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蹙了眉, 眸中略过一丝阴沉:“汪公公, 慎言。”
汪怀言迟疑一瞬,婉言道:“咱家失言了,副司莫怪。”
花市灯如昼,宋毅沿街信走拦人就问那二人的去向。路人说不清官话, 含糊不清地讲了一大堆配上夸张的肢体表达,听得宋毅是头疼不已, 直到最后一指指明二人身影最后拐入了暗巷。
宋毅急不可耐, 飞奔赶去。
“璟,事态紧急, 陛下招你进宫...”
眼前紧密贴合的二人着实让宋毅连忙捂眼,背过身去, 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空在此寻欢?璟速速穿上衣服,随我进宫面见陛下。”
突然有外人闯入,让清黎抬眸的瞬间有些愣住了,意识到衣冠楚楚的萧璟云被自己的误念褪地衣袍散乱,全部层层弯弯滑落于腕处,因羞赧而沁出的薄汗沿着他狭长的眉眼一路下沿至沟壑的腹处。
清黎也随着宋毅背过身,言语尽显羞愤,临走之前还不忘把身上的香囊交到萧璟云手上,羞红了整张脸:“遮你这个醉鬼的满身酒气。”
“我先走了,你快点理正衣冠,在陛下面前千万别失了礼数。”
他长身玉立地倚着墙壁,胸前衣襟大开,束着玉冠的乌发半散半乱地垂至手边。手中紧握着香囊,看着清黎落荒而逃的影子,嘴角淡出如沐春风的笑意。
“咚咚咚”。
是剑鞘敲打的墙壁的闷声。
“璟云,你有些失态了。”宋毅怀中抱着剑,有些慨言:“你从不醉酒,今夜却大醉还伤了将军府的侄子,这些荒唐行径难免会落文官口舌。”
“今夜,你着实让我难办,我该如何跟陛下回禀极乐楼发生何事?”
萧璟云清润的面容里不见半分愁色:“如实回禀。”
“如实回禀?”他蹙着眉,嚷高了音量:“那你让我置你于何地?陛下猜忌你许久,你不知道吗?”
萧璟云半阖着眼眸:“父帝也猜忌林元正,今夜的赢家恐怕是深藏不露的父帝。”
宋毅点头:“你说对了。”
“汪怀言跟随陛下三十载,最了解陛下心思的便是他,刚刚在极乐楼里他也有意无意地透露着陛下也对征南将军不满。我觉得话中之意是想借我之手上言林元正和你的过错,此事再捏在陛下手中便名正言顺合理剥了你和林元正二人权利。”
“正如汪怀言所言,此事若有十三司接手,后果对你和林将军皆不妙。”
萧璟云先行一步纵身上马,单手捏着缰绳。他本身就丰神俊朗,如松柏般□□之姿更显得清濯雅然、超然脱俗,引得宋毅有些暗慕。
他垂眸凝向宋毅:“还记得茶馆时说的话吗?父帝需要一把独属于自己的剑,剑峰不偏不倚,为他所指。剑伤之人,是他所想,唯有这样你才能当上十三司司治一职。不光是为了霍将军,更是为了宋家满门。”
“今夜我和林将军皆是败局,你不能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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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内立着的宫女和太监都具小心地在侧边一点点掌灯,弓着身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打量着沉默不语地三人。
窥得汪怀言遣退了左右侍奉的人,拿了一堆碎银和将他们领至了殿外,小声嘱咐今夜之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宋毅作揖如实呈上,等着庆帝问话。
庆帝手中捧着奏书,边走边停。
萧璟云不动如山立在左侧,林元正小心地相觑着陛下的神情,先行伏跪认错:“陛下,臣知罪。”
陛下挑着眉毛,眼珠撇着低伏的林元正:“爱卿,何出此言。”
林元正磕头在地:“极乐楼是我侄儿所办,臣毫不知情,有失督查之职,还请殿下降罪。”
宋毅走出殿外,拽着老鸨的衣领一下子将窝在身后之人甩在陛下面前。伤痕累累的玉体趴在地上,再无任何还手之力,白皙的美背上多了无数缜密的鞭伤,翻着皮肉,红肿不堪。完全看不出娇容,双眸红肿仿佛将所有的泪都流干了,十指葱指都被毫不留情地插上了铁钉,指甲盖全都被撕裂开来,血痂凝在侧边。
“林将军当真信口就来,老鸨刚刚以血指一笔一划在沙帛上写着认罪书。”他从怀中掏出血书,丢在林元正前面,满纸猩红的血字呈在林元正面前。
他瞳孔颤栗。
宋毅接着追问:“不止于此。创建极乐楼,裹来喀什公主当作娼妓在此夜拍卖,价高竟达六百两黄金。极乐楼创立三年,入账银两难以估额,看来林将军赚的囊私不少啊?”
