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执手而来,他们不似凡间新婚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是互相敬向对方的爱意行这最后一步夫妻对拜。女子凤冠霞帔、裙摆拖地三尺许, 垂头时流云金钗清脆相撞、还闪着细细碎光。对面的男子也向她回敬一礼, 俯首之时与她相碰在一起, 二人虽低头望足,可唇边接挂着一笑。
礼毕, 他们挽手走向桥头正坐的二人。
桌上搁着还散着雾气的两盏茶, 香气如兰若有若无,先苦涩后甜润,丝丝甘甜并不浓烈过喉,寓意为小两口之后的日子也如这茶水一样平平淡淡、长长久久又甘之如饴。
清黎和扶桑不约而同地举起茶盏敬向月黎及霍连徵。座上二人饮了茶, 互相对望一眼,霍连徵将代表二人姻缘的红绳系在二人的腕处, 手掌松开之际, 看似不相连的两根红绳此时闪着莹莹红光,须臾之后生出一条红线绕过二人的小指将清黎和扶桑紧紧连在一起。
谢必安也是不服气凭什么霍连徵在线发个红绳就能成为这场婚宴的座上宾, 而他只能在一旁观礼。他指间转着小酒壶,举止轻慢地一掌推开了霍连徵, 倒出一盏小酒举至清黎面前:“你这忘恩负义的丫头,有奶就是娘,有好处就是爹,凭什么就敬那个老东西,难不成就看上那两条破红绳了?”
霍连徵被驳了面子也不满,叫嚣道:“月黎乃是清黎的阿姐,传她仙识,教她六道学识,亦师亦母,坐在此为代高堂之职有何不妥?而我乃月黎的意中人,凭着此关系,清黎也该唤我一声姐夫,那我暂代高堂之职又有何错?”
谢必安素着个脸:“怎么?照你这么讲,我护着月黎一生,和她一起照顾清黎半生,把她从一个什么懂的小鬼一点点拉扯长大,有养育之恩,按这情分,我也能算他半个爹。自古都是高堂上座,为爹都不上座,让个姐夫当道是何道理啊?”
看似必赢之局倒是被霍连徵抓了把柄反将一军:“你自认半个爹,如今清黎与神君成婚同为一体,那扶桑神君是不是也应该遵着辈分喊你一声老丈人啊?”
言必,鸦雀无声。
众人缄默无言,雅乐一下沉寂,扶桑闻言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神色不朗。
怕是在场众人的年岁和修行加起来都不及扶桑,谁有这个胆子敢妄自在他面前称辈,怕不是想挑战雷霆之威、剔骨之刑?刚刚还气势逼人的谢必安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快语有些不妥,尴尬到不知如何收场。
场上局势紧张,围观的小鬼一下子也吓得不敢多嘴,喜悦奏到一半也戛然而止。
清黎也不知如何是好,左右都是熟人,也知七爷也是逞一时口实之快不是有意口出狂言,可到底此言确实没把扶桑放在眼里,擅自做主当他的父辈。要是真论起来,以扶桑在世的年岁怕是百个七爷都还未出生。
怕扶桑认为七爷沾了自己一层亲就开始得意忘形、不遵礼数,故意借势踩着扶桑甩威风。
清黎捏着扶桑的衣角,暗暗问道:“你没生气吧?”
