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犯了众怒,顾公子拍拍屁股,喜滋滋离开。
顾舍予颠颠地来,又颠颠地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地鸡毛。
洛林冷冷瞥着他的背影:“阁下,他是顾歌的儿子、顾歌支持量子教、蓝母星又是量子教的老巢——综上考虑,下官认为您不应该带他去。”
方彧笑说:“洛林少校不会是担心他不利于我吧?”
“他妈是怎么死的,您自己也清楚。”洛林生硬地说。
方彧歪着脑袋:
“这样说来,您是裴提督的旧友、裴提督和安达连枝同气、是裴提督力荐您到我身边的——您弃准元帅于不顾,却到一个没前途的女将官麾下,是不是也很可疑的样子?您是裴提督派来盯梢的眼线吗?”
洛林语塞。
半晌,他干巴巴说:“谁说阁下没有前途?”
方彧温和笑笑,抬起手,指尖覆上洛林的手背:
“我相信顾舍予。即使信错了,也没什么——这不是还有你么?”
说完,她拍皮球般,轻轻拍打两下少校粗糙的、布满疤痕的手。
洛林打了个古怪的寒战。
方彧双眸微敛:“何况,他真的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洛林一愣:“您不会是说……量子教吧?”
“不,是马门溪龙。”方彧正色,“你知道马门溪龙的粪便有多大吗?”
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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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联邦大学的临时校舍,位于星舰“拿破仑”号上。
走廊里铺满了学生的铺盖卷,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
年轻的学生们挤满了每一个走廊,空气中三步一浮屏,五步一光脑,大都还在关注着奥托的状况。
“肯雅塔大元帅再次严正声明:星链‘海姆达尔’的坠落,纯属技术失误,并非分裂分子所污蔑的‘蓄意撞击’……大元帅对造成的伤亡表示遗憾……”
“第一批无政府人道主义救援队已抵达奥托,奥托现状直击——惨不忍睹!”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哇……”
“您现在看到的这位哭喊着要母亲的女孩,再也无法如愿了——她的母亲在最后关头将孩子推出了倾倒的建筑,自己却被掩埋,失去了生命……”
“……”
叽里呱啦声响成一片。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资格最老、关节炎发作得最厉害的老教授,才能混一张行军床睡一睡。
天体物理学院的许鸣教授,就是在行军床上被唤醒的。
“真是抱歉,打扰您老了!只是,方阁下想见您一面,这个时间安静。”
传话的女尉官笑眯眯的:“请您跟我来吧。”
许教授的脑筋缓慢转动——方阁下?
哦,是那个总在第一排睡觉的小女生方彧。
如今已经是“方阁下”了……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时也,运也!
他很文学地想着,摸过拐棍,蹒跚地跟着女尉官,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方彧坐在办公桌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
除了一身将官的蓝色制服、肩头一颗冷银色六芒星肩章,她和当年并无什么不同。
小说里一般会说某人“眉目间沾染了杀伐的气息”,可她没有。
——仍旧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黑而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耳畔,形成凌乱的弧度。
连倦怠着打哈欠的神色……也一如从前。
“许老师。”方准将站起身,“您坐。”
许教授战战兢兢坐下:“方阁下,您叫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方彧微笑:“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跟我出趟差,测几个太阳内部聚变反应的数据。”
许教授一愣:“太阳?测太阳的数据做什么?那个星系的生命已经走到末程,和我一样。”
方彧笑了笑,用手一推。
一张纸质的保密协议被推到许教授眼前。
纸,居然是纸……如果说母星走到了枯槁的年岁,那纸张的生命就业已垂危——
这是多久以前的老古董了!