“林将军为何需这么多钱啊?下官记得得胜归来之时,殿下亲赐了黄金万两啊。”
庆帝的目光陡然凌厉,疾步来到林将军面前,可脸上还挂着温煦。
“林将,作何解释啊?”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唯有暗中练兵才用的如此之多的银两。
林元正答道:“林家军臣南征北战,恰逢新春将至,臣想为他们谋私,在除夕之夜多给兄弟们发些赏银。一切账面皆有凭证,臣无愧于心。却也用错了方式,违了大晟铁律,臣自愿领罪。”
缀在三人身后的萧璟云淡漠于此事外,他知晓林元正此言是有意提点父帝不要把事情做绝,自己还享有南征北战、平定西南的功劳,十万大军也尽握于他手。庆帝若是今夜罚得重了些,怕落了忘恩负义的妄言。
庆帝骑虎难下,死死凝着林元正。
观了半天局势,萧璟云抢在宋毅前开口:“可否请父帝命十三司重查南陵中书官的粮册?”
庆帝眸睨了良久未开口的萧璟云,他一直淡然地呆在原地差点让自己忽略了还有一位暗藏祸心之人在得着机会伺机而动。
萧璟云一甩衣袍,跪在地上,干脆利落,君子雅风。
他不急不慢地陈述着:“凌涵曾上书每月运送超百石的军需送往镇北将军阵前,可实际军饷每月百不余一。儿臣便觉得有诡,那剩余的军饷藏于何处?如此庞大的数量绝不可能不留痕迹,除非被大军所用。”
林元正有些气急:“殿下,所言皆认定是老臣私吞了?”
庆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不动声色地凝着台下互相攀扯的两人。
“是。”萧璟云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查便可知晓,还请父帝下令请十三司彻查此案。”
庆帝微微眯了眼,他倒是真的有些害怕不动声色的萧璟云,在他所不知的地方萧璟云早已布好了一切,够耐心地藏着着锋芒,等着一击毙命。
怕是今夜是林元正,明日就会是用剑直指安坐于龙椅之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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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角悬挂着玉髓的马车稳稳停在东宫门前,两个窈窕的身影缓缓走下来马车。候着的侍卫有条不紊地围了上来,冷刃脱壳而出指向那个蒙着黑纱的女子。
清黎连忙挡在身前,怡笑道:“干什么?怎么能对一位女子刀剑相向啊?这位是我的朋友,来府上暂住几日。”
“太子妃,怎么带不清不楚的人冒然回到东宫?又没殿下默许,小的们可不敢轻易放这位姑娘进门。”
清黎双手叉腰:“我的话不管用吗?你们是只听萧璟云的是吧?若实在不行,风寒露重的,就让我先把这位姑娘领进去,等殿下回来了,我再跟他说一声。”
不管清黎怎么耍赖祈求,那侍卫举手投足之间皆只有深深的条理和规矩所驱动,哪三言两句能轻易劝动的。
最后此事还得由逵叔出来决断,他正看了眼前黑纱裹着只剩眼睛的女子,战战兢兢地混了朝堂半生,被人心险恶和诡计磨得处处生疑,何况是这全身上下都不敢示人的女子。
心中怎会不生疑虑?