换来一句低语:“也就只有你会惹我动怒。”
“可是我也最会哄你呀,郎君。”清黎那不怀好意的心思呼之欲出,歪着头慢慢凑近脸上还余热未消的扶桑,只怕是再近一分,好不容易才消散下去的红润又要呼之欲出。
可是她却并不打算这般轻易地放过扶桑,只听清黎又轻声附耳道:“郎君不喜欢这种哄法?那可如何是好啊,今晚的春宵良夜也怕是要被辜负了。”
多言鬼才、早已参透世俗的谢必安也会因“情”字被霍连徵压制一头,是才万物终有克制之法,扶桑原本不信此句,因尔自己毫无弱点,却未料想到以后会在一人面前处处受制,他才终于顿悟万物相生相克为真、事事无绝对。
只是清黎从不是他的弱点。
是他一生所爱。
扶桑与清黎相视一眼,拂去她的手,转而笑着给谢必安斟一壶酒,谢必安念着身份悬殊实在是不敢仗着扶桑单独敬酒一杯,奈何扶桑执意一同饮下。
他言:“七爷无论是忘川还是凡间都一路相护清黎,这份恩情我都未好好答谢过七爷,如今总算借此能寻得机会。”
神位为下位者倒酒真是闻所未闻,既给足了圆回了刚刚的僭越又给足了七爷面子巧妙地化解了一场危局,清黎也不得佩服扶桑的气度。
扶桑又给自己倒了一壶一引而尽,倒扣杯盏,杯中再无水滴:“忘川没有神君,只有扶桑。”
闻言的众人先是一阵嘘声,随后鬼群中就有人爆出声响,紧接着开始躁动不已,此刻所有人忘记所有仙条规定的尊卑礼教,不再加上神君两词一遍遍高呼着‘扶桑’。
上方的小鬼摇着手鼓,拿着小鼓槌敲着头骨。中桥的小鬼围成条条圆圈,晃着身上的碎步绕着篝火载歌载舞。
鬼晓生更是胆大仗着那句忘川再无神君,直接徒手挖出了自己深埋百年的好酒,齐刷刷地倒满一派酒碗,吆喝着众人都来灌着新郎喜酒。
谢必安更甚一手搭在扶桑的肩头,一碗碗拿着满满的美酒哄着扶桑喝下。
道教禁三荤五厌,也不沾酒水,扶桑也就身为萧璟云没有清规缠身时偶尔宫宴才饮几杯,平时皆是以清茶代酒,酒量浅到不行。
无奈受不了众人吹捧,扶桑才浅浅饮下两杯脸上就已明显有了红意,哪晓得七爷还不放人,还是差人将一碗碗空盏倒满,搂着他的肩道:“扶桑你今天可真的逃不掉,我们忘川皆是好酒之人,我可不敢把清黎交给一个一杯就醉倒的人,那这样以后谁还能替清黎挡酒,你且说是不是?”
扶桑有了酒意的加持此刻瞧着眉眼都柔和了很多,都没了凌厉之志,甚至还颇为温顺地点了点头。来一人敬他一小杯,他便回敬整整一碗,滴酒不漏。
别人跟他来虚的,他还别人实的,清黎一瞧这不是傻子吗?果真醉的神志不清,上前想替他挡酒,却被月黎嬉笑着塞回了喜房。
*
红笼开路,两岸彼岸花抱合,摇曳身影慢慢地被水波荡地曲折,一步一路,微风吹拂,红色裙摆逶迤三尺,狰还是猫形守在屋外头尾挨在一起呼呼打着呼噜,睡着久违的美梦。
霎时屋外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起来,响动越来越大,端坐在喜蹋之上的清黎这次想想到了那句匹夫之勇,内心也愈发慌乱了起来,腿上双手紧叠在一起。大难当头,她才发现她是纸老虎,也只是敢嘴上占扶桑一头,怎么就逞勇挑了如此荒诞的哄法?
