,怎么了?为何感觉姐姐的手都在发抖呢...”
澜昭仪指尖冰冷,握着双手里的绢帕,环顾了一圈。
清黎赶紧缩着身子躲在一个怪石后, 竖着耳朵等着听宫闱密事。
澜昭仪见四下无人,才敢掏出心窝子:“妹妹, 可知晟宫内有着三大地方不能去?一是乱葬岗, 二是归宁河,三便是这早已无人居住的云台殿了, 这些地方可不干净...”
“姐姐你是多心了,晟国有陛下龙气庇护, 鬼魅邪祟可不得近我二人的身的!”
“妹妹你进宫时日短,你猜陛下为何近几年疑心愈发重,还愈发重视祭拜天神一事?有些事情,当真邪门,宁可信其有啊~”澜昭仪感觉有一股阴气从她的脚心一路攀上,瑟瑟发抖:“夜半子时,这云台宫内总会传来一个女子凄凉的哭声。曾有一个小太监无意闯入此地,方便之后,看见这红墙之上坐着一位红衣烈女,衣袖飘飘,双眼被挖去,抱着怀中的碎布,唱着听不清的歌谣。”
这鬼故事把从不信鬼神之说的舒美人吓了一跳,声音颤颤:“姐姐,你可知这红衣女鬼生前是什么人啊?”
“听说...是陛下曾临幸过的一个疯美人,长得模样可人,只可惜神经失常。”
澜昭仪喉咙上下滚动,再次确认左右无人:“妹妹我再跟你说一个传言,可千万不能乱传啊,也不知是真是假,但确实有迹可循。传言说这个疯美人曾孕有一子,而....”
“你是哪个宫的!竟敢偷听主子谈话!”一直侍奉澜昭仪的傅嬷嬷将清黎捉了个现行。
萎缩在假山后的清黎百口莫辩,只能先行道歉:“小的是曹贵妃手下的媛儿,原本是想帮贵妃摘几朵花开正艳的夹竹桃回去,谁曾想无意冲撞了澜昭仪和舒美人。”
“胡说!”傅嬷嬷横着眉头,“老奴在晟国数十年,又时常跟着澜昭仪去往曹贵妃的宜兰殿请安,从未听过有媛儿的名字,我瞧你的模样也脸生的很,你这个贱婢定是框了个身份说于我们听。”
晟国尽养一些心事缜密之人,傅嬷嬷等人能安然在晟宫数十年,还能混成一方掌事,定是有其过人之处,清黎自知此人不好忽悠。
娇小可人的舒美人如今变成了一副冷心冷血的主子模样,言语狠绝:“你这贱婢,本宫是断然留你不得了。这湖心之中有一口深井,你就好生在那安度晚年吧。”
清黎微微挑了挑眉,晟宫之中的缄口的统一模式是这又杀人灭口吗?
傅嬷嬷使尽全身力气按着清黎的左肩,又向身旁的侍卫使着眼色,正当此时,有一个宛如三月春雨的温润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婉转柔和又不失坚毅和底气一下子让众人纷纷转头。
“此乃我的婢子,还请昭仪和美人见谅,林晚笙在此赔礼了。”
来人头盘飞仙髻,簪着一朵根镶着红宝石的凤凰于天,熠熠生辉。发间缀着两条飘飘若然的缎带,在她三寸莲步之下携着微风,轻轻飘扬,周身散发着成熟娴静的气质,如此出尘之姿与上清的仙娥无二。眉如弯月,眼若明星,顾盼之间端的是娇艳动人,勾人心魄。
林晚笙眉眼舒展,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触及青石,一双纤纤玉手将清黎拉起。
“安和..郡主,拜见安和郡主。”
嬷嬷和侍卫纷纷跪地大礼相迎,不敢再造次。
澜昭仪福身微微行礼,聊表敬意。林晚笙颔首回敬,露出线条白皙的脖颈,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幽兰。
舒美人入宫晚,认不得林晚笙,只觉得她是一个任婢子放肆的主子,不服气地回嘴:“婢子这般无礼,主子能好到哪去?你就是这么教导婢子偷听墙角的?”还觉得一团心火没发泄出去,白了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
清黎正欲回嘴,却被林晚笙轻轻捏了捏手。
林晚笙面对此等挑衅,未见丝毫愠色,反而眉眼含笑:“澜昭仪,你已侍奉陛下五年,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陛下曾赞你贤淑之名,作为一宫主位,也应该好好管教一下舒美人。”
“群主说的是,是我管教无方,切莫生气。”
澜昭仪低垂着眉,拽着舒美人的袖子,使着眼色才让这个小祖宗和这自己一起赔礼道歉,接着二人悻悻快步离开了清乐御所。
刚离此地,舒美人便压不住胸口的火气:“姐姐,此事即使闹到陛下面前,也是我们占礼。妹妹不知姐姐为何还这般卑躬屈膝,在那对嚣张跋扈的主仆面前失了礼仪。”
“妹妹!你可知你今天差点惹上祸事?可曾听闻过安和郡主的名号?”
“未曾。”舒美人见姐姐如此戾气,不免声音弱了几分。
“安和郡主可是由陛下亲赐的封号,皇后娘娘又是她的姑母,她的母亲那是晟国唯一的大将,征南将军。而我们只不过是陛下欣喜之时,唤来养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
澜贵人想时伤感,握着巾帕抹着眼角泪滴:“妹妹,我们依靠的是帝王今日来,明日去的快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安和郡主可是众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依靠的是树大更深、屹立不倒的家世啊,林氏不倒,安和郡主便也不会倒啊!你今日当众若是挑了郡主的错处,那就是打了皇后、征南将军还有陛下的面子!”
舒美人如今想来才一阵后怕,忙挽上澜昭仪的手:“好姐姐,今日恩情无以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