清黎连忙搂着逵叔撒娇:“逵叔,真的是我朋友。殿下肯定也会同意的,你就先让她住进来吧。您要是不答应,我只能陪着我这位朋友一起露宿街头了。”
“胡闹。”
此话像极了长辈的口吻在训诫自己的孩子,逵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尊卑,也自知自己绝对拗不过清黎。
习通法制的殿下都劝不住清黎,何况是自己?
他终究是叹了口气,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样吧,这位姑娘可以住进来,就住在太子妃的清云阁中,老夫会派重兵把守,一切等殿下回来再做决断。”
清黎摇头:“重兵把守?岂不也限制我的自由了?”
逵叔不软不硬地堵了清黎的话:“太子妃可以住进殿下的归云殿中,既不会有重兵把守,也能让我们安心。”
“一来,此女子身份还未明,为了太子妃的安危绝不能与此女同住一处。”
“二来,夫妻本该同床而卧。成婚三月,还未行房,是否有些不像话?”
第45章 行房(上)
庆帝侧身斜躺予这人人称羡的九五之尊上, 神思凝重着半阖上双眼,有一簇恐惧、颤栗在台下二人无声的跪请之中滋生。他十指紧握着金龙淩云的俯身, 将雕像徐徐紧握于自己的掌心之中。
深吸,凝吸。
缓缓徐出一口气,这天下终究还是在他的手中。
金龙盘柱,红烛印在威严眼珠子中一闪而过。
庆帝闷声开口:“既如此,粮册和中书令一事就统交于十三司来查,即刻起身,前往南境,彻查此案。”
他接着缓缓动身走到宋毅身前,命汪怀言前去取了一对阴阳双刻着着龙纹的令牌交于宋毅:“如今十三司司治一位空悬, 便由你承了薛斌的官位。”
宋毅心间一颤, 立马跪下谢恩, 却感觉肩上一沉,抬眸正对上庆帝略带审视和赞许的眼神。
“你与太子同职, 务必替征南将军查清猜忌, 还以清白。”
语到末至,音色陡然沉凝,耐人寻味。
此话落在每个人心中绘出不同的庆帝,眼前的君王既可以是明辨是非、知人善任的君王, 亦可是随意弃子、心思深沉的固守皇权之人。
宋毅只好应下:“臣自当尽心竭力。”
庆帝抬手轻托起林元正的手臂,厉声缓和些许:“朕念你劳苦功高, 你私设极乐楼一事, 便不予追究。”
林元正眸底闪过一丝惊喜,借着微力欲起身却察觉臂膀一沉, 僵在此地动弹不得。
庆帝两鬓有几缕有些花白,但中气任存。振臂一甩金丝黄袍, 高燃的红烛顷刻之间顿灭几盏,摇曳不明,奄奄一息。
“暂收征南将军统帅三军的兵权,待案件查明,还予清白,再议此事。”
林元正还想出言再为自己辩驳几句,汪怀言早已小心搀着陛下惬意地走出殿外,细声高喊恭送陛下回宫,巧以借此堵住了林将军之后。
庆帝眉梢越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满,在两扇阖门被打开的瞬间,凉风迎面吹入,吹走心中所有的烦丝,只剩笑着慨言秋高气爽。
倏然,又似乎是想到什么,示意汪怀言停住脚步。
汪公公抬着衣袖遮着嘴角的暗笑,连身子也不曾回转:“陛下,太子今夜行事有失体统。身为皇子,留恋极乐楼先不言,又为了一个娼妓,与林府的林燮大打出手,出尽洋相。”
庆帝眸中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睨眸撇了萧璟云一眼,冷然转头。
“太子最懂圣贤书,如今却如此荒唐,为了避免落朝中群臣口舌,朕不得不罚。”
萧璟云早已预料,面容不见半分惊色。
庆帝望着远处洒洒吹得作响的竹林:“太子一向不是忧心粮策,那便随着宋毅一同去南境,查清真相。”
宋毅:“陛下三思,太子殿下不在晟都,如何主持朝政?又有谁替陛下分忧呢?”
庆帝冷不丁蹙了眉,悄了几眼不言的萧璟云:“太子颓唐,也难以再议朝政吧。”
“即日起,暂夺太子之印,一切等太子重回晟都之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