且不先谈自己的资质也仅仅经历了一次深讨,算不上经验丰富、大局在手,而且那日人.事仿佛历历在目。
她实在应付不来扶桑…
清黎眸光垂定不动、眼睫轻颤两下,指节被掐着泛白,实在是不堪回想在凡间那次的交.欢,她还是有些怕的,怕痛、怕失控。
她气馁掐了自己的左腿,怨道都怪自己逞强,又拍了几下嘴,才浅浅绕过自己。
紧张荡然。
众人嬉笑准备脑洞房的声音被扶桑的阖门阻隔,喧闹地动静慢慢笑了起来。
看见一袭金莲并蒂的喜服映入眼帘,清黎微微仰后移了移位子,呼吸也慢慢停滞。
倏然她不安放置与膝上的两盏被他握住安于身体两侧,玉手圈在他的掌心中被迫感受到他灼人的温度,浑身的浓烈的酒气夹着微不可查的松木铺天盖地向清黎袭来。
气息入喉,清黎被灌了几口,轻咳几声,再抬头时便于他正欲垂头的鼻尖相碰,扶桑丝丝呼出的温气撒在她的额间,如春风三月过境吹得她心火又生。
还未多想,她的下颌就被扶桑指弯勾起,对上他有些的笑容:“夫人,想怎么哄我?我都照单全收。”
清黎捂住他的双耳:“假的,刚刚所言皆是假的,我可以给你讲笑话。”
扶桑睨她一眼:“不好笑。”
扶桑含着酒意徐徐察之,眼下女子眉目婉转多了几分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羞态,心中一动,一件件卸下她的珠钗、凤冠、拂手将她桎梏的青丝泄下,指腹顺着一泻千里。
他合上双眸,抵着她的肩:“你说好的哄我,可不能再骗我了。”
竟从他话中听出了如孩童低落之意,惹她心中生了亏欠,她已经骗了他很多次,这样一直言而无信下去,自己岂非成了一个骗财、骗色又骗人的孟婆。
清黎长长吁出一口气,揉着自己的衣带:“我没骗你,我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怎么...”
还没讲完,刚刚还伏在她肩头的扶桑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栽倒在了被褥上,气息变得绵长而沉重,也不知是否是被酒意带着的如此快进入了梦境。
还真是酒量太浅...
清黎暗暗缓下自己的心惊,庆幸逃过一劫。替扶桑盖好被褥,指尖轻戳着他的鼻尖嘲笑道:“道行还是太浅,竟然这般轻松就被放倒了。”
*
水烟气缓缓往窗外散着,热气给清黎的脸上渡了一层迷离的水雾,烟发半浸在水中。清黎长长憋了一口气,将自己完完全全浸入水中,散去自己脸上的热度,浴桶上边的花瓣荡着流水,冲洗馥郁的香气让其缓缓渗入水中。
她静静坐在浴桶中思绪良多,一步步与扶桑走至今天,一路上颠沛流离,三起三落,分分合合,走至今天,也不知相伴白首就是她们最终的结局。
慢慢合拢掌心,握住那瓣红花。
寒鸦月上柳头,清黎才觉得自己紧绷的心弦有些舒缓了下来,从架子上拾了一件水烟袖匆匆穿上了身,移步厢房。
红烛摇曳生辉,照得榻上安睡的人侧颜明灭叫交替,清黎估计放缓了脚步落地无声,蹑手蹑走至床旁,烛火逐次渐灭,待她吹灭最后一盏烛火时,厢房瞬间黯淡下来。
忘川晚寒可是浸入骨髓的透凉,清黎麻溜儿地似个受惊多冷的小兔子转进被褥驱散着自己的雾气,她不经回头望了一眼扶桑只穿单衣在她身后平躺着,他就像个冬日里恒温的汤婆子持久还保温,为取暖的清黎,只能往她身侧挪了几步枕在他的肩窝上,感觉到暖气慢慢渡到自己身上。
一褥被子下窝着两人,沐浴的清香与酒气相融。
清黎稍稍安心,正准备睡去。
倏然腰上横上一手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带了带,后脊的水烟料狠狠贴在了扶桑错落有致的胸壁之上,清黎的白了又白,丝毫不敢动弹,也不敢回头确认背后之人究竟醒了还是没醒,只敢闭着眼睛装睡。
夜色下,心跳声如鼓乱撞。
月色下,一双凤眼慢慢睁开、喉结上下轻滚。
清黎紧合双眼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清晰感受到狭小的空间下原本怡人的温度在一点点烧地滚烫,热得她想逃。
被褥往下扯了扯来连带着清黎的领口都有些微微松解开露出如白玉般的雪脯,她规矩地静卧在此,又不是风,但这动静只能是身后之人。
酒香袭来,沙哑的声音随后拨动她的心弦。
“夫人才是道行太浅。”
还未等清黎做出反应,扶桑就整个身子覆了上来,虔诚落吻,一路向下。
清黎躲闪不及,艳眉下含着三分动人春意,在他附上身之时、阳光迷离投落下二人交.绵身影之时,情意挟持住了欲望,清黎呼出口的同时她咬住了扶桑的肩,在他白玉无瑕的肩上回了自己的痕迹。
只属于她一人的。
春色浓浓,谁人醉?