据他所知,目前的联邦,只有最高级别的一级保密项目,才会存留纸质的保密协议。
他参与的上一个一级保密项目,还是奥托陨落的星链改造工程——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谢诠当时还在位。
许教授感到一阵战栗。一股奇怪的欲望正驱使着他。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颤巍巍的手,抓住笔杆,在协议上签上古体名字。
方彧看着他签完字,才慢吞吞说:“……老师,我们要引爆太阳。”
许教授用力写完最后一笔,擦了擦头上的汗:
“哦,引爆太……引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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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彧接下来说的话,许教授通通没听进去——
就像当年他在讲台上吟过的诗,方彧也一首都记不起来一样。
引爆太阳!引爆太阳!引爆太阳!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办公室。
帕蒂中尉收回目光:“许教授好像很吃惊。”
方彧打着哈欠:“毕竟是人类的故乡啊。”
帕蒂眉眼间浮上一缕忧色,倒出半杯茶:“我们的兵力到底还是不足吧,准将?”
方彧趴在臂弯上,舒服地呢喃一声,像一只懒猫:“嗯。”
“这次即使能通过这种手段成功,”帕蒂喃喃说,“下次怎么办呢?难不成……要动员预备役吗?”
方彧的脑袋在臂弯里蹭来蹭去,声音发飘,思路却很清晰:
“还没到那个地步——如果这一仗能稳住战线,海拉和北海军官学校都会在咱们的辖区内,应该会先动员两校的学生。”
她顿了顿:“不过,学生数量有限。下一步肯定是继续动员,征召预备役。”
帕蒂:“啊……”
方彧一愣,稍稍抬头,露出一双眼睛:“你怎么了?”
帕蒂苦着脸:“我爸爸也参过军,恐怕在预备役范畴内。”
方彧眨了眨眼。半晌,她低声说:“我弟弟就在海拉军校。”
帕蒂默然:“……”
她知道,她的准将虽然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乎下属对她用没用敬语尊称、也不介意士兵敬礼的时候中指与大臂的角度,甚至有人当面说她坏话,她也一笑而过,却对另一些事又格外有原则。
她连自己的弟弟都不管吗?
“我们能赢吗?”良久,帕蒂才问。
方彧:“现代战争已经不是考验将领谋略的时代了,战争背后是政治机器的运作。谁能最终获胜,不取决于一场战役的智谋如何百出,而取决于谁能动员更多的力量投入战争。”
帕蒂:“……那么,谁能动员更多的力量?”
方彧伸个懒腰:“这就是政治家的事情了,你得看着安达。”
她沉吟片刻,平静地说:
“唔,人们出于某种心理,往往喜欢追求将星式的人物,觉得战无不胜,全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其实,像安达这些决策者、社会上交税的群体,都和将领一样,处在军事环节之中,甚至远比一个将领在战争中发挥的作用大。”
帕蒂噗嗤一笑:“这又是什么论调?”
方彧挠了挠头:“有什么问题吗?”
帕蒂:“虽然下官说不出什么问题,但您是个将官哎——哪有正经人会鼓吹自己的职业不重要啊?”
“哎呀,哈哈。”方彧笑了两声。
她说着懒洋洋站起来:
“不行了,我得去睡觉,快要困死了——晚安,帕蒂中尉。”
帕蒂:“晚安,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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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科考舰“雅典娜”号辗转太阳系数个位点,终于大体完成了对太阳的数据采集。
因为太阳系目前处于军政府武力控制范围内,星舰的行动十分隐蔽仔细,尽量不显得很怪里怪气。
方彧和许教授又对数据进行了数日的分析评估。
许教授:“按照现在的当量计算,一旦引爆太阳,大概会在八至九秒的时间内波及到蓝母星——一场漂亮的末日烟花。”
方彧垂着头,凝神思索:“应该不会波及到外围星云吧?”
“有柯伊伯带哪,阁下——啊,母星时代人类的星海长城啊!”
方彧默然:“……”
“理论上都没问题了,”许教授揉了揉眼,“只是,如果你打算直接用推进器,像发射行星际导弹一样,把核弹推到太阳里……”
“从能耗的角度来说,太浪费了。”方彧接口。