*
夜色朦胧,星辰熠熠生辉。
清黎的小院中的槐树不知何时已被挂满了红色绸缎,大花结,甚至树杈之上还挂着火红的灯笼,喜庆的烛火照应着树上相拥而躺的二人。
清黎精力已经被刚刚那场大汗淋漓的欢.愉消耗殆尽,只能像个软糖缩在扶桑的怀中,双眸不聚焦地半睁半,摸着他锁骨上方被自己报复性啃的一排深深浅浅不起的牙印,笑得眉眼弯弯、皓齿洁洁。
扶桑见势问道:“夫人既不睡,何不把欠为夫的几次补上?”
经她一说,清黎想起来就有些后怕,方才在厢房内好说歹说、又哭又闹,什么计策都使了才讨来了扶桑一次怜悯。久违经情.事且没啥经验可言的清黎可真的受不了此等时而飘在云间,时而坠入修罗的落差感,每一次相博皆是灵魂对于上欢.快的坦诚又是感受着自己身躯一点点放纵、失控。
难怕扶桑已经放缓、甚至比之前还要温柔很多,清黎也呈不了这么多的雨露,可算把自己脑袋中所有的鬼主意都想尽了,终后在他停歇之余,附身在他早已被汗水濡湿的胸膛上假装沉沉的地睡去,喃喃一句:“今日债,明日还。”
又一一句假意宽慰,扶桑也只能发笑,也不知她口中的“明日”何其多?一日多一日还不完?
只怕要还上一辈子。
第74章 大结局(上)
‘娶’了扶桑之后, 清黎倒觉得自己穷苦的日子松快了不少。
自从扶桑来了忘川以后,清黎就教他如何熬汤、如何缝缝补补亡魂残肢, 如何渡化亡魂,她也就教了扶桑一遍,哪晓得自家夫君天资这般聪慧,做得比百年任职的自己还好。
亡魂们也十分感激清黎将‘孟夫’带了回来,以后他们便永远不再用提心吊胆悬着个心去找孟婆报道,而是另辟蹊径去找扶桑就行,还能免费得到上神教化,说不定还能沾上仙缘呢?
自此,扶桑面前络绎不绝, 身旁、天上飘着的, 一颗头颅从地上冒出来听训的, 数不胜数。
从此忘川不认孟婆,只认孟夫。
清黎蹲在河岸口, 望着那端扶桑舒袍阔带、满袖盈风, 禅坐于坐彼岸花丛,膝上放着长长的经文,方圆之外庸附的是数不尽的亡魂,每个都端坐在地上认真听他渡化, 这幅传道受业解惑的景象让她气得牙痒痒。
气百年孟婆的位置被扶桑取代,也气自己的夫君每日被一群恶鬼缠着害得自己这个正牌夫人都近不了身。
清黎故意抹了一身泥泞并在脸上涂花几笔, 对着池水照着自己发髻上柳絮乱插, 衣衫兮脏这才满意地滋出一嘴白牙,张着双臂靠着熏人的气味杀出一条血路, 直直扑向众鬼揽月的扶桑。
窝进他的怀中还不算完,整张花脸还在他洁白的锦服上蹭来蹭去, 在众鬼面前看似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把戏,只有一脸无奈的扶桑知晓清黎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扶桑上下打量自己的锦服已经全被粘上污泥,眉梢一蹙。终是平复许久心绪,温声出口:“你还真是百试不爽。”
清黎弯着秀眉窝在他怀中咯咯发笑,知他最重视仪态端庄,无论何时必须做到衣尘不染,就算衣摆上有着微不可查的污点在他心里也如忘川水患了一般,不出三下他的防线便会分崩离析。
此法清黎已经用了不下十次,百试百灵,下一瞬扶桑就会马不停蹄地赶往清池反复净身三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